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封雪定定地看著地上雪白的瓷磚，潔白無暇，線條暢直，光滑的表麵幾乎可以映照出人影，這樣冷冽的氣質讓她打了個寒顫。

  　　沈策的話迎麵給了她一悶棍，她幾乎有點想哭，“為什麽？”

  　　“你來這裏已經快一年了，去年冬天到現在，你還是完全沒有打開心扉，一直跟我重複的都是差不多的話。封雪，你知道嗎？你對人有防備，對所有人都是這樣，就算你失憶了把一切都忘了，看到人的時候你還是會下意識防備，這已經是你的本能了。”

  　　“對人有防備，難道是不正常的嗎……你們每個人都會防備別人啊，誰能保證可以全身心地信賴一個人？”

  　　沈策看著封雪的眼睛，“我可以信賴很多人，我的父母，我的家人，甚至我的病人。我也遇到過很多病人，全身心地信賴我。可你呢？我知道你明麵上表現得很好，你能很好地生活，很好地工作，很好地和人交流，像大多數的年輕人一樣簡單地過日子。可事實上你對人的防備，已經讓你完全封閉了自己的心。”

  　　“那不然呢。”很多很多回憶湧入了封雪的腦海，她幾乎有些張不開口，“我那時候對班上同學那麽好，幫了他們那麽多忙，幫到我都記不清我幫過多少人，最後的下場卻是這樣，你讓我怎麽信賴別人？”

  　　沈策推了推眼鏡，說話的聲音漸漸柔和：“這不是你的錯，你不應該因為這幾個人就喪失了對所有人的信任。”

  　　“那些欺負我的人，他們現在都有了好工作，都有了漂亮的女朋友，都功成名就生活富足了。世界上真的有善有善報，惡有惡報這回事嗎？”

  　　她攤了攤手，強忍著眼裏的淚意：“你知道嗎，還好我遭遇校園暴力的時候是高一，不然我可能連大學都考不上。現在有時候遇見一個陌生人，我看著他，心裏想的是，這個人會怎麽看我，會怎麽害我？所以我要怎麽才能信賴別人？”

  　　沈策問：“那樓毅呢？你的小說，明明可以沒有男主角，你把他寫進了書裏，是暗自期待他會看到嗎？”

  　　封雪啞然，半晌才囁嚅著開口：“他隻是高中時候的一個過客，那時候他都不認識我，我寫小說的時候，隻是順手寫了。”

  　　“你的小說寫的是你的心結，如果他可以出現在你的小說裏，那他或許就是那個能幫你解開心結的人。”

  　　沈策拉住了封雪的手，隻覺得觸感說不出的冰涼，“封雪，你要試著打開心扉，試著去相信別人。最痛苦的事情其實早就過去了，那麽多年，隻有你的心還沒走出來。站在老同學的立場上，我也希望你能盡快開心起來。”

  　　從醫院離開後，封雪叫不到出租車，隻能步行回家。她慢慢地沿著馬路邊線走著，思緒還沒有從剛才的對話裏抽離出來。

  　　樓毅在車裏就看到封雪了，她穿著一件短袖襯衫裙，淡綠色給夏日添了一層清新。封雪的皮膚很白，此時連遮陽傘都不撐，大剌剌地站在陽光下。

  　　把車開近了些才看到，她整個人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好像是在沉思什麽，走路的線也漸漸偏了。

  　　一輛麵包車差點撞上她，車身堪堪擦著她的腿滑了過去，得虧車主反應及時調轉了方向，不然樓毅直接就可以下車給她收屍了。

  　　他有點無語，這人大白天的在馬路上夢遊，命都不要了嗎？看著封雪又慢吞吞地朝前麵挪著，一股火氣從心底升了上來。

  　　樓毅下了車，徑直走到封雪身後，抓住了她的衣袖，“封雪。”

  　　封雪轉身，還有點呆呆的。她看著他，臉上的表情像是在說怎麽又是你。不過她很會掩飾，很快就露出了一個禮貌的微笑。

  　　樓毅看著她的表情變化，心裏的火氣更足了，“走路要看路，你是小學生嗎？你家大人沒教過你嗎？”

  　　這句話戳中了封雪的痛處，她昂著頭看向他，“是沒教過。你有什麽指教。”

  　　樓毅愣了愣，想起之前微信聊天時郭語提到的事情，隨即放緩了口氣，“你是不是心情不好？遇到什麽事了嗎？”

  　　“我沒事，就是剛剛走路的時候眼花了一下。”封雪扯開樓毅拉著她袖子的手，“樓毅，你怎麽在這裏？”

  　　“我去超市，等紅燈的時候看到你在這裏，因為你差點出了意外，我才下車過來看一下。”

  　　“哦。”封雪拉長了語調，“我沒事，有驚無險，那我們，再見吧？”

  　　她揮了揮手就想轉身離開，她並沒有什麽精力應付樓毅。昨天咖啡館裏的強作鎮定隻是表象，她自己心裏明白那完全是落荒而逃。

  　　如果繼續待下去，兩個人麵對麵，保不齊他又要問出什麽驚世駭俗的問題，又要強拉著她陷入高中的回憶裏。而這，並不是她現在想麵對的。

  　　可樓毅拉住了她，封雪皺了皺眉，想，他真的很不會察言觀色。

  　　樓毅居高臨下地看著麵前的人，她的頭發有些亂了，可能是因為剛才的意外，銀色的蝴蝶發夾歪歪斜斜地耷拉著。樓毅盯著，忽然很想伸出手幫她撥弄一下。

  　　他定了定神，重新開口，“封雪，昨天咖啡館裏我可能有些心急，有些話我表達得不是很清楚，既然遇到了，我們能不能找個地方重新聊聊？”

  　　封雪好像完全沒聽進去他的話，他看到她的眼睛忽然瞪大，像是發生了什麽了不得的事情一樣，然後她指了指路的對麵，“樓毅，你確定那裏能停車？”

  　　樓毅轉頭，看見幾個交警圍在他的車旁邊，有一個交警正往他的車上貼著罰單。

  　　臉上的從容消失不見，他加快腳步向自己的車跑去，想起封雪，他又回頭，“你能不能等我幾分鍾，我馬上就回來。”

  　　他確信自己看見了封雪點頭，等他安心地處理完了交警的事情後，再往那邊看去，卻早就沒有人影了。

  　　樓毅咬了咬牙，氣笑了。

  　　封雪回到家時，收到了樓毅的語音通話請求，她按掉，他又打過來，再按掉，再打過來。

  　　她索性關了機。

  　　自己的生活一團糟，她並沒有什麽心思去應付樓毅。

  　　何況，樓毅一直堅持不懈地想求證她是否在高中的時候暗戀過他，可他現在又是打電話又是約見麵，眼巴巴地讓她等他，究竟是誰在單戀誰？

  　　感覺頭隱隱作痛，她拆開一片蒸汽眼罩，躺到床上閉了眼睛。

  　　醒來的時候，窗外已經徹底黑了，遠處已經亮起了星星點點的燈光。

  　　人們總說“千萬不要在下午的時候睡著，否則當你一個人在晚上醒來的時候，會感受到被全世界拋棄的感覺”。封雪曾經對這種說法不以為然，如今倒是切身體驗了一回。

  　　習慣性地去摸枕頭旁的手機，開了機才看到十幾條微信消息，她打起精神一一回複了。

  　　爸爸問她最近工作找得怎麽樣，她隻能苦笑。事實上，她根本沒找過工作。知道她裸辭的事情後，爸爸隔幾天就要在微信上問她幾句，給她科普了一大堆當前的就業形勢與裸辭的危害。

  　　其實她隻是想休息一段時間，這樣高壓的催促讓她有些窒息，仿佛她畢了業以後不工作就是罪人。不過和父親的關係早就淡漠，就算不回複，他也不會多說什麽。

  　　再往下翻，郭語約她後天晚上一起聚餐。或許是怕她一個人在家無聊，自從她失業後，郭語經常會叫她出去吃飯。封雪不怎麽拒絕，雖然經常要做郭語和秦嶽承之間的大燈泡。

  　　她回了個好的，郭語立刻就發來了聚餐的時間地點。

  　　然後就是樓毅的消息，總共有十幾條，他還在執著於問她那本小說的事情。

  　　封雪煩了，幹脆一鍵拉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