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說來好笑，在班級裏發過一次瘋之後，倒再也沒有男生議論封雪了。

  　　吳涯和李統宇搬走後安分了不少，雖然他們看向封雪的目光還是充滿著嫌棄，卻沒再和她有過交集。

  　　其他男生在路上偶遇封雪都會特意避開，或許這個世界上就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不要命的。

  　　連班主任都沒再找她談話，隻是聯係過封雪的爸爸讓他有空帶女兒去看心理醫生。

  　　那時候封雪請了假在家裏休息，她爸有些莫名其妙地轉述那通電話時，封雪隻覺得晦氣。

  　　返校後至少明麵上那些不和諧的議論羞辱聲消失了，或許背地裏仍然存在，但封雪不在乎了。

  　　她已經懶得去經營同學關係，也再沒有給別人跑腿幫忙，寧願多背幾個單詞，也好過跟那些人浪費時間。

  　　而那些背地裏還會偶爾冒出的羞辱與中傷，也不值得她花上半分心思。郭語曾經憂心忡忡地跟她說起年級裏有些不好的傳言，她認真地聽完了郭語的轉述，默然了片刻，就恢複如常。

  　　對封雪來說，這些都是很快就會煙消雲散的噪音，不是她要記住的聲音。

  　　這個世界每天都充斥著多種多樣的聲音，閉上眼睛能聽到郭語的笑鬧聲，能聽到走廊上紛亂的腳步聲，能聽到校門口保安師傅的嗬斥聲，能聽到小販走街串巷的叫賣聲，能聽到商場裏的流行音樂……

  　　紛紛喧囂裏，封雪的腦海中隻聽到一個聲音。

  　　她找了很久那天遞給她紙巾的人。

  　　那時刺目的陽光裏，麵對著陌生男生遞來的紙巾，封雪到底沒敢開口同他說話，連一句“謝謝”都不好意思開口，接過紙巾後隻會機械地重複擦眼淚的動作。她怕自己長時間哽咽的嗓音嘶啞難聽，又天然對陌生人存在恐懼。

  　　男生並沒有立刻轉身離開，似乎有什麽心事，站在旁邊神遊天外很久很久，封雪也不敢問他為什麽不去上課，兩個木頭人營造出的畫麵呆滯又和諧。直到下課鈴響了，他才慢慢轉身離開。

  　　那天晚上，封雪在小超市的各個貨架上翻找了好一會兒，才買到幾包相同品牌的紙巾，如獲珍寶一樣把它們收進了書包裏。此外，再找不到任何和他有關的信息了。

  　　有時候封雪也有點猶豫，她不知道究竟有沒有必要去找到這個人，知道他是誰以後呢？跟他說謝謝嗎？

  　　那麽大的一個人杵在你麵前的時候你不好意思開口道謝，等過了好幾天才反應過來開始各個班級大海撈針是在搞什麽很新的行為藝術嗎？

  　　那除了道謝呢？或許是想認識一個願意對自己伸出援手的很好的好人，畢竟這真的是來到市一中後接收到的難得的善意，還是在自己最糟糕最落魄的時候出現。

  　　可封雪一廂情願地想認識他，他估計早就忘了這件事吧。

  　　一包紙巾而已，太鄭重其事總顯得滑稽，想徹底忘掉卻心有不甘。

  　　市一中除了學風嚴謹外，對學生的紀律衛生也有嚴格要求，學校每周都會指定一個值周班級，然後由值周班級派出一批值周生去各個班級檢查衛生，記錄分數後作為評選優秀班級的一項標準。

  　　這周檢查衛生的任務輪到了 1 班，楊橙之不僅是女生寢室長，也是班裏的衛生委員，擬定值周生名單的任務自然交給了她。

  　　其實這是個苦差事，一方麵檢查紀律衛生的時候各個班級走一圈下來就是一筆不短的時間，其他人都在用功讀書的時候你在四處察看，很多人都覺得影響學習，把一星期裏的這些時間用來做題沒準下次考試又能上升一名。

  　　另一方麵，檢查的時候總能遇到各種穢物，有些班級亂成一團，天氣炎熱的時候還能聞到一些混雜著汗酸味、垃圾味和腳臭的異味，進去走一圈會感覺自己身上都沾染了味道。

  　　可封雪知道這個事情的時候，覺得這好像是冥冥之中的一個指示，是迷宮的十字路口裏指引方向的熒光。

  　　往常她會覺得在那麽多班級露臉檢查是一個蠻考驗心態的事情，畢竟她畏懼了那麽多年別人的目光，已經習慣減輕自己的存在感，可這次她有些躍躍欲試。

  　　這天一下課封雪就跑去找楊橙之，把自己新買的看天下雜誌塞給楊橙之後，眼巴巴地望著她，“寢室長，能不能讓我去檢查衛生呀？”

  　　楊橙之有些意外，封雪已經很久不參加班級相關的活動了，這次倒是一反常態的積極，不過對楊橙之來說沒什麽為難的，“當然可以呀，剛剛郭語也找我報名，那下周你們兩個就一起去檢查吧，總共三個人，還有另一個男生。”

  　　“啊，郭語也要去嗎？她都沒跟我提過這件事。”封雪有些奇怪。

  　　楊橙之笑著，“下周你們兩個一起去的話，我也能放心些。而且你們不愧是同桌呀，搶著做值周生都挺有默契。”

  　　封雪撓了撓頭，還是沒想明白怎麽郭語也要做值周生，這苦差事什麽時候成了一個香餑餑，“謝謝寢室長，萬分感謝您的大恩大德，雜誌您慢慢看，我現在去問問郭語，先走了呀！”

  　　封雪蹬蹬蹬地跑回自己的座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郭語，卻不開口說話。

  　　郭語被她盯得心裏發毛，放下了正在看的盜墓小說，反思了一下自己最近沒搗什麽蛋後才敢開口，“怎麽啦，幾分鍾不見就不認識我啦？一直盯著我想說啥呀？”

  　　“郭語，你為什麽報名值周生？”

  　　郭語的臉騰地紅了起來，倒把封雪搞懵了，她四處看了看，確定大家都在忙自己的事兒，才招手示意封雪低下頭來湊到旁邊，“你知道了啊，唉呀本來我不想說的。”

  　　“嗯？”封雪抓緊了郭語的手。

  　　“沒沒沒，不是想要瞞你，這事兒有點不好意思，害，我不是想做值周生。”

  　　郭語湊到封雪的耳朵旁邊，仿佛怕驚動了誰一樣，小小聲地說話，“就是我初中的時候一直喜歡一個人，他以前有女朋友，最近看他空間動態我才知道他分手了。 他也在我們學校，是 5 班的，我就是想借著這個機會去看看他。”

  　　“你可能覺得有點奇葩啊，其實他根本不知道我喜歡他，初中的時候我們也不是很熟啦。我如果直接去 5 班找他呢，比如問他借個東西吧，實在太突兀了，到時候我怕他可能就猜到我暗戀他了。所以我一直想著要是能偶遇就好了，能大大方方地以初中同學的身份跟他說幾句話，也不會顯得別有用心。可惜一直沒機會呀。”

  　　“所以你就是想去 5 班檢查衛生，然後能名正言順地看看他的現狀？”

  　　“是的。”郭語有些懊惱，“這件事一直瞞著你不是不把你當朋友，我也不知道怎麽說，說到底都是我一個人的事。我其實沒想跟他有什麽發展，就算他分手了我也不覺得他會喜歡我，而且我上次考試成績好爛啊我都要被爸媽批死了，哪敢想這些有的沒的。”

  　　封雪握緊了郭語的手，像是安撫一樣，輕輕地搖了搖，“我知道，你就是想去看看他，我都知道的。”

  　　“嗯，而且我還怕這個事兒說出去會讓別人取笑我，雖然他也沒多帥，但是我總覺得自己是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我一直都大大咧咧的，這事兒其實也不太符合我的一貫風格……”

  　　郭語的聲音慢慢低了下去，“不過我也快憋不住了，來到高中以後我遠遠看到過他好幾次，每次都想找個人聊聊，一個人悶著實在難受，也想有人指導我一下，可總也不知道能跟誰聊，所以今天能跟你說一下這個事兒，也挺好的。”

  　　封雪抬起手緩緩地抱住了郭語，或許郭語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強作瀟灑的表情下，說話的語氣有多不安。上課鈴聲響起前，兩個人都沉默著不再說話。

  　　中學時代最常見的感情形式應該是暗戀吧。在情竇初開的時候，每個人都會因為一些稀奇古怪的理由喜歡上別人，可能是雨中的一把傘，可能是路上的一個回眸，可能是一支舊了的鋼筆……有些原因甚至難以開口形容。

  　　在方方麵麵都不成熟的年紀，一顆心卻跑得飛快，跑到了最前方，然後回頭看著陷入暗戀的人變得越來越慢，越來越渺小。

  　　封雪想——沒關係，真的沒關係，喜歡一個人從來不該是一件丟臉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