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後來封雪就沒怎麽見過他了，寥寥幾次在路上遇到，也都是毫不在意地擦身而過。

  　　她沒再去過咖啡館，本身她就不喜歡味苦的東西。有次路過咖啡館門口，正在打掃衛生的店長看見她，竟熱情地跟她打了招呼，笑著問她最近怎麽不來看書了。

  　　封雪苦笑，去的次數多了，連店長都記住她了，樓毅卻完全不知道她的存在吧。

  　　籃球場附近也冷清了不少，學校裏信息的傳播速度總是很快的，那些端著晚飯盒守在那裏看球的女生，一個接一個消失了。

  　　有時候封雪走在林蔭道上，不自覺地又會轉頭往籃球場的方向看去，習慣是個可怕的東西，還好，現在在那裏打球的人已經變成了陌生的臉孔。

  　　偶爾班級裏會傳一些校草的八卦，有人說經常在食堂一樓看到他和女朋友一起吃飯，男俊女美天生一對，封雪聽著，會忽然想到電影《大話西遊》裏的那句台詞，覺得自己就是傳說中的妖怪。

  　　有人說在圖書館裏也看到過幾次樓毅和他女朋友，似乎他們總是成雙成對地出現；又有人說樓毅曾經被老師叫去談話，在晚會上當眾表白的舉動還是離經叛道了一些；還有人說，現在去十班走廊那偷看的人都少了很多，校草談戀愛後人氣大減……

  　　封雪咬著藍筆發呆，等他們聊的話題換了，才低頭接著做一道道晦澀難懂的題。

  　　有次語文課學到白居易的《琵琶行》，封雪看著課本上“去來江口守空船，繞船月明江水寒。夜深忽夢少年事，夢啼妝淚紅闌幹。”這幾句詩，竟怔怔落下淚來，

  　　語文老師還沒講到這一處的意思，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隻覺得心裏一陣陣地悲涼，看著這幾句詩就哭了。

  　　直到郭語小心地遞給她紙巾，她才如夢初醒般，對著郭語安撫地笑了笑。

  　　臨近高考，高三生的日常生活隻剩下學習和考試，那些無關的瑣碎的事情必須被全部舍棄。

  　　學生、老師和家長都繃著一口氣，最後的艱難時刻，每個人都戰戰兢兢地熬著，時間一下子過得飛快。

  　　高考前的一星期，市一中特意給高三年級舉行了動員會，校長去請了已經就讀於名牌大學的上屆學長來給學生們發表演講，那天他演講的題目是《有一棵大樹的學校》。

  　　市一中有一棵百年老樹，長在食堂旁邊，樹幹要三四個人手拉手才能合圍住，樹枝粗壯繁茂，風吹過時，能聽到無數片綠葉絮絮低語。

  　　這棵大樹見證了一代又一代學生的到來，用自己茁壯的身軀吐露出清新的空氣，陪伴每一個學生度過人生中既短暫又漫長的三年，然後在一個熱烈的夏天，高興地揮舞手臂目送著他們離開。

  　　講堂裏的每個學生都見過它，路過它，聽過它附近的陣陣蟬鳴，聞過若有若無的淺淡幽香，卻未必認真地看過它，也沒有人會去深思這棵樹背後的意義。

  　　隨著學長的演講開始，學生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市一中的這棵大樹是那麽的特別。

  　　封雪聽得認真，她也曾在這棵樹下享受過片刻陰涼。這棵大樹，是相遇的起點。可惜，卻不能永遠住在美麗而熱烈的夏天。

  　　最後一門自選模塊考完的時候，所有人都拿著一堆教材跑到走廊上，激動地撕開那些看了三年的書頁紙張，把碎片像撒花一樣從樓上扔了下去。

  　　一片片白紙在空中四散開來，紛紛揚揚地訴說著三年的辛苦與血汗。

  　　封雪和郭語告了別，穿過紙片花雨，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市一中。

  　　她考得不差，成績出來後，她向姐姐借了很多錢，當天晚上就買好了去杭城的高鐵票。

  　　那是封雪第一次坐高鐵，第一次去杭城，第一次用麻藥。

  　　躺在手術台上的時候，她想，會不會麻醉失效後自己睜開眼，卻發現什麽都沒改變，會不會去除的效果不好，即使消失了一段時間，後麵又會頑強地長出來，會不會給她動刀的醫生不夠專業，讓原本就不好看的臉雪上加霜，會不會，會不會……

  　　封雪感覺自己快喘不過氣來，她嚐試著坐起身想緩一緩，正在準備手術用具的醫生按住了她，有些懷疑地開口，“你沒事吧？”

  　　手術室裏的燈光並不強烈，影影綽綽地看不分明，恍惚中好像回到了一個搖晃的黑夜，有人關切地看著她，問她沒事吧。

  　　她不再亂動，慢慢舒展了緊繃的身體。

  　　日子照常過著，每天按時起床按時吃飯，靜靜地等待大學錄取通知書的到來。

  　　為了讓臉上的傷疤盡快恢複，封雪每天都要塗好幾種藥膏，遵循醫生的囑咐，不能吃醬油、不能吃刺激性食物、不能用護膚品和化妝品……她每天都會在這塊皮膚上花費大量的時間，精心地養護著。

  　　那天封雪揭掉了臉上的疤痕貼，坐公交車去陽城街道逛了一圈。這一片全是商店廣場，遠處散落著零星幾棟住宅。

  　　封雪走上城鄉公交的時候，很自然地就報出了目的地，跟著顛簸了大半程路，才忽然醒悟過來那是誰的住址附近。

  　　她知道自己很想見到誰，想讓他看看自己稍微變得有點好看的臉，也知道這遇見的可能性微乎其乎。

  　　走著走著，到了高中，她和門口保安打了招呼後，進入校園推開 10 班教室的門，在 10 班的座位上坐了很久。

  　　那天最後，封雪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麵對著行色匆匆的人群，神經質地吼了一句——我今天不開心，然後收獲了無數目光與聲音。

  　　有人大聲回應了一句——可我今天很開心。

  　　封雪笑了，笑得滿臉是淚。

  　　人潮重新湧動起來，沒有人繼續關注封雪，街道兩旁的商店還是不知疲倦地放著爛大街的流行歌曲，

  　　“天空和我的中間，隻剩傾盆的思念。”

  　　“如果相遇，不能相戀，是不是還不如擦肩。”

  　　夏夜的晚風溫柔地拂過封雪的臉頰，吹走了還來不及落地的淚滴，

  　　那麽，希望你今天也很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