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那是封雪的高中生涯裏，唯一一次和樓毅麵對麵的交談，坦然的，平和的，有一些自信的，不那麽狼狽，也不那麽小心翼翼的。

  　　後來就再沒有這樣的瞬間了。

  　　那段時間，封雪沉迷於看金庸的小說，她幻想著走上球場的自己就像是褪去乞丐裝的黃蓉，白衣似雪，輕紗搖曳，在一尾輕舟中持槳蕩向自己喜歡的人……

  　　她第一次想到了“以後”，鼓足勇氣的滋味過於美好，她也有了奢望，或許她從前認為的高考也不是終點，等她有了改變，等她有了自信，等她下一次坦坦蕩蕩地出現在他麵前……應該，這個故事還能續寫很多很多年。

  　　球賽結束了，高二年級的冠軍是 10 班。那天晚上，封雪在紙巾上寫了好多好多的話，她想，如果家裏有一天買了電腦，這些話或許都可以發到樓毅吧裏，雖然有那麽一絲絲矯情。

  　　郭語看到封雪呆呆地在想事情，試探著開口，“小雪，你是不是在想那個誰？”

  　　封雪轉過頭，“誰誰誰？”

  　　郭語一臉恨恨的表情，“你就別瞞著我了我都知道了，你那天給他送水，我又不瞎。”

  　　“哦……我，我也不是故意瞞著你的，我沒對任何人說過，你不生氣吧……”

  　　“你老實交代我就不生氣了。”

  　　封雪放下手中的筆，語速很慢地說，“也沒什麽好說的啦，就是，喜歡嘛。不過我就送個水，其他的我也不會做了。那天其實也有別的原因吧，那些班幹部叫我把礦泉水給班上男生喝，我就想，那些人他們配嗎？後來自作主張地把水抱走了，我還擔心你怪我不跟你商量呢。”

  　　“沒事的啦，幾瓶水而已！”郭語把凳子拖得更靠近封雪，左右張望一番才重新開口：“小雪，怪不得之前我提起校草的時候，你都聽的很認真，原來你也抵擋不了他的美色啊。”

  　　封雪淡淡笑了笑：“確實，他是很好看。”

  　　“不過你這競爭對手也很多啊，放心，以後我幫你打探他的動態，包在我身上。”

  　　“那就謝謝郭大小姐啦!”

  　　“咱倆誰跟誰啊，說這些。”

  　　郭語豪氣幹雲地拍了拍封雪的肩膀，手勁太大拍出了一聲巨響，封雪“嘶”了一聲。教室裏有人因為這些雜音看向她們，兩人趕緊乖乖坐好，重新寫起了作業。

  　　時光飛逝，一張張試卷堆疊成高高的階梯，拾級而上，封雪踏著無數道筆墨進入了高三。她沒什麽大的變化，每天還是睡覺、吃飯、讀書老三樣，也仍然默默喜歡著樓毅。

  　　元旦前夕，學校舉辦了一場文藝晚會。按照慣例，每個班級都要出一個節目。雖然市一中的學生都沉迷於學習，但並不古板，也會追星也會聽流行歌曲也會跳女團舞。

  　　10 班的節目裏，樓毅可能會出場，郭語打聽到消息就第一時間跑來告訴了封雪。封雪心裏有了隱隱的期待。

  　　那天傍晚落日很美，封雪在食堂旁邊的小徑上遇到了沈策，她連忙攔住他：“沈策，等會晚會的時候樓毅是不是要表演節目？”

  　　沈策了然，“樓毅是要上去唱歌，到時候記得豎起耳朵聽。”

  　　封雪的眉眼間都是笑意，她很鄭重地點了點頭，“好啊，謝謝你。”

  　　沈策想起班上最近的熱點，他不知道那些傳言是捕風捉影還是確有其事，他看向封雪：“你還記得我之前說過的話嗎？”

  　　“啊，哪句呀！”

  　　沈策有點無奈地搖了搖頭，放棄了開口的打算，“走了，晚上玩得開心。”

  　　封雪還要去陪郭語買花，沒多想，轉身走了。

  　　文藝晚會在操場舉辦，司令台旁邊臨時搭建了一個寬闊的舞台，裝點了五顏六色的彩帶氣球，看得人眼花繚亂。夜幕拉開，舞台上燈光搖曳，璀璨非常。

  　　郭語和封雪早早搬好了自己的小凳子，乖巧地坐在那裏等主持人上台。

  　　郭語手裏抱著一大捧花，今天放學的時候她們找了十幾個鮮花店才挑到比較滿意的一束，腳都走酸了。她時不時按摩一下腿部，聞著鮮花的香味，長長抒了口氣。

  　　和秦嶽承重新聯係上以後，她變得從容了不少，其實秦嶽承對她一直挺好的，就像當時的數學課他願意站起來幫她解圍，以後的每一次他都會耐心地幫助她。

  　　或許是秦嶽承的回應給了她信心吧，她早就脫離了最初的迷惘與不安，不再糾結諸如配不配得上的問題。

  　　有時候也會思考秦嶽承到底隻是單純的人善良還是對她也有那麽一點點意思，但她現在明白了，多想無益，她要做出行動。

  　　秦嶽承彈奏的鋼琴曲是《夢中的婚禮》，結束之前，郭語緊張地讓封雪幫她檢查著裝，然後在琴鍵落下的一瞬間衝到了台上。

  　　封雪看到，秦嶽承接過郭語手裏的花以後，給了她一個大大的擁抱。全場都沸騰了，歡呼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封雪第一次融入集體，忘我地和大家一起大聲高呼，“在一起”、“在一起”。

  　　觀眾席前麵坐著幾個老師，看到此情此景也沒有阻止，可能是因為氣氛太好，老師們也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隻要不是很出格地做出諸如在舞台上親吻的舉動，就由著學生鬧吧。

  　　後來就是 10 班的節目，在一片淺黃色的燈光中，樓毅從舞台後方走了出來，他穿著黑色襯衫，戴了一個暗紅色的領結。

  　　封雪目不轉睛地看著他，節目開始前一片寂靜，鴉雀無聲中，她忽然想到，他穿這麽少，會不會有點冷。

  　　樓毅唱的歌是《有心人》，他的粵語很好聽。

  　　“但願我可以沒成長，完全憑直覺覓對象，模糊地迷戀你一場，就像風雨下潮漲。”

  　　封雪有些哽咽，她口齒不清地跟著唱了起來，她想，那時候他聽到了，也記住了，她在夜裏守著他的那一天，他並不是全無反應。

  　　樓毅唱完後向台下鞠了一躬，封雪還沉浸在歌曲的餘韻裏，她忽然有一點衝動，胸腔裏的心髒劇烈地翻騰著，她不知道自己具體要做什麽，她幾乎就要從座位上站起來。

  　　然後她聽到了樓毅透過麥克風的聲音，清晰堅定，鏗鏘有力——這首歌送給我的女朋友徐一心，謝謝大家。

  　　一心一意，一心一毅，原來是這個意思。

  　　周圍的聲音一下子變得很遠很遠，每個人都在笑，可封雪反應不過來他們在開心什麽。她想，是不是因為她忘了買一束花，所以最後連站起來的資格都沒有。

  　　那是她最喜歡的一首歌，最後送給了他的女朋友。

  　　也好。

  　　人們總是習慣於從蛛絲馬跡裏去尋找一個人愛的痕跡，遇到他和你用了同一個品牌，看了同一本書，喜歡同一首歌，看到前一天曬在朋友圈裏的東西出現在他身上，都會不可抑製地想，會不會不是巧合，而是一種回應。

  　　可其實，愛不需要蛛絲馬跡。

  　　封雪看到郭語一直擔憂地看著她，嘴裏不停地說著什麽，她聽不清，隻能看見嘴巴一張一合，她有些累了，慢慢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