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七十九章 陰陽分界
作者:手太陰肺經      更新:2021-02-23 18:22      字數:3709
  此時,錦嵐殿前還站著一人,雲紋玉帶、器宇軒昂,麵目雖看起來有些年輕,卻有著說不出的威嚴。

  陳安眼睛微眯,認出這是曾經的自己。

  一些被刻意遺忘的記憶,再次浮上心頭。

  昏暗的大殿中,薑曦珺形銷骨立地躺在那裏,緊握著陳安的手,試圖用自己的生命來告訴他,要學會接受生命中突兀出現的驚喜。

  可陳安是真的不懂,真的不知道薑曦珺對他的感情嗎?

  不是的,他一直都知道。

  從對方毫不猶豫的支持他掌握高陽氏的權利時,他就知道,並且篤定,但他依然坐視薑曦珺死去。

  為的不是其他,隻是當時覺得很重要的權利。

  否則他堂堂一國之君,手下甚或有天仙大能效命,怎麽可能想不到一個延壽續命的法子。

  或許不可能救得了東荒所有人,但隻是吊著一個薑曦珺的性命還是可以輕易辦到。

  隻是,當時的陳安卻什麽都沒做。

  靠著從龍之功,高陽氏已經十分強大了,薑露寒甚或擁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位。這對當時想要建立萬世王朝的陳安來說,是極大的威脅。

  但高陽氏是他的基本盤,他不可能對付整個高陽氏,那麽幾個人就必須死,比如擁有整個高陽氏實權的薑露寒,再比如在整個高陽氏中,擁有至高無上地位,屬於精神領袖的薑曦珺。

  薑露寒或許已經看到了這一點,但為了整個高陽氏地位不落,甘願犧牲自己。

  隻是薑曦珺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裏,還以為陳安是在顧忌她的背景,才不願親近。

  可她不知道,顧忌背景或許有,但不願親近,僅僅隻是因為心中的殺意難以掩藏。

  一個時候一個想法,少年時代的陳安氣血旺盛,兒女情長,想要仗劍江湖,快意恩仇;可青年時代的陳安卻是心有鴻鵠誌,想要君臨天下,想要享受萬人矚目的榮光,對帝位的迷戀,遠不是外在表現的那麽淡然。

  所以他最終坐視了薑曦珺鬱鬱而終,或許當失去這些時,心中有著一絲的悔恨,但為了所謂的理想,當時的他真的甘願放下這一切,甚或還自詡雄才大略。

  縱覽這一生,陳安感覺有著無數的遺憾,但唯獨這一件事可以說是遺憾之最。

  或許,以後他還會有別樣的想法,當是當前,他想要改變這一切。

  輕輕地走到“自己”的麵前,陳安毫不猶豫的伸手輕點,真靈回收,一點烙印徹底的留在了這個時間的節點處。

  然後他轉身,大步走進了錦嵐殿。

  錦嵐殿中,驚慌失措的小宮娥四處奔走,卻沒有一人可以看到陳安,他就這麽一路暢通無阻的來到了薑曦珺的床前。

  因為早來了一會兒,此時的薑曦珺還在沉睡,他就這麽站在這裏,靜靜等著對方醒來。

  “陛下,你,你怎麽來了?”

  薑曦珺悠悠醒轉,看到床前的陳安卻是一驚,她臉色蒼白如紙,但看起來精神還不錯,卻是回光返照之態。

  當初的陳安看到她這個樣子,確實心中糾結,一方麵是心愛的女子,一方麵是皇權大位的穩固。

  但因為執著於慕晴之事不能自拔,認不清自己的內心,又加上對世俗權利的貪戀,最終還是做出了一個讓自己日後產生心結的選擇。

  而今,他想要換一個選擇,所以目中一片清明,不見任何的遲疑猶豫,笑道:“朕來還你一場風花雪月。”

  薑曦珺愕然,有些不明隨意,但一股龐大的生機卻猛然從她體內湧出,滋養四肢百骸,祛除一切的損害。

  在這濃鬱生機的滋養下,薑曦珺隻覺眼皮沉重,想要說些什麽,可張了張口,卻再次沉沉睡去。

  第二日,陳安上朝,先是廢了虞凰兮的後位,然後又把薑曦珺扶正,一連串手段齊出,連消帶打,把群臣震懾的半個屁都沒敢放。

  就這麽陪伴了薑曦珺百年,也看護了大齊百年。

  回歸時光長河的陳安一口逆血噴出,感覺身上深厚的根基被削減大半,也就是他沒有改變繼位的新君,沒有太過改變大齊的曆史,否則時光長河的反噬絕對不止這麽簡單。

  可即便是這樣,相信再來這麽一次,他的這次突破也絕對是以失敗告終。

  對此,陳安卻完全不在意,他心境空冥的睜開雙目,還有心和黃泉調笑兩句。

  最初,對於天玄可能的算計而惶惶不安的情緒逐漸平複,漸漸明白了時光回溯考驗的真意——釋去心結,點亮自我。

  後者好理解,就是將時光長河中的真靈回收,算是乾元天唯我唯一的進階,同時留下烙印,撐起屬於自己的時光循環。

  將整個時間長河中,每一個時間點的自己全部串聯起來,無時無刻不是最鼎盛時期的強大,一如先天神靈天生強大。

  而前者麽,則是抹去曾經的遺憾,曾經的心結。

  心結不在,心意通明才能真正的無礙大自在。

  當然,這麽做也得講究個方式方法,或引導周圍之人,或點悟曾經的自己,以盡可能最小範圍改變曆史長河為限製條件,做到解開心結的舉動,是硬性要求,因為隻有這樣,時光長河的反噬才會最小,受到的傷害才會更輕,能支持修者繼續突破下去。

  像陳安這樣,暴力破局,硬頂時光長河也不是不行,但就必須能承受得了時光長河的強力反噬,很多人不明所以,就死在時光長河之中。

  而陳安不是不清楚,他隻是懶得去想,隻想要用最簡單的方式,去釋去心中的掛礙。

  甚或一時之間都沒在乎過成敗,隻是純粹的想要改變這一切而已,哪怕因此隕落、入滅。

  就這樣,陳安和黃泉寒暄了兩句,再次沉入時光長河之中。

  這一次,他見到了陸雯,照樣收她為徒,不過挑明了身份,任由其習武報仇,然後把這貨教訓的很慘。

  他又見到了慕少平、慕晴、秦嶸,不過卻沒讓慕少平死,也沒給慕晴和秦嶸機會。

  後者直接被他一掌拍死,整個上清劍派也被他公器私用,全數殲滅,雞犬未留。

  至於前者,他並沒有娶慕晴,隻是他們父女一段時間,就悄悄離開了,與之相忘於江湖。

  時光長河中的節點還在凸顯,逆流而上的他不斷的去點燃一個又一個的節點,間或不大不小的改變一下曆史。

  而隨著他對曆史的修正,各種自相矛盾的錯誤也開始漸漸凸顯。

  時光長河中的浪濤越來越大,不停的拍打著他的身體,而隨著時光長河浪濤的每一次拍打,他的根基都會被削弱一分。

  漸漸的,他身體質量不再,難以沉入河中,隻能漂浮在河麵之上。

  但他依然死不悔改,咬牙堅持著,想要繼續溯流而上,去改變最初的最初……

  華燈初上,燈市如晝。

  一個青衣小廝領著一個六七歲大的孩童,在夜市中遊逛,小孩子一開始有些鬱鬱的表情,在熱鬧的集市環境中逐漸化開,被各種花裏胡哨的麵人、糖人、雜耍技藝吸引去了注意力,雀躍地追逐著這些對小孩子有莫大吸引力的東西。

  隻是下一刻,孩童稚嫩的小臉上表情驀然一變,微微沉了下去。

  他眼珠一轉,趁那青衣小廝不注意,就脫離了他的視線,消失在人群之中,然後他腳步不停,以常人難以想象的速度往內城絕聖坊而去。

  絕聖坊,聖庭駐地。

  東側在陳安的記憶裏是暗司刺客局的駐地,但是現在麽,應該還是血司詔獄所在。

  到了這裏,陳安沒有任何遮掩的大步走入。

  因為這裏也算是辦事的衙門,一開始並沒有人注意到陳安的存在,隻以為是誰把自己孩子帶來上班了。

  隻是隨著陳安的深入,漸漸有人感覺出了不對,兩個身穿血司侍衛服飾的人伸手攔住了,將要深入詔獄的陳安。

  “幹什麽呢?你家大人呢?”

  看著兩個佯裝凶惡的守衛,陳安微微一笑,道:“我家大人在裏麵呢,至於我麽,自然是來索命的。”

  話音一落,陳安微微揮手,兩個血司侍衛直接人頭落地,詔獄內部的守衛察覺不對,想要趕來查看,卻感覺身子一輕,隨之身首分離。

  沒有多少花哨的東西,就是一式最簡單的天意劍訣,陳安從內殺到外,又從外殺到內。

  其間他看到了任中虛,看到了木晷,但並沒有給予什麽特殊的待遇,也沒有廢話什麽,直接一劍帶走,讓他們連死都不知道是怎麽死的。

  然後,他又看見了四旬出頭相貌清臒的陳洪,看到了其他的禦醫,以及類似的囚犯。

  不過卻也沒有在他們麵前現身,直接斬碎囚籠,放走他們。

  按照正常的命運軌跡,陳洪本就是被皇帝赦免的,隻是被任中虛截了胡,他這個小的不能再小的小人物,就算陳安殺透血司,估計也不會被懷疑分毫。

  所以陳安才選擇這麽一個殺戮方式,而不是直接伸手將整個血司抹去,起碼這更符合曆史走向,更容易被人接受。

  恍惚間,他好像看到了來救場的宋守,他並沒有什麽想法,也是一劍直接帶走,至此他與這世俗算是徹底兩清。

  在徐謙的暗司密探到來之前,陳安回到了通文坊陳家。

  此時陳洪已然回來,正惶惑地與妻子合計出逃之事。

  陳安微微一笑,沒有走出相認。

  千年時間,父母在他心中的印象已經極淡了,還如此的不甘,僅僅隻是因為一個執念。

  而現在執念盡消,他與這世俗一生,因果兩消,徹底斷絕。

  冥河之中的小船上,陳安緩緩醒來,耳畔響起黃泉的聲音:“常陽之陽到了,之後的陰陽交界地,需要你自己涉水而過。”

  陳安看著眼前涇渭分明的陰陽湖水,有些虛弱的唏噓道:“終於到了嗎,可我似乎已經沒必要再逃到那邊去了……”

  此時他心中的緊迫感已經完全消失,時光長河洶湧著徹底衝垮了他的根基,不停洗刷著他的存在感。

  他失敗了,在對自己一生任性妄為的修改中,徹底的失敗了。

  失敗的結果就是被命運長河徹底洗刷存在感,永遠的消失。

  看著麵前的陰陽交界地,身影越來越淡的陳安,嘴角牽起一絲苦笑。

  “我到底還隻是個凡人啊,但這一世,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