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這應該是封雪最期盼的一個星期一，以往總覺得星期一是黑色的，意味著沉重課業的開始，星期五是彩色的，帶來了兩天的短暫休息。

  　　但是，接下來的每一天，懷揣著找到紙巾主人的願望，一步步離他越來越近的話，每天都會是彩色的。

  　　上了高中後，爸爸對封雪的成績反而沒那麽看重了，他知道市一中的生源水平，也明白封雪不可能在市一中延續第一名的風光。

  　　或許也受到了離婚的影響，爸爸現在不再打麻將了，空餘的時候會更關心她的日常生活，雖然不至於細節到方方麵麵，比如之前發生的事情爸爸就幾乎不知道，但在成績上的苛求是真的少了。

  　　如此，封雪樂得輕鬆，覺得每天抽一點點時間用在自己的私人事情上，也不算太叛逆。

  　　值周生會戴著紅色的袖章，在晚自習的預備鈴響了以後前往各個教室檢查衛生，一般都是從前門進去，快速看一下地麵有沒有明顯的紙屑果皮，接著檢查一下垃圾桶周圍的情況，記錄下分數後就從後門走出。為了快點檢查完，在每個班級停留的時間基本不會超過一分鍾。

  　　吃完晚飯後，封雪拿過郭語放在桌上的眼藥水匆匆滴了幾下。

  　　“幹嘛呢你，你不是 1，5 嗎？”郭語大為不解。

  　　封雪閉著眼睛，悠哉悠哉地說：

  　　“我檢查一下你新買的眼藥水效果如何，幫你看看有沒有副作用之類的。”

  　　“……”

  　　事實上，封雪覺得自己有些不安，因為倒黴蛋體質，她在做一件新的事情前總會事先預想很多種可能性——會不會這星期他生病了沒來讀書？會不會檢查的時間太短根本不夠看清班級裏的每一個人，會不會到他們班的時候他剛剛去廁所了，會不會他根本不是市一中的，隻是偶然來玩了一次……

  　　因為生活已經跟封雪開了太多次玩笑，所以從來都不敢相信自己能百分百做成一件事，總覺得會在某個關鍵的地方出錯，除非真的走到了終點，不然那顆心總是懸掛在半空中，惴惴不安，不得歇息。

  　　所幸皇天不負有心人，從星期一到星期四，從 1 班到 10 班，從鬱華樓一樓到三樓，掃過無數張麵孔，最後找到了他。

  　　那時候樓毅正拄著胳膊發呆，渾然不覺有人路過了他的座位，他在看天邊的晚霞。

  　　以往晚自習開始時天基本已經全黑，很少會有像今天一樣熾烈的霞光，暮色四合，大片大片的玫紅色抵擋著黑暗的侵襲，鋪展開了一幅壯麗的落日圖。

  　　覓食歸來的鳥兒悠閑地在溫柔的霞光裏飛翔，一切都美好得讓人挪不開眼。

  　　兩秒鍾，或許隻有一秒鍾，封雪看著他安靜的側臉，目光追隨著他的視線所及，看到了同一片雲霞。

  　　然後她就腳步輕快地離開了 10 班。她想，今天已經足夠了。

  　　其實現在的自己就像一個矛盾綜合體吧，小學的時候她就知道男女有別，慢慢成長的過程中開始探索男女之間的感情，初中的課桌裏塞滿過花火和飛言情雜誌，看雜誌的時候輕輕哼唱那時流行的每一首情歌，然後用五顏六色的水筆在硬麵抄上摘下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歌詞。

  　　那時候網絡還不普及，封雪看到過堂姐用諾基亞手機發短信，臉總是紅紅的，後來堂姐借給她可以看電視的 MP4，封雪在被窩裏看完了裏麵下載的所有偶像劇，整個人熱得要冒煙。

  　　怎麽會不向往呢，她早就已經做過無數次灰姑娘與王子的夢了。

  　　但她清楚地知道，自己是不配的。除去所有人都髒兮兮玩泥巴的童年時代，當每個人的審美逐漸形成時，封雪就已經清楚地知道自己和別人的區別。

  　　試問，在人人都過分看重外貌的青春期，你會喜歡上一個很醜的人嗎？你會喜歡上一個臉上有痣的男生嗎？

  　　換位思考，封雪完全能夠理解那些外貌協會。如果一個人長得不好看，出於禮貌和修養，大家還是會在校園裏和她正常接觸往來，如果這個人性格很好，那麽時間長了男生女生都會慢慢和她成為朋友。

  　　再多就沒有了，朋友已經是最大的恩賜了。不然呢，難道指望別人透過一張醜陋的臉孔喜歡上自己金子般的心嗎？癡人說夢。

  　　而且，經曆過之前的事情，封雪也認清了自己，自卑到穀底的她根本配不上那些不切實際的幻想。

  　　那為什麽還因為找到了那個人而感到開心呢，為什麽檢查完衛生後整顆心就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呢，為什麽連作業都不做了，看著天邊的晚霞那麽久直到天完全黑透呢。

  　　因為他是個好人，嗯。

  　　那麽，更進一步拉近自己和好人之間的距離也不算是壞事吧，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不是從小就聽到大的道理嗎？

  　　封雪覺得自己很理直氣壯，理直氣壯地開始打聽關於那個人的一切。

  　　沈策聽到外麵有女生找他時，有些莫名其妙，走到教室門口看到封雪才反應過來，“呀，大班長，好久不見啊。你來找我是有啥事嗎？來借東西嗎？”

  　　沈策有些奇怪，升入高中後，幾個考進來的初中同學都被分到了不同班級，大家在初中的時候就談不上有多深厚的情誼，到了高中就幾乎沒聯係了，頂多在路上遇到時會打個招呼。

  　　至於封雪，根本都沒遇到過，也很少聽到她的消息，這次看著封雪一臉鄭重地過來找他，沈策有些摸不著頭腦。

  　　封雪招了招手示意沈策去外麵的走廊上聊。等走到一個附近沒什麽人的偏僻角落時，封雪雙手抱拳，很誠懇地央求道：“沈策同學，能不能麻煩你幫我個忙？”

  　　問清楚封雪的來意後，沈策有點意外地瞪大了眼睛，他定定地看了封雪好一會兒，還是覺得有點不可思議，腦海裏怎麽也不能把眼前這個人和初中隻知道埋頭苦學的班長對應起來。

  　　沈策示意封雪等待一下，然後轉身進了 10 班教室。

  　　再出來時，他遞給封雪一張 A4 紙，上麵打印著密密麻麻的字。

  　　“還以為你來找我借參考書呢，原來你也和那些女生一樣啊。”

  　　“啊，什麽意思？哪些女生啊？”

  　　沈策指了指封雪握在掌心的紙張，頂端印著幾個大字——至尊版校草信息資料：“你打聽的那個人啊，是我們學校的校草。帥的能把直男掰彎。”

  　　“校草？”雖然他長得是挺好看的，但確實沒想到是校草的程度，封雪感覺心裏忽然有點空落落的，她開始關注他的時候，根本不知道他是校草啊。

  　　“是啊，也是我們班的班草吧。誇張點說吧，每天都會有女生來問他的消息，有本校的也有外校的，她們又不好意思直接找本人，就經常把我們班坐在第一排的那個男生叫出去套話。後麵那個男生為了省事就做了這張表格，裏麵有所有關於校草的信息，有時候看見外麵一直在張望的陌生女孩，都不用多想，給表格就是了。剛剛我就是進去找他要了一張。”

  　　封雪定睛看著表格，上麵詳細地記錄了姓名、身高、體重、年齡、生日、QQ 號這些基本信息，再往下還有他一整周的課表，接著是個人愛好，具體到他喜歡吃的食物是蛋撻脆柿和橘子，喜歡看的書籍是《傲慢與偏見》，喜歡的運動是籃球，喜歡的顏色是藍色黑色，喜歡上的課是英語……

  　　一整張表格看下來，封雪隻覺得歎為觀止。

  　　沈策想了想，還是決定多說幾句，“班長，我是真沒想到你也是過來打聽樓毅的。有些話我也不好說，但算是站在老同學的立場吧，我覺得你真的最好不要喜歡樓毅，怎麽說呢，喜歡他的人真的太多太多了，光我認識的就有七八個了，難啊。”

  　　被人一下子戳穿，封雪感覺心跳得很快，“你怎麽就知道我是喜歡他呢，我剛才隻說想知道他是誰，又沒說我要幹什麽。”

  　　沈策無奈地笑了笑，“你說這話你自己信嗎？哎，其實你沒必要跟我撇清，多大點事啊。不說了，我得回去做數學題了，以後有事的時候再來找我幫忙吧。”

  　　封雪叫住他，“沈策，還有一件事。”

  　　“知道了，會幫你保密的，不會跟任何人說的。”沈策擺了擺手，轉身回了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