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其實封雪並沒有很多見到樓毅的機會，她隻顧著許願讓自己能夠端莊得體地出現在他麵前，卻沒想起，要許願讓他們多見幾次。

  　　後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她都沒能再和樓毅有交集。

  　　一樓和三樓，七八十層階梯，看似很近的兩個班級，隻有封雪明白，他和她之間的那道天塹，是多麽的巨大。

  　　她沒這個運氣能和他成為同班同學，沒機會看看他上課回答老師提問的樣子，沒機會和他一起參加班級活動，沒機會在每個陽光明媚的早晨，笑著走進教室跟他問一聲好。

  　　她能做的，就是靜靜地注視他，在各個遇到他的場合偷偷看他的身影，然後裝作不經意地把視線轉向別處。

  　　她看過他在操場做完早操後的背影，看過他跑步時的身姿，看過他在人群中與她擦肩而過，那麽的漫不經心。

  　　他們之間沒有什麽完整的故事發生，是以很多年後對於樓毅的記憶，都是片段式的，有些殘缺。

  　　進入高二後，學習強度比高一的時候增加了不少，考試的頻率也提升了。各科老師在開學第一課的時候都用了同一句開場白——高一還能讓大家放鬆點，到了高二可要把螺絲擰緊了，多上點心。

  　　封雪並不覺得自己有任何懈怠，可數學考試的成績一次比一次差，她找不到病因，隻能一天天地解著各個複雜的方程式。

  　　人們總說“勤能補拙”，她每天晨跑結束後就第一個趕到教室，晚上又是最後一個離開，回寢室的路上往往隻剩下星月相伴。可即便如此，她的數學成績還是沒有任何改變。

  　　封雪很苦悶，可她不能跟任何人說，爸爸聽了這些後責罵她的概率更大，郭語的數學成績一向不好，也幫不了她什麽。她隻能一個人不停地做題排解。

  　　那段時間，封雪整整用完了三本草稿紙。

  　　又一次月考成績下來的時候，教數學的胡老師走到封雪座位旁，半蹲下身子，很溫柔地對她說，“封雪，我記得你以前數學成績很好的啊，最近是狀態不好嗎？要好好調整啊。”

  　　胡老師說完就去講台上給大家分析錯題了，她卻因為這幾句話鼻酸了一下午。

  　　無論是和班上同學，還是和各科老師，封雪都沒有什麽熱絡的來往，高一的那件事之後，她在班裏就活得像孤島一樣，她一直以為自己是無所謂的。胡老師的幾句話卻讓她明白，原來自己一直是渴望被人關注的，也在乎那一點點關心。

  　　這天之後，她忽然地就邁過了那個坎，就像武俠小說裏那些被打通了任督二脈的主角一樣，開了竅以後就一路勢如破竹。

  　　她想，胡老師簡單的幾句話，也許就是她掉下山崖後找到的《九陽真經》。

  　　又一次考試結束後，班上同學都趁著難得的休息時間放肆地吵鬧閑聊，後座女生忽然聊起了樓毅，封雪敏感地捕捉到了那個名字，這時候才恍然發覺，她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關注過樓毅的消息了，有多久了呢？一星期？兩星期？還是一個月？

  　　單戀是一道射線，隻有一個點，無望地向虛空發出漫長的信號，而另一個點，卻從來不在她的延伸線上。她覺得自己的單戀太過無望，在繁忙的學習生活中，如果能慢慢忘了，或許也是好事。

  　　她那時候隻覺得泄氣，卻沒想到死灰很快就會複燃。

  　　高二上學期快要結束的時候，Z 城成為了省內教育改革的試點城市，Z 城的所有高中都要進行為期兩周的特長教學，教學科目從原來的語數英理擴充到了各種稀奇古怪的課程—，《茶學》《詩經研究》《非物質文化遺產》《外國小說鑒賞》《動漫製作》《編程入門》等等。

  　　通知下來的時候，辦公室裏怨聲一片，市一中的老師們都覺得這種突然的教學改革對學生來說毫無用處，新開的課程並不能讓學生成績更好，還增加了老師的負擔。在高考的科目不變的情況下，改變課程模式隻會讓學生分數大幅降低。

  　　不過，學生們都挺開心的，這次增加的課程光聽名字就很有趣，高考不考的話聽課的時候也能更隨意放鬆些。而且上課的形式參考大學的走班製，原先的班集體被拆分了，每個人選定自己喜歡的課程後，是到特定的教室去上課的。

  　　能夠和不同的人一起上課勾起了大家的興趣，學生們翹首盼望著下一周的到來。

  　　封雪自然很喜歡這個為期兩周的改變。晚自習選課的時候，她看著郭語手裏拿著秦嶽承的課表，正一一對照勾選著想上的課程。看著郭語嘴角止不住的笑意，她忽然想起了沈策之前給的那張表格，她有些猶豫，最後還是慢吞吞地從一堆參考書底部抽出了那張表格。

  　　然而封雪沒有一堂課是和樓毅一起上的，她在走進每個陌生教室的時候都會下意識張望一番，卻從來沒有發現過樓毅的身影，甚至在下課的路上也從來沒偶遇過他。

  　　有一點幸運的是，封雪盲選的《外國小說鑒賞》是在 10 班上的。

  　　那天封雪往三樓走到一半，才想起透明膠忘帶了，隻能折返回班裏拿。

  　　等她終於進門的時候，10 班的教室已經差不多坐滿了，她好不容易找到一個最後排的空位坐了下來。

  　　課桌周圍倒是挺整潔的，看來這張課桌的主人應該挺愛幹淨的。封雪把桌上的書移到左側，拿出自己的筆記本準備開始聽課。

  　　講台上的老師顯然沒怎麽備過課，語速很快，講的也沒什麽吸引力。封雪有點昏昏欲睡，她感覺很無聊，不知道什麽時候才能下課。

  　　無聊的時候就有點手賤，她偷偷地開始翻課桌裏的東西，想看看有沒有什麽好玩的，她想，等會記得放回去就行了。

  　　翻著翻著，她摸到了一本小說，一本她看過很多很多遍的小說，《傲慢與偏見》。

  　　心一下子跳得飛快，像是要衝出胸膛一樣，她幾乎是有點手抖地翻開了書籍的封麵，然後就看到了用黑色水筆書寫的“樓毅”的名字，字跡工整，蒼勁有力。

  　　那一刻封雪感覺到了一種宿命感，在至今為止的十幾年人生裏，封雪第一次直觀感受到“緣分”的存在。

  　　不同的選擇帶著人走向不同的遠方，而那些無法用邏輯解釋清楚的事情，她覺得就是宿命。

  　　如果沒有教育改革，如果沒有選這堂課，如果沒有忘記帶東西，如果沒有折返回去拿，如果坐到了另一個位置上……她避開了那麽多的如果，得到了這個唯一。

  　　漫漫人生的荒野裏，封雪第一次窺見了緣分的神秘麵紗，抓住了一個名為幸運的綺麗泡泡。

  　　很奇妙的感覺，坐在他的位置上，聽著台上老師冗長又乏味的講詞，從這個角度看著黑板，想象著他平時上課的樣子。

  　　除了教材和文具之外，樓毅課桌裏的東西少的可憐，隻有一些籃球雜誌、一包紙巾、三兩袋零食和一麵小鏡子。

  　　陽光正透過窗戶照到這個角落，空氣中的灰塵顆粒清晰可見。封雪拿起那麵鏡子，對著太陽的方向，上下調整鏡子的角度，終於如願看到了地上出現一塊透明的光斑。

  　　隨著她手上的動作，地上的光斑就一跳一跳的，很活潑的樣子。

  　　她想，就算是射線也好，隻要有那麽一片鏡子，能夠反射出所有的光亮，就足夠她開心了。

  　　下課的時候，封雪原封不動地把東西整理好了，什麽也沒帶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