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聽著樓毅的聲音，封雪仿佛穿越回了很多年前。

  　　她記得那天很熱，學生們都躲在教室裏不願出去，下課的時候路上也沒幾個人。

  　　她抱著大熊，走得很吃力，第一次覺得從教室到寢室的路竟有這麽漫長，等把大熊送到的時候，額頭上已經全是汗了。

  　　可她當時竟然不覺得累，因為又幫同學完成了一件小事。

  　　封雪覺得心裏很酸很酸，腦子裏的弦快要斷了，吱呀吱呀地撕扯著。

  　　霧城海灘上她隨性而發胡編的一個故事，竟會一語成讖。

  　　原來，王子一直有事瞞著她，她以為的美好愛情，終究是鏡花水月。

  　　她又有些自嘲地想，原來那麽多年前，在自己都沒意識到的時候，她就已經在致力於拆散樓毅和他女朋友了，她還真是很愛他啊。

  　　說完了所有隱瞞的事情，樓毅看著封雪蒼白的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覺得自己好像快要失去些什麽。

  　　他不停地解釋著：“那時候年紀小，喜歡出風頭逞英雄，做事全憑一口氣。後來我不止一次地想過，如果隻是簡單地把玩偶退給吳涯，甚至根本不退，他就不會遷怒於你，後來的所有事情都不會發生……”

  　　封雪很虛弱地開口：“你是什麽時候知道這些事的。”

  　　樓毅有些無力地撫了撫額頭：“我看了那本小說，裏麵用了兩個真名，就是吳涯和李統宇。小說裏其他名字都是你虛構的，唯獨他們兩個人你用了現實裏的真名。”

  　　“其實當時看到名字的時候我就有些懷疑。後來問了很多 1 班的人才知道，那時候你和吳涯並不是簡單的吵了一架，書裏寫的長時間的校園暴力真的存在過，而這一切，或許源頭都在我這裏……”

  　　“你也去問過徐一心了嗎？”

  　　“對，我聯係過徐一心，我們在餐廳裏見了幾次麵，從她的口裏，我才算是把當年的事整理清楚。”

  　　封雪想起當時在轎車裏，他信誓旦旦地說跟徐一心已經斷聯很久了，原來又是一個謊言。

  　　樓毅的手顫抖著，好像背負著很沉重的東西：“小說裏的結局是女主角自殺了，我太害怕了，我怕你會像書裏的女主角一樣，走向那個結局。所以我開始找你……”

  　　想起他們重逢的那天，封雪的腦中一片清明：“那時候在咖啡館，我一直以為你是過來確認我有沒有暗戀你的事情，回去以後還胡思亂想了一大堆，原來，原來你是想把小說裏校園暴力的事情問清楚啊。”

  　　她的語氣裏逐漸帶上了哭腔：“那為什麽，為什麽後來也不告訴我呀？”

  　　“一開始是想告訴你的，但一直沒有找到合適的時機，後來慢慢和你熟悉了，我又不知道該怎麽開口了。這段時間看你心情變得越來越好，我以為你忘了或者不在意了，我就想一輩子瞞著你或許會更好。”

  　　樓毅的聲音越來越低：“封雪，你眼裏的我太好了，我配不上，高中的我幼稚可笑，我怕我說了，一下子會打破你的很多幻想，也怕你不再喜歡我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封雪的眼淚掉了下來，滑落到耳廓裏，無聲地浸入枕頭：“如果不是那天在商場遇見了徐一心，我可能這輩子都不會知道，原來在吳涯他們眼裏，我真的惹過他們啊。”

  　　“不是的，這不是你的錯，你不要這麽想。”

  　　封雪好像根本沒聽到一樣，繼續輕輕地說：“那時候我每天都為外貌發愁，也恨過父母為什麽要把我生得那麽難看，我還惡毒地想過，明明班上有女生長得比我更難看，為什麽挨罵的不是她……”

  　　樓毅痛苦地開口：“封雪，不要再說了，你先別想這些事情。”

  　　“樓毅，你知道嗎？之前我有五六年沒照過鏡子。我看到會反光的東西就害怕，你知道嗎……”

  　　樓毅不敢再聽下去了，他手忙腳亂地起身翻找病房的各個櫃子，最後在封雪的包裏找到了幾包紙巾。

  　　小熊牌子的紙巾，去年已經停產了。

  　　因為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順手遞給她的是這一種，她就傻乎乎地用了這麽多年。

  　　可她不知道的是，這個牌子的紙巾，當年是徐一心的最愛，也是徐一心隨手塞給他的…

  　　看著碼的很整齊的小包紙巾，樓毅的心髒好像被一隻無形的手抓住了，疼痛一陣陣漫上來。

  　　他俯下身給封雪擦拭眼淚，動作幅度很小，很溫柔，封雪沒有反抗。

  　　紙巾撫過臉頰的感覺很柔和。想起往事，她忽然開口：

  　　“樓毅，你記不記得，那時候在球場上，曾經有個女生唱歌陪著你。”

  　　樓毅停下了動作，定定地注視著她。

  　　“其實那個女生就是我。後來我在你的水瓶旁邊，放了一包紙巾。當時是想給你擦汗用，你應該把它拿走了。”

  　　她沉浸在自己的傷心裏，自言自語地說著：

  　　“我想說的是，最開始我喜歡你，就是因為你遞給我一包紙巾，而那天晚上，籃球場裏，我已經把那包紙巾還給你了。”

  　　“其實那天晚上我們的故事就該結束了。老天爺早就提醒我了，可我愚鈍，高中都過去了那麽多年，我還是執迷不悟。”

  　　“有些故事，本來是好的，拖太久了，倒成了狗尾續貂。樓毅，我們……”

  　　樓毅急急地打斷了她，他怕封雪的口裏出現不可挽回的話：“我去找一下醫生，你先睡會兒。”

  　　封雪沒再堅持，慢慢閉上了眼。

  　　郭語衝進病房的時候，臉上的新娘妝還沒來得及卸，她看到躺在病床上毫無生氣的封雪，眼淚一下子就流了出來。

  　　秦嶽承跟在後麵，連忙扶住了她。

  　　封雪聽見聲音，慢慢睜開了眼睛：“小語，你來了啊。對不起，我沒辦法繼續參加你的婚禮了。”

  　　郭語推開杵在那裏的樓毅，搶著在病床旁坐了下來：“說什麽對不起呀，你的身體最要緊。現在還難受嗎？”

  　　封雪搖了搖頭。

  　　郭語從秦嶽承懷裏拿過了新娘的捧花，小心地放在床頭櫃上：“小雪，扔捧花的環節被我取消了，因為你不在。你知道的，我的捧花隻想給你。”

  　　如果接到了新娘子扔出的捧花，就能得到幸福。

  　　想起很多電視劇裏重複過的台詞，爛俗的橋段，封雪感覺眼眶又有點濕。

  　　樓毅想去整理一下床頭櫃，剛邁出腳步就被斜裏伸出的一隻手攔住了。

  　　郭語麵無表情地看向他，冷冷地開口：“樓毅，麻煩您告知一下，醫生是怎麽說的？”

  　　“醫生說是低血糖，再加上心情太壓抑了。”

  　　郭語從座位上站了起來：“心情太壓抑？樓毅，你對小雪幹什麽了。”

  　　秦嶽承扯了扯郭語的衣角，提醒她不要這麽衝，郭語並不理會：“樓毅，你現在算是小雪的男朋友吧？我之前一直幫著撮合你們，現在你們在一起了，你呢，你怎麽就把小雪氣到進醫院了？”

  　　樓毅什麽也沒解釋：“是我沒把她照顧好，我確實不是個稱職的男朋友，你罵的對。”

  　　聽著樓毅好像沒什麽所謂的聲音，郭語以為他在陰陽怪氣，心裏一下子更氣了。正要繼續挖苦幾句的時候，封雪聽不下去了。

  　　“你們說話聲音不要這麽響，這裏有別的病人。還有，我跟樓毅已經不是男女朋友了。”

  　　一時間站著的三個人都愣住了，郭語又是生氣又是震驚，懶的再跟樓毅周旋，握住了封雪的手，很心疼地看著她。

  　　而樓毅，聽到封雪的話後就仿佛被抽去了神智，他徒勞地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到了後半夜，封雪還是沒有睡著，她反複想著最近發生的所有事情，感歎命運的可笑。

  　　不知不覺又哭了，她在床上蜷縮成一團，哭的像是要把這輩子的委屈發泄出來一樣，遲遲無法從痛苦的情緒裏抽離。

  　　樓毅坐在病房門外，一直聽著封雪隱忍的哭聲。

  　　他好幾次站起來想推門進去，透過玻璃窗看著裏麵黑黑漆漆的一片，手一直放在門把手上，終於還是止住了腳步。

  　　他想，封雪現在不會想看見他的。

  　　聲音終於消失時，樓毅看了看手機，已經是淩晨四點了。

  　　他忽然想抽根煙，摸了摸口袋才想起，

  　　自己從來沒抽過煙。

  　　似此星辰非昨夜，為誰風露立中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