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去往霧城的飛機上，封雪戴著黑色的眼罩假寐，眼睛時不時眨動一下。

  　　她想著最近發生的事情，一樁樁一件件，恍然發現自己一直是被推著走的。

  　　從咖啡館到酒吧，從電影院到陽城街道，再到霧城，她好像從來沒有主動爭取過什麽。

  　　有人推著她做事，她或許掙紮，或許沉默，最後都答應了。

  　　似乎再也沒有高中時候那樣的一腔孤勇，而是在人生的洪流裏，隨意地跟著別人的要求，一尾輕舟左搖右晃，最後飄向無名的遠方。

  　　手被人牢牢地抓著，她感受著溫暖的觸感，想著，自己到底要的是什麽。

  　　這次來之前，封雪給沈策發了微信，很委婉地跟他說，或許自己將要有一個重大的改變。

  　　什麽都逃不過沈策敏銳的洞察力，他很快就猜到了封雪話裏的意思，對於封雪要去霧城旅遊這件事，表示了百分百的支持。

  　　封雪記得，沈策那時在微信上給她發了很長一段話——人們在拋硬幣之前其實已經知道自己最想看到的是哪一麵了，就像你在谘詢我之前，其實心裏也早已在正麵反麵之間做出了選擇。

  　　封雪，相信你自己的直覺。

  　　她相信了，所以她來了。

  　　嘴唇忽然被輕觸，她摘下眼罩，對上了一雙帶著笑意的眼睛。

  　　樓毅揶揄道：“你果然是裝睡。”

  　　光線讓她一時不能適應，她看著樓毅那雙明亮的眼睛，怔愣了好一會兒。

  　　“你剛才往我嘴巴上放了什麽啊？樓毅。”

  　　“一顆手指糖。”

  　　“……幼稚。”

  　　“你不跟我說話，我在這飛機上太無聊了。”樓毅有些低聲下氣地央求道：“和我聊會天，要不一起聽歌吧？”

  　　樓毅遞給她一個耳機，她狐疑地接過，聽見裏麵在放一首歌，《初戀》。

  　　她覺得樓毅有點神經，他是哪門子的初戀？這個禍水早該談了七八百次戀愛了。

  　　樓毅仿佛能看出她心思，笑道：“這是特意給你聽的歌。”

  　　“我還沒答應你，謝謝。”封雪抬起眼皮，懶懶地懟了他一句。

  　　他一噎，半晌說不出話來。

  　　霧城是一座海濱城市，這裏風景很好，旅遊業發達。大學時，封雪曾經也把這座城市列入自己的旅遊清單裏。

  　　一下飛機就仿佛能聞到海風帶來的鹹濕氣息，正值盛夏，太陽高懸在藍天上，帶來了廣袤的開闊氣息。

  　　樓毅現在去什麽地方都習慣性地牽住封雪的手，她的手比自己的小了很多，毫不費力就能全部包住。

  　　樓毅牽著她，辦完了一些手續，施施然向酒店出發。

  　　決定出發前封雪瞪著眼睛難以置信地問他，為什麽他可以從公司請出來七天的假，那時他隨意編了個理由就搪塞過去了。

  　　事實上，為了這次旅行，他以後可是要補好幾天的班，還有很多不平等條約等著他。

  　　封雪正好奇地看著一路的風景，腦袋轉來轉去的，樓毅看著她的靈動樣子，又覺得這點損失也不算什麽。

  　　很快就到了酒店，兩人拿了各自房間的門卡，放下行李後稍作休整，就決定先直接去看海。

  　　湛藍色的海麵一望無際，海天混為一色，溫柔靜謐。風是清爽的，水是澄碧的，陽光是熱烈的。

  　　包容的海平麵吸收了許許多多的熱意，封雪看著淡藍鱗波折射出的點點微光，心情大好。

  　　她還沒有換過衣服，隻能赤著腳站在沙灘上眺望，第一次看到大海，內心的激動簡直不能用語言形容。

  　　樓毅站在她身旁，兩個人的距離隻夠塞得下一個拳頭，有時候封雪嫌太熱，走得離他遠了些，不出幾秒鍾，他又會自動靠過來。

  　　他身上是裝了什麽傳感器嗎，封雪不信邪地又走遠幾步，不多時，樓毅的聲音又如影隨形地在耳邊響起。

  　　她看著樓毅的側臉，那張好看的唇正興高采烈地說個不停，封雪不明意味地笑了笑，索性也就隨他去了。

  　　沙灘上有小孩子在吹泡泡，輕盈的泡泡四散紛飛，在空中現出了一道道小彩虹。

  　　有個泡泡飄飄蕩蕩，就要落在沙灘上，封雪見著，自己都沒反應過來，就伸出手撈了一下。

  　　來了一陣風，泡泡飛得很快，她眼睜睜看著泡泡飛進了大海，和波浪裏的白色泡沫融為一體，隻剩下她的手頹然地停留在半空。

  　　“幹嘛呢你。”樓毅抓住她的手，輕輕摩挲了下。

  　　“我在看人魚公主的化身。”

  　　她想起了童話故事《海的女兒》，那個傷感的故事結尾，人魚公主在一個絢爛的清晨化成了海灘上的泡沫。

  　　“我看你才是幼稚鬼，封雪。”他還記得飛機上兩個人的對話。

  　　“樓毅，你想聽我講故事嗎？”

  　　“海的女兒嗎？”

  　　“不，是我改編的。”

  　　海風吹過，封雪的幾縷頭發飄了起來，樓毅輕輕撫過她的發絲，淡笑道：“你這是小說癮又上來啦？那我可要洗耳恭聽。”

  　　“人魚公主救了王子以後，喝下了早已準備好的藥水，長出了雙腿後一直陪著王子，直到他康複醒轉。”

  　　“王子認出了自己的恩人，立刻單膝下跪求婚，人魚公主接受了，她一邊流淚一邊點頭。”

  　　“圍觀的人們都鼓掌叫好，大家以為公主流下的是感動的淚水，事實上，她是因為太痛了，才哭了。”

  　　“人魚公主想要留在陸地上和王子偕老，可如果一直留在陸地上，她的身體需要承受巨大的痛苦。”

  　　“終於王子知道了這件事，他感動於人魚公主的付出，又痛恨她不愛惜身體。神山上有一種藥，能夠解除人魚公主的痛苦，但這種藥有副作用。”

  　　“王子曆經千辛萬苦拿到神藥後，快馬加鞭趕回宮殿，想要把藥喂給人魚公主。”

  　　“可是人魚公主說什麽也不肯吃下去，為什麽呢？”

  　　“原來，吃了這種藥，她不會再痛苦，可副作用是她的魚尾巴會重新長出來。而這意味著她又成了世人眼裏的怪物。她害怕看見人們臉上出現驚恐的眼神，更害怕王子的疏遠與排斥。”

  　　“人魚公主沒有吃藥，很快，她死在了王子的懷裏。王子抱著她，對她說出自己瞞了很久的秘密。”

  　　“我一直不敢告訴你，王子說——其實我來自於大海深處，是鮫人。我怕，我怕你知道了會離開我。”

  　　“故事的最後，王子帶著公主的屍體遊回了大海深處，此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她們。”

  　　封雪的聲音輕柔婉轉，帶著蠱惑人心的力量，樓毅許久回不過神，這些浪漫華麗的辭藻堆砌出的卻是一個滔天狗血的故事，良久他忽然一笑：“這不是偶像劇的寫法嗎？你瞞著我我瞞著你。”

  　　“是啊，就是一個狗血的童話呀。即使成為了戀人，也不能把自己所有的秘密和盤托出。可能是因為……他們都自卑吧。”

  　　“可我不自卑。”樓毅的聲音昂揚響亮，好像能穿透所有的屏障，他定定地看向封雪：“我不自卑，所以我不會錯過。”

  　　封雪看著他，他的眼睛裏好像也有點點微光。

  　　她沒再說話，赤腳踩著沙灘上的小貝殼，開始倒退著走路。

  　　樓毅眉眼間都是淡淡的笑意，他縱容著，留意著，由著她倒退走在沙灘上，畫出了長長的一道沙痕。

  　　走遠了些，還是能看到樓毅站在那裏望著她的專注眼神。

  　　她好像看到了那個青春活力的少年，意氣風發地從時光裏走了出來。

  　　高中的時候他陽光帥氣，她卑微渺小。

  　　時光的列車轟轟向前，她還在自己狹窄心田的田埂上躊躇不安，他也好像，還是在廣闊的操場上，瀟灑地拋出一個個籃球。

  　　他們都沒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