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封雪做了一個夢。

  　　夢裏麵她在舞台下方，看著樓毅對著一個女孩唱著纏綿悱惻的情歌。她看不清女孩的臉，心裏隻是失落。

  　　猛然間，女孩側過身來，封雪驚恐地發現她長得跟自己一樣。

  　　不對，她是封雪，那台下的人是誰？

  　　還是不對，女孩臉上沒有痣，笑起來的時候露出酒窩，有種恬淡的美。樓毅望著她的目光裏滿是愛意，她是後來的封雪嗎？

  　　封雪想不清，那我又是誰？

  　　醒來的時候，隻覺得腰酸背痛，想起剛才光怪陸離的夢和昨天咖啡館的會麵，她的頭更痛了。

  　　她揉了揉肩膀，跳下床拉開窗簾，見到了大大的太陽。碧空如洗，澄澈清爽。

  　　街道上人流不息，早餐店門口冒著絲絲縷縷的熱氣，顧客站在外麵和店老板插科打諢。

  　　封雪才覺得自己回到了人間，這是 2022 年的 Z 城。

  　　洗漱的時候她一直看著鏡子，七年過去了，現在臉上已經基本看不出疤痕了。

  　　雖然鏡子裏的人還是稱不上漂亮，但終於不會再有那些打量凝視的目光了，也不再會害怕自己的目光了。

  　　封雪簡單收拾了一下屋子，就出門去看心理醫生了。

  　　具體是哪一年開始的很難說，上了大學以後，封雪慢慢覺得自己變了，變得越來越不想講話。

  　　大學和公司並不像中學那樣，會強製讓一些朝著相同目標努力的人聚集在一起，慢慢凝聚出感情。

  　　和郭語考到不同的大學後，封雪就沒有同桌了，更沒有朋友，她永遠都是一個人孤零零地在校園遊蕩，一邊走路一邊思考著下一步的行程。

  　　在上課和做兼職的時候其實認識了不少人，但都隻是點頭之交，用來保證自己有事情的時候能有人幫忙請假。

  　　封雪本身就不是外向健談的人，經曆過的事情又讓她變得自卑敏感，有些自我，不太相信人性，也不太願意去討好別人，慢慢地，就變得越來越孤獨，越來越封閉。

  　　大學畢業後，封雪就成了社會上等著別人來捏的軟柿子，她不喜歡工作，不喜歡在領導麵前伏低做小，不喜歡那些虛偽的應酬交際，卻不得不上班賺錢，在一天的 pua 結束後，剩下的力氣隻夠在沙發上癱著放空。

  　　深夜睡不著的時候，她會透過窗戶看著萬家燈火，城市裏似乎永遠都沒有黑夜。她看著點點星火，想著自己的人生。

  　　她以為那些黑暗的過往早就已經隨著臉上的傷疤愈合了，隻要不去看不去想，就不會再有事。

  　　可其實那些淤青深埋在肌膚裏，最後成了風濕，在每個心情昏暗的時刻，跳出來興風作浪。

  　　封雪從沒覺得自己病了，直到堂姐建議她去看看心理醫生，“如果覺得上班不開心，就先辭職休息一下吧。”

  　　封雪有些莫名，“怎麽了，姐姐。”

  　　“之前我去找你，看到你在房間呆呆地坐著，一直在流眼淚。我叫了好幾聲你都沒反應，小雪，那時候你有點嚇到我了。後來你理我了，又像什麽事都沒有發生一樣跟我聊天，我差點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堂姐摸了摸封雪的頭，語重心長地說，“小雪，其實我一直都感覺得出來你不開心。你長大以後，就很少跟我們聊天了。我知道你家裏的情況，小時候總想著幫襯你，因為一直覺得你可憐。可那時候隻是覺得你吃的穿的不夠好，現在你工作賺錢了，我卻更心疼你了。”

  　　“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那麽不開心，真的，去看一下心理醫生，就當是為了讓姐姐寬心。”

  　　封雪流淚了，她想起小學三年級的冬天，她一個人打掃學校樓梯，手被冷風吹得紅通通的，姐姐看到她，立刻就把毛絨手套脫下來給了她。雖然尺寸有點大，但是真的很暖和。

  　　她答應了姐姐，輕輕點了點頭。

  　　然後就開始看心理醫生，到今天為止，已經去了幾十次了。

  　　醫院是姐姐介紹的，第一次去的時候，封雪沒想到會在那裏遇到沈策，更沒預料到，後麵的很長一段時間，沈策都是她的主治醫生。

  　　直到今天封雪都覺得沈策的氣質不像個心理醫生，倒像個算命道士。

  　　沈策的辦公桌上放著封雪的小說，白紙打印出來厚厚一本。他看著麵前坐著的人，微笑著開口寒暄，“這幾天感覺怎麽樣？”

  　　封雪皮笑肉不笑，“挺好的，死不了。”

  　　“上次我建議你，如果對高中的事情有心結的話，可以列個單子回憶一下。實在沒想到你會寫了本小說出來。後來想起你填的資料裏大學本科是中文係，又覺得理解了。”

  　　“沒事你就當我在寫遺書吧。”

  　　沈策無奈地笑了笑，“封雪，我怎麽覺得你今天是帶著氣來的呢？”

  　　封雪搖了搖頭，她知道自己還在耿耿於懷昨天咖啡館裏的事，也明白這樣很得罪人，趕緊強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到現在的交談裏。

  　　沈策翻開書頁，看到了扉頁的題記——“細雨濕衣看不見，閑花落地聽無聲”。

  　　他定了定神，緩緩開口：“小說裏寫了這樣的一個故事啊，我大致總結一下，就是說女主角在高中的時候經曆過校園暴力，因為男主角幫過她，她就開始暗戀男主角，但是校園暴力留下的陰影一直存在，女主角也沒能等到自己的救贖。後來男主角談戀愛了，女主角連暗戀的資格都沒有了。高考結束後，她上大學，讀研究生，接著工作，生活裏沒有什麽開心的事情，越來越壓抑，在新年的前一天晚上就割腕自殺了。封雪，我沒漏掉什麽吧？”

  　　聽著沈策描述小說的內容，封雪心裏卻想著不相幹的事情，差點笑出聲。

  　　她覺得，自己筆下寫出的小說內容真的挺晦氣的，符合一個自虐的精神病的狀態。結果竟然會有同學喜歡看，真不知道是誰更奇葩。

  　　她唔了一聲，“我已經把自己的心結列出來了，基本上就是小說裏寫的那些吧。其實我也不知道算不算，有時候覺得把後來所有的遭遇都歸咎到那麽一兩件事上，就像是在給自己的失敗找借口，顯得很無能很廢物吧。”

  　　“願意直麵過去總是好的，按照小說裏寫的，你一直不能忘掉小時候遇到過的對外貌的打量，最嚴重的是高中時候的一場外貌羞辱、語言暴力，那麽我先做個假設，如果你臉上從來沒有那顆痣，回到過去的話你不會遭受校園暴力，那你覺得你今天會站在這兒嗎？”

  　　封雪有些猶豫不定，“如果把所有遇到的事情都推到難看的外貌上，我覺得應該是不合理的吧。但好像事實確實如此，如果我小時候就長得比較好看，那我估計一路走來會更順利一些吧。”

  　　“是啊，那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點了痣已經很漂亮了，可你這些年為什麽還是不順利，也不開心？”

  　　“可現在人們對我的正常對待，並不能彌補小時候受到的傷害啊，除非我完全失憶了，不然年少時的陰影總會跟著我一輩子的。”

  　　沈策走到了封雪旁邊，低頭看著她：“你說的不對，就算你失憶了，你還是會重複一樣的過程，最後來到心理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