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4133
  第80章

    隔天一早, 駱晉雲第一件事就是讓人去藥鋪抓好了藥,回來就開始煎,準備給薛宜寧服藥。

    隨後又一個個挑選, 安排好連張平在內的四十多名護衛留在宅子中, 哪一隊守前院,哪一隊守後院,如何分班巡邏, 都安排好, 如同守衛皇宮一樣,而他自己卻隻留了數人,待早飯後就前往邊關孚良。

    喝藥也就罷了, 薛宜寧覺得他留的護衛有點多, 把這小宅子擠得滿滿當當的,而且還是都是青壯男人,她實在不喜歡, 想讓他再帶些走。

    駱晉雲卻是肯定道:“人再也不能少了,你出行,也至少要帶六名以上護衛, 這事我同張平交待過。”

    薛宜寧疑惑:“可我覺得這兒尚算安寧, 為什麽你弄得好像我被人盯上一樣?”

    駱晉雲不出聲,頓了頓才說:“總之,此事已定,除此之外,其餘都隨你的意思,想買什麽琴, 想讀什麽書, 想吃什麽, 或是養花,置家具,都可。”

    駱家一向樸素,能讓他開這個口,倒也不錯了。薛宜寧沒再糾纏護衛的事,點點頭。

    駱晉雲吃完,看著她吃羊肉湯餅。

    吃湯餅,不像喝粥、吃點心,這東西極難吃出雅相,但她卻不同,看她吃這湯餅,也賞心悅目,不忍催促,覺得這湯餅竟也秀氣了幾分。

    他不是怕涼州不太平,是怕南越來人盯上她。

    “涼州城城北,有家老店,名為如意鴨館,專賣酥皮鴨,稍後我出城時,你隨我一起,我帶你從那鴨館門前過,你看一眼。”他說。

    薛宜寧問他:“那鴨館怎麽了?”

    駱晉雲說道:“朝廷有座隱秘機構,名鷹衛,專做潛伏密探之事,那如意鴨館,便是一處秘密聯絡點。你若遇急事,張平等人也無法救助時,可找他們。”

    就算薛宜寧不懂朝中事,也明白這種隱秘機構要麽是查官員叛黨,要麽是在戰時查敵方軍情,秘密聯絡點是極重要的信息,絕不是她該知道的!

    此時一聽這話,連忙道:“這樣重要的事,你告訴我做什麽?被皇上知道可怎麽好?”

    駱晉雲笑了笑,歎息一聲:“隻是以備不時之需,總之你記住就行了,但沒事不要去,也不要泄露給任何人。”

    薛宜寧無言,心想如果自己是官員,是絕不會把這種消息告訴自家夫人的,太不謹慎了!

    她抿抿唇,說道:“將軍放心,我從不吃鴨,絕不會對什麽鴨館感興趣,也絕不會去買的。”

    駱晉雲交待道:“你把這個地方放在心上就好。”

    其實他也明白,將這種朝中秘事告訴家人,幾乎是殺頭的罪。

    但得知有南越亂黨潛伏在此,他就是不放心,總想將所有防備一道一道安排上。

    甚至到此時,他都有些後悔帶她來涼州。

    用完早飯,駱晉雲走了,因她不願意,便沒帶她去看城北那家如意鴨館,但全涼州城也就那家賣酥皮鴨的,不去看也不會弄錯。

    薛宜寧果真去買了些書,買了套茶具,每日煎茶看書彈琴,日子過得閑適且愜意。

    然而這樣的愜意也就持續了七天。

    就在駱晉雲去孚良的第八日,一道驚天噩耗傳來,孚良城丟了。

    大批大批的難民穿越前麵幾道要塞,往涼州城湧,將街道都堵了起來。

    薛宜寧初聽這消息,幾乎不敢相信。

    隨後就想起駱晉雲,想起他臨走前的話,以及他眉宇間的沉重。

    孚良守了那麽久都沒事,他才過去,才任主將,竟丟了……

    為什麽會這樣,他不是很厲害的人嗎?

    她也知道他之前在打越朝大軍時便有“神將”威名,出兵北狄也大勝歸來,這樣的他,她以為這次

    也不會有什麽問題。

    不知他在孚良怎麽樣了,皇上會不會降罪……

    前一日她還在想駱晉雲,結果到第三日,傳來了更可怕的消息。

    因孚良城打得太久、攻得太難,烏桓占領孚良城後怒而屠城,燒殺搶掠,無惡不作,整個孚良城如同煉獄,血流成河。

    薛宜寧突然想去街上看看。

    原本聽說街上來了許多難民,搶劫之事時有發生,也總能遇到乞討,涼州城百姓就開始閉門不出,薛宜寧也聽張平的話不出去了,但如今聽到孚良被屠城的消息,她突然就想出去。

    她不是普通百姓,她是前線主將的夫人,她不該躲在家裏,對敗軍之下失去親人和家園的百姓避之不及。

    張平不願意,薛宜寧朝他道:“你也本該在戰場,而不該在這裏,孚良戰敗,我們理該出去看看。”

    張平垂下眼,痛心地握緊了手中的刀。

    的確是如此,他是軍人,本不該躲在涼州城內的。

    “那我去套馬車,護送夫人出去。”張平說道。

    雖是動容,但他仍謹慎著,這一次足足帶了十名護衛出行。

    他們所住的院子地方僻靜,附近倒沒見什麽難民,待出了這條街,到更靠近街心的地方,便見到了一群群衣衫襤褸,灰頭土臉的男女老少。

    大戶有錢,能投靠親戚或是住上房屋,貧戶離鄉背井,則隻能在街上乞討或是插草賣身。

    但凡有穿著光鮮的人走過,難民們便一擁而上,上前乞求人給口吃的。

    沒人敢來薛宜寧這兒乞討。

    她乘著馬車,帶著隨從,看著就是富貴之人,可她身旁有十名身穿輕甲的護衛,讓難民們望而生怯,不敢靠近。

    街邊傳來一陣饅頭香味,難民們紛紛望過去。

    薛宜寧問燕兒:“我們帶了多少錢出來?”

    燕兒回道:“不多,隻隨身帶了幾兩碎銀。”

    原本就不是出來買東西的,所以並沒有特地帶錢。

    薛宜寧有些黯然,說道:“將這些錢全買成饅頭,分給他們吧。”

    燕兒點點頭,下馬車去了。

    很久她才回來,和薛宜寧道:“買了店家蒸籠裏所有的饅頭,還剩二兩,又去買了兩家店的燒餅和一些幹糧,錢用得一分不剩了,張平他們去分發了。”

    薛宜寧點點頭。

    見燕兒眼裏泛紅,沉默不語,她問:“怎麽了?”

    燕兒說道:“那邊屋簷下有個老婦,我見她可憐,給她饅頭她理也不理,像癡了一樣,後來她旁邊的人和我說,她是被弟弟救出來的,她兩個女兒都被烏桓人奸|殺了,他們說那些烏桓人,見男人就砍,見女人就上前奸|淫,孚良城內,全是渾身赤|裸的屍體……”

    說著最後,她哭道:“這些烏桓人,太可恨了……”

    薛宜寧心中梗塞,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這幾年,戰事一直未斷。

    南邊的新舊朝廷之戰,北邊的北狄來犯,西邊的烏桓之亂。

    雖然她常聽到戰事消息,又是武將家的夫人,但這卻是她第一次與戰禍離得如此近。

    此時孚良城的情形,她難以想象,卻又覺得所有的慘狀盡在眼前。

    駱晉雲,他為何丟了孚良城?

    這仗能打勝麽?能將烏桓人趕走麽?

    此時此刻,她心中湧起無盡的愧疚來,怕讓人看到她坐在馬車內,怕讓人知道她是此役主將的夫人,每日在家看書煎茶彈琴。

    手上緊攥著袖口,她吩咐道:“你和張平說,不再往前了,等分發了食物就回去吧。”

    “是,夫人。”燕兒下車去。

    沒一會兒,馬車掉轉方向回去。

    因為難受與羞愧,薛宜寧不敢看外麵,燕兒卻還時不時撩開馬車車簾看向外麵。

    直到行至路中,燕兒突然道:“夫人快看!”

    薛宜寧從哀傷中抽出神來,朝她所指的方向看過去,隻見前麵不遠處的橋頭,一個妙齡姑娘就在橋沿上站著,身形單薄,一動不動看著橋下,似乎隨時要跳下去。

    就在她們往那邊看時,那橋頭上的女子突然縱身一躍,跳進了橋下河流中。

    這是涼州城內最大的曲河,水深難測,西境女子大多不會水,這樣跳下去,幾乎必死無疑。

    薛宜寧立刻朝外麵道:“張平,有人投河,快去救人!”

    張平也早已看到那邊情形,連忙一邊往那邊跑一邊脫下身上輕甲,狂奔到橋頭,跳了下去。

    薛宜寧又朝外吩咐道:“去橋那邊!”

    隊伍往橋頭過去,又有人到橋下去接應,街上其他人看到這邊情形,也圍了過來。

    張平水性好,不一會兒就將那女子從河裏救了起來。

    女子渾身是傷,衣衫破損,連前襟都有一處缺口,似乎是被人強行撕破的,此時淹了水,更加遮蔽不住身體,薛宜寧在馬車上拿了副毯子,交給燕兒,讓她拿下去給女子蓋上。

    女子嗆了水,但所幸救得及時,並不嚴重,此時隻是坐在地上哭泣。

    燕兒問她:“你怎麽了,你家人呢?”

    旁邊有人議論紛紛,都說她大概也是從孚良過來的難民,因受了□□,才一心求死。

    薛宜寧也如此猜測,又見她身上都是傷,便想先帶她回去勸勸她,治治傷。

    正要吩咐燕兒去和女子說,後麵卻又來了一輛馬車,有人自馬車上下來,急步走到張平麵前道:“多謝這位壯士出手相救,這女子是我表妹,從孚良而來,因家中遭難而尋死,我這便帶表妹回去。”

    說著要去扶那女子,那女子卻一把拉著張平的胳膊道:“他不是我表哥,我不要跟他走,救救我,救救我……”

    張平立刻護住女子,問來人:“你是什麽人,有何企圖,竟冒充人表哥?”

    “壯士,她真是我表妹,隻是有些誤會,她才有意這樣說。”

    這時張平說道:“我們似乎見過。”

    薛宜寧下了馬車。

    張平說他們見過,的確是見過。

    之前聽見來人聲音,薛宜寧便覺熟悉,後來張平說見過,她就想了起來,來人正是那天在琴坊內替主人給她琴譜的男仆。

    她上前,看著那男仆道:“原來是閣下,沒想到時隔多日,又在此遇到。”

    那男仆見了她,躬身道:“夫人安好。”

    薛宜寧看一眼張平和那女子,說道:“這是我身旁護衛,姑娘也是我讓救的,閣下既是這位姑娘表哥,卻為何讓她一人在此尋死?又為何這姑娘不認閣下為表哥?”

    男仆有些說不出話,地上的女子立刻鬆開張平,跪到她跟前道:“夫人救救我,他不是我表哥,隻是我同村人,我隻身一人從孚良逃過來,遇到他,他卻騙我,將我送給了他主人家,讓我受他主人家□□,求夫人救救我,不要讓他帶我走……”

    “你……”男仆朝薛宜寧道:“夫人,這女子所言全是假話,我主人便是那日贈夫人琴譜的人,此時就在後麵馬車上,他絕沒有□□這女子。”

    這時地上的姑娘哭道:“你主人就是個裝模作樣的衣冠禽獸、惡棍!”

    薛宜寧轉頭看向後麵的馬車。

    馬車上隻有一名車夫,再無旁人,明顯那位老先生還在馬車上。

    她走過去,在馬車前站定,朝內道:“上次的琴譜,我仔細對著彈奏了才知是何等珍貴,多謝先生相贈。”

    馬車內傳

    來一陣咳嗽聲,隨後是一道悶沉的聲音:“夫人不用客氣。”

    那聲音隔著馬車,又似乎還隔著手帕,極難分辨,剛剛能聽清。

    薛宜寧知道對方不願下馬車,沒有強求,隻繼續道:“但今日這位姑娘,恕我不能交與先生帶回去,女子勢弱,又有傷,我先帶她回去養傷,他日若先生有證據證明她說的是謊話,我可再將她交予先生。”

    老人沒回話,她報出了自己在涼州城的住址。

    老人仍不說話。

    她便說道:“既然如此,我便當先生同意了,這就將她帶回去。”

    老人終於開口道:“城內多有騷亂,夫人保重。”

    薛宜寧一愣,回道:“多謝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