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白璧微瑕
作者: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0-04-01 10:13      字數:3918
  遠處山壁之上的崖岸邊,一身黑色勁裝的陳安負手而立,注視著穀中情景,疑惑自語道:“任中虛搞什麽鬼?難道想作死嗎?”

  他又仔細觀察了那白發老者片刻,嘴角勾勒出一個弧度,恍然道:“原來如此,真是閻王要人三更死,誰敢留人到五更。.任中虛,既然是你自己作死,那真是怪不得我了。”

  陳安離開懸崖邊,轉身看到身後一塊巨石上端坐的韋綺羅。

  這女人神情呆滯,兩道淚痕把臉上的灰塵衝刷出兩條顯眼的痕跡,整成了一個大花臉。

  陳安眉頭一擰,自從他把這女人罵得閉過氣去之後,她再醒來就成了這個樣子。

  其實陳安本不是個多話的人,動手的時候比動嘴的情況要多。他對韋綺羅所說的話,更多的像是在質問自己。

  從有幸進入暗司那一天起他就用“報仇”這兩個字在鞭策自己,急功近利之下,甚至連身體根基都差點毀了,要不是世上還有噬魂豸這種東西,他武道一途再難寸進。

  也就是說他的心防上已經留下了暗傷。就像一塊玉石表麵璀璨奪目,內裏卻裂紋處處,一旦受力,立刻就會碎裂開來。

  而這道暗傷就是他對任中虛的仇恨。仇恨使得他的實力突飛猛進,但同時也讓他的性格偏激扭曲。於是他瘋狂殺戮,以殺戮讓所有人忌憚害怕,可是沒人知道,真正害怕膽怯的其實是他自己。

  表麵的殘忍嗜殺隻是他掩飾自己怯懦內心的保護色而已。

  所以他看到韋綺羅就好像看到了當初那個怯懦的自己,一時激動便說出了那些刻薄言語。他此時冷靜下來才暗自警戒,要時時保持心境修為否則像剛剛那樣的話,隨時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上次隻是失憶,下一次說不定就徹底的變成瘋子或白癡。

  “醒了?”陳安淡淡地問候了一句,此時他心情平靜,不複之前刻薄的樣子。

  韋綺羅茫然地向他看了過去,一絲絲神光在眼中漸漸匯聚。

  “是你救了我?”

  “那你以為呢?”陳安漫不經心地回道。

  “為什麽?”韋綺羅語氣認真,好似這個答案對她很重要。

  陳安漫不經心的道:“不為什麽,順手而為罷了,既然你沒事了,我還有事要辦,告辭。”說完不再給韋綺羅問話的機會,直接朝著下山的方向走去。

  他救下少女,的確是心血來潮之舉,隻是因為對少女的用毒手法有點興趣,想指點指點她,看看能造成什麽效果。

  以韋綺羅的偏激性格再學了一身好本事,必然在江湖上掀起一陣血雨腥風。至少太嶽劍宗和韋家是沒跑了。

  也許是同病相憐,也許是看韋綺羅施毒用毒順眼,陳安難得的想要幫一個人。

  隻是現在是不行了,任中虛的行蹤呼之欲出,報仇才是陳安的第一要務,其他什麽事都要靠邊站,於是理清思路後就不再理會順手救下的韋綺羅,徑直離去。

  ……

  幽蘭穀中,孫慶一臉懇切地看著穆傾城。

  後者手撚白須,點頭道:“原來你是柯太清的弟子,哎,老頭子我活了這把歲數還是卻不過人情麵兒。”他說完又衝著韋瑩瑩道:“那女娃兒過來,讓老頭子給你看看。”

  孫慶大喜,明白他是答應救治,連忙示意韋瑩瑩上前。

  穆傾城一副慈眉善目的模樣,韋瑩瑩心生親切,大大方方的上前,伸出皓腕。

  穆傾城三指搭在她手腕上,微微錯動,臉色不由凝重起來,良久才抬起頭道:“情況比我想象的要嚴重,事不宜遲,這就跟我來吧。”

  他當先轉身步入房中,韋瑩瑩先看向孫慶,後者衝她點了點頭,她便深吸一口氣,平複了心緒,也跟著走了進去。

  她自幼體弱多病,被查出至陰寒症之後,更是有醫師斷言她活不過及笄之年。其實她早已看破,知道自己命不久矣,甚至覺得自己已經能夠坦然麵對,可是世上之人皆是貪生惡死,當穆傾城告訴她可以治療之時,她才發現求生的欲望也與其他人一樣,完全無法抑製。

  以氣功療傷的方法,需要絕對清靜的環境,否則稍有差池,兩人都會有性命之憂。雖然不知道宗師手段如何,但孫慶等人也不敢怠慢,隻能端坐草廬外間,靜靜等待。

  不過孫慶的神色卻輕鬆了許多,這一路固然坎坷,但總算是達到了目的,說起來還是走運,居然在此巧遇穆傾城,這也是天數使然,瑩瑩命不該絕。

  左右無事,孫慶好奇問道:“不知穆前輩為何會居於此地?”

  還在忙活處理草藥的青衣少女以手背挑了挑額前散落下來的秀發,保持一慣的簡單明了說話風格道:“前些年,他來求醫,我把他治好了,他便不曾離去,一直住在旁邊。”

  孫慶看了看另外的一間茅屋,實在想象不出宗師居然也需要求醫。自古醫武不分家,尤其是內功的修煉者,自己本身就是高明的醫生,什麽病能讓宗師求診,看來多半是修煉內功出了岔子。至於堂堂氣道宗師修煉氣功也會出岔子,這麽奇怪的事情他卻沒有多想。

  程鈞在給孫慶熬藥,雲清則湊到青衣少女身邊道:“醫仙,我來幫你吧。”不由分說地抓向少女麵前的草藥,分揀起來。他天資聰穎,觀察了少女許久,這時辨別那些普通草藥也似模似樣的。

  青衣少女拒絕的話語還比不上他行動快,隻得頷首道:“有勞公子了。”

  雲清手上不閑,口中也不停:“醫仙姐姐,你真的好漂亮。”

  少女眉眼微彎,沒有女子被人讚漂亮,而不開心的。

  雲清繼續道:“而且醫術又這麽好,我在滄州都聽到了你的名聲,簡直是神仙似的人物。”

  “是他們過獎了。”少女矜持地笑了笑。

  雲清見她開口更感興奮:“對了,青蘿姐姐是你的婢女嗎?她的醫術也好厲害,是你教的嗎?”他根本沒看過青蘿給人診病,不過看其一開場的氣勢,想來是不差吧。

  “山野之人,哪用的起婢女,青蘿一直跟著我,我待他如親姐妹一般。”

  少女說話時一直低眉順眼,這種婉約溫柔的氣質,雲清一時看得癡了,隻想就這麽一直看下去,短壽十年也是願意。

  青衣少女皺了皺白玉也似的瓊鼻:“說起來,今天很奇怪啊,這麽久了,青蘿怎麽一個人都沒放進來?”

  雲清順口就來:“那自然是青蘿姐姐醫術高明,把那些小災小病都打發了,完全不需要姐姐你親自出手。”他順杆子往上爬,連醫仙兩個字都省了。

  ……

  幽蘭穀口,一個麵容陰鷙的紅衣中年人站在滿地血泊之中,眺望穀口,開口對身邊的錦衣青年道:“古先生,算算時辰也差不多了,我可以進去了。”

  那錦衣青年,頭戴羽冠,衣帶金邊,一副貴介公子打扮,竟是神虛劍墓古劍平,江湖上五大宗師之一。

  古劍平在滿地屍體上掃了一圈,最終定格在腳下的美麗少女身上,不滿道:“任中虛,這些江湖魯漢子,你殺就殺了,這麽美麗的女子,你居然也下得去手,真是焚琴煮鶴俗人一個。”那美麗少女赫然正是之前在幽蘭穀口為人診病的青蘿姑娘。此時的她美麗容顏不再,雙眼圓睜,螓首不自然的歪到一邊,纖細白皙的頸項,一片烏紫,正是被人扭斷脖頸而死的。

  “嗬,任某軍旅出身,哪比得上古先生您的高雅。”任中虛表麵上笑得一團和氣,實際上肚子裏大罵:你他娘的一路風花雪月,要不是需要用到你,老子才懶得伺候呢。

  古劍平對他的抬舉很是受用,言歸正傳道:“穆傾城可是老牌宗師,我頂多和他是半斤對八兩,在加上你們麽?”他斜覷了任中虛和他身後的一群帶著鬼頭麵具的血衣人一眼,毫不客氣地道:“也是白給。你怎麽就有這麽大的把握?”

  任中虛差點沒被他氣死,就你這個熊樣也能成就宗師,真是天道不公。可他到底當官多年,城府頗深,即便被古劍平當麵貶低,還是不動聲色:“我們自是不能和先生您相比,但為您敲敲邊鼓,掠掠陣還是可以的。至於穆傾城其人實在不用太過於擔心,他已老朽,塚中枯骨爾。六年前我就選中一得了肺癆的小丫頭,將之引入太嶽劍宗門下,須知太嶽劍宗上任宗主柯太清與穆傾城相交莫逆。他門下請托,穆傾城怎會拒絕。他以內力為那小丫頭洗筋伐髓之後必然虛弱,我等正可趁勢發難。”

  古劍平疑惑道:“就太嶽劍宗一弟子,他們會如此重視?”

  任中虛得意道:“若是普通弟子他們自不會重視,但那小丫頭身兼滄州韋氏血脈,那可是帝後家族,又拜入柯太清大弟子孫慶的門下,怎麽著他們也會盡人事聽天命的。”

  古劍平疑惑不減:“你六年前就開始布局穆傾城了,可我怎麽最近才得知太和心經在穆傾城手上?”

  任中虛咳嗽一聲,臉色尷尬:“呃,那時隻是針對穆傾城本人,他宗師身份,一直遊走在西北,更關鍵的是他心向朝廷,總要留下些能製衡他的手段,王爺才能安心啊。”

  古劍平雙眼一眯,這話他很不愛聽,他也是宗師,怎麽會喜歡有人時刻攥著能製約自己的殺手鐧。

  “你們不會對我也有什麽製約手段吧?”

  任中虛臉色一正,果斷道:“怎麽可能,大家同為王爺效力,我怎麽可能做出對先生你不利的事情。”

  古劍平不置可否,但明顯對任中虛戒備了一分,他轉過視線,看向幽蘭穀內當先而行,道:“既然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發吧。”

  任中虛看著他背影,眼神陰鷙,不跟你露點底,真把老子當仆役一般使喚,宗師又怎麽樣,陳安那小子還是癟三的時候都能幹翻陸承均,老子權傾天下真麽多年還怕你區區一個宗師。

  他吩咐身後屬下,帶上青蘿的屍體,這東西還能廢物利用,起碼可以擾亂穆傾城的情緒。他在聖廷任職這麽多年,不會放過任何打擊對手的機會,這種手段可謂駕輕就熟。

  陳安開了一個不好的頭,從他毒殺陸承均後,江湖上對宗師的敬畏已經降低到了冰點。威壓天下數百年的宗師正從神壇滑落,人們開始知道宗師也是血肉之軀也是可以被殺死的。

  這也是周帝為何如此看重陳安的原因,破滅武林神話,是對皇權至上最有力的維護。所以即便陳安殺了很多人,甚至更多的時候觸犯了大周律,周帝和徐謙還在他的身後力挺,這就是簡在帝心。

  當然同樣的這也給了任中虛打宗師主意的信心,就像他當初在穆傾城身上布線,從來沒想過收線的可能。但現在他的獠牙已經張開,要做那第二個吃螃蟹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