第九十六章 日月爭輝
作者:
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0-04-01 10:13 字數:3905
南方的氣候偏向潮濕,南疆的山林更是如此,尤其入秋不久,天氣還沒有真正幹燥下來,夜間石上枝椏都蒙著一層水汽。
一名身材高大的黑衣人背靠一顆巨石,拚命咳嗽,仿佛要將肺都咳出來一樣。月光透過稀疏的樹葉落在他的臉上,斑駁一片,顯得光怪陸離,但還是能勉強辨識出一張豐神俊朗的容顏。他鼻如懸膽,嘴唇曲線柔和,眼神迷離,總是帶著點淡淡的哀愁。
一頭烏發隨意的披散在身後,卻自有一股瀟灑不羈的氣息。
他左手輕撫肋下,黑衣化粉隨風飄散,露出下麵焦黑的肌肉。他強忍著疼痛,右手拄著一柄白玉也似開了單刃的四尺長劍,稍稍坐直了身體。
額上細密的汗珠,顯示出這些以前對他來說輕而易舉的動作,現在做來一點也不輕鬆。
把劍插於地上,雙手捏訣合實,心神沉於“總竅”泥丸,天地元氣源源不斷自天生九竅流入身體,洗涮著身上的暗疾。
除此以外,他眉心印堂,頭頂神聰,指背骨空,趾尖氣端等經外奇穴也在吞吐天地元氣,助其恢複。這竟是一位與陳安一樣氣道通穴的高手,他就是上清雙絕之一,月華劍冷清秋。
當年他師兄陸承均死於陳安之手時,他就立誓哪怕以大欺小也要將陳安斬殺,可惜那時上清劍派剛剛旗幟鮮明的支持秦王,作為上清劍派掌門的他有太多事情要安排,因此未能成行。可就這麽一念之差,竟然讓這個禍患成長至斯,還帶著人滅了上清劍派的道統。
冷清秋悔恨不已,這次他放下一切,萬裏追索,誓要報仇雪恨。可剛才借著月華匿影實施偷襲,竟然隻與陳安拚個半斤八兩,這讓他被仇恨衝昏了的頭腦不禁清醒了許多,自己麵對的是蓋代宗師絕世魔頭,斷不是某個後勁末流的宵小。
他心中有了一絲明悟,這是一個能與自己平視的對手,與之一戰應該摒棄雜念,論劍爭鋒,絕不應該還讓憤恨不平蒙蔽雙眼。
氣行周天,肋下的焦黑小了一圈,可還是顯眼的存在於那裏。冷清秋睜開雙眼,眼中一片清明,憤恨瘋狂早已不存。傷是小事,能影響武者戰力的隻有心靈蒙塵,心若無傷,便隻剩一口氣,也可戰鬥到底;心若死灰,哪怕武道至尊無傷無災也是未戰先已敗。.
……
“我們能逃得掉嗎?”曲輕語心中忐忑,對於久居西北的她,可謂是聽著冷清秋的神話長大的,那是無可爭議的西北第一高手,由不得她不擔心。
陳安回過頭,衝少女笑了笑,就在後者以為他要出言安慰時,他卻隻是輕描淡寫的吐出兩個字。
“不能。”
陳安心下輕鬆,看著外甥女那張口結舌的呆萌模樣,他竟有幾分享受天倫之樂的快意。
“你走的太慢了,我背你吧。”
南疆山林難行,又逢夜晚,根本無路可走,也隻有陳安這種輕功高絕之人,才能暢通無阻。就這麽一個時辰,曲輕語已經連續跌倒了七八次。
“不,你,你身上有傷。”看著陳安年輕的麵孔,她還是喊不出“舅舅”這個稱呼。
“皮肉之傷而已,不礙的。”陳安不由分說把她拽到了自己背上。“來的時候就是這麽背著你來的,現在害什麽羞。”
曲輕語本意隻是擔心他的傷勢,現在被他一說,反而不好意思起來。
“你,你背著我,就能逃的掉了嗎?”
“也不能。”陳安回答的理所當然,似乎隻是在闡述一個事實,根本不擔心被人追殺一般。
“你為什麽總想著逃?冷清秋是宗師,你舅舅我也不差啊,公平一戰的話,頂多是個誰也不能奈何誰的局麵罷了,不用擔心。”
“那幹嘛我們還要趕這麽急?”曲輕語迷惑了,既然怎麽都是打,為什麽不固守原地養精蓄銳呢。
“哼,就算要打,也不能他說什麽時候打就什麽時候打,我現在埋頭跑,他就要在後麵追。要打也得等我跑夠了停下,得我說什麽時候打才能什麽時候打。”
“你怎麽知道他一定會追你?等到了中原找你報仇不更方便嗎?”
“到了中原才不方便呢。”陳安篤定的道。
“為什麽?”曲輕語其實沒這麽大的好奇心,隻是忍不住想和陳安說說話。
“因為你啊。”陳安玩笑似的說道,可語氣中隱帶一絲嘲諷。
“我?”曲輕語很是詫異,不明白這裏關自己什麽事。
陳安也很享受與外甥女的閑聊,耐心解釋道:“到了中原我手下眾多,把你交給他們保護,我獨身一人,冷清秋還上哪摸我的蹤影去。現在隻有你我,一旦被他墜上我是不可能放棄你獨自離開的,那便給了他一次死戰的機會。所以他當然要在我離開南疆之前截住我了。”
陳安說完久久不聞曲輕語的回應,頓時明白她覺得自己變成了累贅心情低落,便笑著用打趣的口吻道:“其實這些都與你無關,即便沒有你,他要與我死磕,我也不會退縮,這是屬於宗師的尊嚴,是他把我想的太憊賴了。再說了,我和他武功相差伯仲,真正公平相對,勝負隻在五五之間。”
“對不起,是我連累你了。”曲輕語的語氣還是有點低沉。
“都說了不關你的事,你現在還小麽,等回到中原,我親自教你武功,你成就了宗師境界,就不用我操心了。”陳安適時岔開話題。
“宗師?我這點功夫怎麽可能成就宗師啊。”曲輕語的注意被他引到了其他地方。
“怎麽不行,來日方長,回去後我把一身所學都傳授給你,就是先天也未必不可期。”陳安自信的道。
常人聽了他這話定然欣喜若狂,宗師衣缽何等珍貴,可曲輕語隻是撇了撇嘴就不接話了,人各有誌,見識更多疑難雜症,救更多的人,才是她的誌向,至於成就宗師與人相爭,都非她所願。
兩人說說笑笑,隔閡盡消,畢竟是血脈相承,似乎都找到了自己心中那份寄托,不再有那種身如浮萍的寂寥之感。
陳安輕功高絕,黎明時分,已經到了南疆長茂,這裏已經是熟蠻的地界,往北就是府州陵川,過陵川即可入中原。
這裏是冷清秋的最後機會了,陳安也就對曲輕語這麽一說,狗屁的宗師尊嚴,若是和自己性命相比全都能丟到九霄雲外去,說實話通過上次交手,他的武功比之冷清秋還要稍強一籌,但對上心存死誌的冷清秋,即便以陳安之能,也是心中打鼓。
他將曲輕語放下,孤身站在一座山崗之上負手而立北望中原,語帶調侃道:“你輕功不弱,潛行匿蹤之能也有小成,若入暗司絕對能混個金鱗衛當當。”
旁邊的曲輕語正詫異陳安怎會說出這等莫名其妙的言語,一道黑影就自她身後山林鑽出接話道:“誠於武道者,當縱橫江湖,快意恩仇,與人做走狗又有什麽意思。”
這是曲輕語見過的第四位宗師,讓她不禁眼前一亮,來人看起來三十出頭,比實際年齡年輕的多,一點不像傳言中過了不惑之年的樣子,即便衣衫破損,臉色蒼白也不輸絕代風華不負宗師之名,與陳安這種鄰家小弟的形象對比鮮明。
陳安輕笑一聲,轉過身來直視冷清秋:“心有所托,才能腳踏實地,仰望蒼穹,無拘無束固然美好,可卻失去了上進之心,前進動力,絕非武道正途。”
“我今日不是來與你辯論的,而是取你性命,為萬千上清弟子報仇。”冷清秋聲音低沉,龐然劍意凝聚於身已是蓄勢待發。
“你自信殺得了我?”陳安似笑非笑,可說出的話確實在闡述一個事實。
冷清秋氣勢為之一凝,隨即狠聲道:“若我不要性命,不信不能拉你墊背。”
陳安縱聲長笑:“陳某自加入聖廷之日起,就將生死置之度外了,我若身死,皇上和廷尉大人都能為我照顧輕語,而你若身死,誰能為你照顧上清餘孽?怎麽都是賺了,陳某又何懼一死,來吧,早死早超生。”說著,抽出青萍遙指冷清秋。
可後者被他一番話徹底震住了,並沒有上前動手。是啊,自己死了上清弟子怎麽辦,自己帶去清河的那些弟子才是上清劍派的真正核心,核心山門都還存在,上清劍派並不算亡,隻是元氣大傷罷了。自己若在,定能帶領他們重建上清劍派,即便朝廷贏了秦王,也不敢妄自清算有宗師坐鎮的門派。自己若死,朝廷打贏秦王定然毫無顧忌的連同上清劍派一並抹去,那才真正是道統不存。
陳安這番滾刀肉般的話語徹底打消了冷清秋的拚命之心,他惱羞成怒地指著被兩人氣勢逼到遠處的曲輕語,狠聲道:“你就不怕我先殺了她?”
陳安把頭一擺,神情憊賴:“君子可欺以其方,你宗師身份斷不可能與一內勁都未修出的小女子為難。”
冷清秋氣得三屍神暴跳:“你堂堂宗師說出這種話,不覺可恥嗎?”
“誰愛做大俠,愛做君子,由得他們,我隻做魔頭,隻做自我。”這也不是什麽好話,可陳安說來自有一股自信超卓唯我獨尊的氣勢。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又有幾人能真正做到自我,‘隻做自我’,好,好,好,我們一直都小看了你,能成就宗師者,果有宗師氣度。”冷清秋平靜下來,先是感歎一句,後又連讚三個好字,這才真正在心裏認可了陳安是與自己等同的存在。
但下一刻他目光堅定的看向陳安:“不過,區區幾句話就想亂我心智,你也太小看我,太小看上清劍派數百年傳承了。接招吧,月放千華。”
白玉也似的華光劍出鞘,帶起萬丈豪光,隱約之間一輪明月當空升起,聖潔的月光遍灑大地,澄淨一切生靈,讓人心中煩憂盡數消弭,隻想放下一切歸於安寧。
曲輕語已經遠離戰場,可還是被這輪明月影響,一種頹喪之意自心底升起。隻想著天下之大哪能走遍,自己非佛非神怎能盡皆解救人間苦病,不若回歸幽蘭穀平平淡淡過完一生,省的空耗時光,無所作為。
就在她意誌消極,想要就此放棄時,有一個聲音突然在她腦海中響起,沒去走過又怎知天下之大走不完全,沒去救人又怎知救不得人間疾苦,未曾拿起又何談放下,哪怕最後無所作為空耗時光,也是一段能夠銘記一生的美好回憶。
這句話與她心靈共鳴說出了她的心聲,讓她忍不住向其源頭追索,可入眼處卻有一輪不知何時升起的煌煌大日,照徹四方,驅退陰霾,引人憧憬,給人希望,與先前的明月在天空對峙,競相闡述自我,互不相讓。
一時之間,天地萬物都消失了,世間隻留有這一日一月,相映爭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