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年少情長（四十）

  這個五月在阮檸的記憶裏過的非常矛盾。

  在學校的日子過的很快, 從早晨的跑操到晚自習時的瘋狂刷題都像是被人加了N倍速。

  而晚上放學到早上上學前的時光卻相當漫長，經曆了葉迪事件後，阮檸很長一段時間晚上根本不敢睡覺, 甚至連洗澡都會害怕有人破門而入。

  好幾次她晚上下樓喝水時, 都無法輕鬆下來，滿滿一杯水她三大口解決, 然後抱著杯子像兔子一樣飛快的跑回房間, 生怕被人抓到。

  甚至，她覺得自己的聽覺都靈敏了不少，半夜江明月夫妻兩回家開門的聲音都能嚇得她在被子裏發抖。

  太過緊繃的情緒讓她無法好好休息, 長久的失眠更是讓阮檸覺得頭疼欲裂。

  一個星期後, 周遇清看到她臉上的黑眼圈和越來越差的臉色決定開始在阮家留宿。

  ……

  留宿當晚, 周遇清就發現了一點端倪。

  晚上吃完飯後, 阮檸和阮舟一起呆在阮舟的房間裏刷題，有人在，阮檸的情緒就舒緩很多，看不出什麽。而當晚的任務快全部完成，阮檸隻剩下最後一道數學題的時候, 周遇清就看著她演算的動作越來越慢。

  按照阮檸現在的水平，那道題她應該十幾分鍾就可以搞定，可周遇清掐著表發現她硬是做了半個小時，雖然結果是對的, 但是這速度也太慢了。

  他本來以為阮檸是沒有思路，但把題詳細拿過來一看，這已經是阮檸做爛了的題型, 可以說是拿起卷子就可以動筆寫的。

  周遇清沒說什麽, 給兩人對了一遍答案, 發現都沒有錯題後就吩咐他們去洗澡準備睡覺。

  阮舟痛快的應了，飛快的進了浴室，而阮檸的反應卻是又在阮舟房間裏磨蹭了一會兒才回到了自己房間。

  以往周遇清來，阮檸晚上洗澡都會把浴室和自己房間的門都關上，可這回她竟然留了房間的門，隻關上了浴室的。

  最奇怪的便是，阮檸比阮舟後進的浴室卻先出來，與其說是走出來，不如說是神情慌張的逃出來，仿佛浴室裏有洪水猛獸。

  她開著房門吹頭發，時不時還要往阮舟房間望一眼，確認周遇清是不是還在。

  把她的情況盡收眼底之後，周遇清在網頁上下滑著，找到了一個詞——創傷後應激障礙。

  ……

  淩晨，阮檸再次被渴醒，床邊小杯子裏的水早就被她在無意識中喝光，她隻能下樓去倒。

  慢慢的從蜷縮的姿勢舒展開來，她摁亮了床頭燈，下意識的先拿出手機調出周遇清的號碼，然後才拿起杯子下了床。

  一下床，阮檸就飛速的跑到牆邊開了房間裏所有的燈，確認了房間裏除了自己沒有別人之後，她才打開了門，把手機的手電筒調到了最亮，又像以往一樣用最快的速度跑下了樓。

  住在對麵的周遇清根本沒睡，聽到這動靜直接坐了起來，沒想到驚醒了阮舟。

  ===第209節===

  阮舟揉揉眼睛，嘀咕了一句：“阮檸最近半夜喝個水就像打仗一樣，真服了她這爭分奪秒的勁頭，快點高考吧，看到她我就覺得壓力好大！”

  他說完這一句話，一扭頭又熟睡了過去，仿佛不曾醒過。

  周遇清下了床，知道阮舟睡眠質量好，所以幹脆也開了燈，隨後他打開了阮舟的房門，正好和喝完水飛跑回來的阮檸麵麵相覷。

  在阮檸被嚇到要尖叫的時候，周遇清先上前握住了她的手。

  男人手掌心的溫暖安撫到了阮檸心中的驚惶，她看清楚了周遇清的臉之後，就平靜了下來：“周……哥哥。”

  周遇清接過她手上的杯子，輕聲問道：“每天晚上都這樣嗎？害怕的不敢入睡，一旦入睡就害怕的不敢醒來，隻要單獨行動都很緊張？”

  他沒有鬆開阮檸的手，阮檸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揉了揉眼眶，淚水一顆一顆的往周遇清手背上砸。

  “我也不想的……”

  “可是我真的好害怕，我好怕他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盯著我，我好怕哪天又被他堵住，我好怕到時候你不來救我。”

  周遇清覺得自己的手背被燙到發疼，可他一時之間也想不到最好的辦法，瞥到阮檸緊緊握在手裏的手機界麵是自己的電話之後，他聞聲道：“隻要是你獨自一個人的時候，你就給我打電話，打視頻也可以。哪怕我就住在你對麵，你也可以打過來，就算你睡著了，我也不會掛的，你可以一直打到你不害怕那天為止。我永遠都會接你的電話，咱們不哭了，好嗎？”

  阮檸崩潰的情緒還未緩解，可她內心也認同這個方法可行。

  她已然把周遇清看成了自己的救世主，他的聲音，他這個人是安撫自己最好的良藥了。

  距離高考沒有幾天了，她不能再這個狀態下去，所以隻能麻煩周遇清。

  周遇清站在走廊裏，目送著阮檸回到了房間而後關上門，一分鍾左右他的手機屏幕就亮起——阮檸給他打了語音電話。

  “喂，阮檸，睡不著嗎？”他用上了自己最溫和的聲音，而後慢慢走到一樓客廳：“想不想聽我給你唱一首歌？”

  “……”

  “忽然之間”

  “天昏地暗”

  “世界可以忽然什麽都沒有”①

  ……

  周遇清唱歌算不上多動聽，但有他溫和的音線加成，一首情歌也被唱的婉轉纏綿。

  這是一首很經典的歌，阮檸也聽過很多遍，其中有一句歌詞特別合阮檸的心境，還被她抄在自己的日記本上。

  【我想起了你，再想到自己，我為什麽總在非常脆弱的時候，懷念（想起）你。②——阮檸某年的日記】

  她在日記裏把原歌詞裏的懷念改成了想起，懷念這個詞不適合她與周遇清的關係，懷念是彼此，可她對周遇清的感情一直都是她一個人的事。

  周遇清聽的歌單很亂很廣，從經典老歌唱到了最近的網□□，在又一首情歌的尾聲，他終於聽到了阮檸平穩的呼吸聲。

  他沒有掛掉電話，打開了淘寶，選購了兩個大肚杯並拜托了店家發順豐，此後每晚阮檸都不用出門心驚膽戰的倒水喝。

  這個晚上，家裏的兩個快高考的小孩都在熟睡，而周遇清拿著阮舟的草稿紙，伏在客廳的桌子上一筆一劃的抄寫著那些他熟悉的歌的歌詞。

  等窗外天快放亮的時候，周遇清才站起身，揉了半天肩膀後，又轉身去了廚房開始準備早飯。

  ，

  此後的一個月裏，周遇清簡直成了人形CD機。唱到沒歌可唱的時候他還會抑揚頓挫的背高中的文言文，阮檸清醒的時候還會給他糾錯，但大多時候周遇清才念兩句，阮檸就已經昏昏欲睡。

  他哄睡的效果越來越好，時常電話才接通不到幾十秒，阮檸就進入了沉睡。

  ……

  時間一轉來到了六月，熾熱的高中三年終於要落下帷幕——在初夏，在恒城，在一頁頁離別寄語裏。

  六月三號，全部高三的學生開始放假回家休息，為七號的高考做準備。

  阮檸不是恒城本地的考生，高三一年是辦的借讀，所以需要回清遙市高考。周遇清早就在五月的時候就給她買好了機票，江明月也決定親自陪同阮檸回清遙去。

  明知道周遇清不會陪自己，在他送自己去機場的路上，阮檸一路都低垂著腦袋，情緒有些低落。

  周遇清現在對阮檸的情緒感知敏銳的很，他溫聲道：“這幾天晚上有什麽想聽的歌嗎？”

  阮檸還沒有答，江明月先笑著開口：“怎麽，這麽快就開始準備高考後要去唱什麽歌了？”

  這是周遇清和阮檸之間的秘密，兩人從後視鏡裏對視了一眼，瞥到周遇清含笑的眼睛，恰好光照在他眼下的那顆痣上，血紅的痣此刻像是在發光，阮檸微微紅了臉。

  “是啊，軟軟和舟舟辛苦了這麽一年，我到時候一定要陪他們玩個三天三夜的。”

  江明月被逗到捂嘴笑，笑夠了後真情實感道：“這一年都虧了你幫我照顧他們兩個，我真是不知道要怎麽謝你才好。如果我有個適齡的妹妹，絕對不會放過你的，抓也要抓到我家做妹婿。”

  阮檸聽到這話輕咬住嘴唇，低下頭，心裏暗道：媽媽，你沒有妹妹，但是你有女兒啊，做不成妹婿做女婿也可以的！

  過了一會兒，她為自己直白的念頭紅了耳朵。

  ……

  阮檸和江明月住在了阮家，阮平山親自接的機。

  因為女兒的人生大事在前，江明月罕見的沒有給自己前夫臉色看，兩人這三天相處的極和諧，高考前的晚上，阮檸甚至看到自己的爸爸媽媽坐在一起討論他們的現任。

  七號的早上，阮平山和江明月早早起床，江明月穿上了旗開得勝的戰袍，而阮平山也不遑多讓，手上舉了兩個寫著“必勝”的小旗子。

  阮檸就在爸爸媽媽的士氣高漲中平靜的走進了考場。

  一六年的高考，清遙的天氣極給麵子，清涼溫和，就連樹上的蟬都不吵鬧，天時地利大概就是如此。

  第一天結束後，經過小賣部時，阮檸跟江明月進去一起買了一板AD鈣。

  江明月疑惑：“軟軟也喜歡這個嗎？我記得遇清也總是喝這個飲料，不過今年好像喝的少了很多。”

  阮檸插上吸管，滿足的吸了一大口：“喜歡！”

  喜歡這個味道，也喜歡喜歡這個味道的人。

  這天晚上，周遇清照常給阮檸打了電話，他沒有問任何考試相關的問題，隻是用著不熟練的粵語唱了一首《海闊天空》。

  “多少次迎著冷眼與嘲笑”

  “從沒有放棄過心中的理想”③

  聽到最後，阮檸也沒有入眠，等伴奏徹底消聲後，她輕輕說了一句：“我有點想你了。”

  ……

  第二天的時間過得比第一天更快，在筆與試卷的反複摩擦聲之中，高考結束的鈴聲終於被敲響。

  阮檸的高三，到此徹底結束。

  考場裏的同學們在老師清點完了試卷後，或沉默或放聲大笑著收拾起了書包文具。

  阮檸依次把自己滿桌的綠色文具放進筆袋，然後拉上拉鏈，慢慢的放進了帆布袋裏。

  無數考生追趕著尖叫著往外跑，甚至還有人一邊跑一邊大喊“啊啊啊我們畢業啦！”。

  隨後就是被感染到的高中生們一起喧鬧了起來。

  “去他的高三！終於結束啦！”

  “我要睡他個三天三夜！”

  “我要談戀愛！”

  “談你大爺別破壞氣氛！”

  阮檸親眼看著自己身邊本來在掉眼淚的女生因為這些呼喊笑了出來，她遞過去一包紙巾，安撫著這個陌生女孩：“高考隻是開始呀，乾坤未定呢。”

  終於走出了校門，阮檸按著和父母約定好的位置走，手機先震動了起來。

  她接起一看，竟然是周遇清，劃下接聽之後，阮檸覺得自己處在了一個結界之中。

  結界之外是考生們和家長們的吵吵鬧鬧，結界之內是周遇清清晰可聞的溫柔：“阮檸，筆直走。”

  她聽話往前一直走，沒幾步一大束向日葵橫空出現在眼前。

  阮檸視線往上，看到的是穿著大紅色短袖，臉上還貼著高考必勝貼紙的周遇清。

  男人笑著，嘴巴一張一合，應該是在說祝賀的話。

  而在校內積攢了一半的情緒此刻終於累積到了高峰，她心頭壓了那麽多年的石頭終於可以挪開了，取之而來的是後知後覺的疲憊。

  可突然出現在她麵前的周遇清讓阮檸知道，她曾經所有的疲憊，其實都很值得。

  這是五月那次之後，阮檸第二次在周遇清麵前流眼淚，她哽咽著問：“你怎麽來了啊？”

  周遇清彎下腰，輕柔的幫她擦去眼淚：“因為你想我啊。”

  作者有話說：

  嗚嗚嗚周遇清真有你的

  ，

  ①/②莫文蔚《忽然之間》

  ③《海闊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