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5511
  第70章

    駱晉雲此時安靜坐在地牢角落裏, 昏暗的油燈中,幾乎看不太清他的身影,隻是見到她來, 他轉過頭看向這邊, 無法辨識臉上的神情。

    薛宜寧站在地牢外, 沒說話,倒轉身看向陸世衝。

    陸世衝此時內心是得意的。

    他曾經, 是駱晉雲大軍的手下敗將,底下人幾乎被全殲, 潰逃至此。

    後來,大周得了天下,駱晉雲是鎮國大將軍, 他是個無惡不作的山匪。

    可如今,駱晉雲是他的階下囚,如此美貌的薛氏, 也要成為他的女人。

    陸世衝下令:“打開牢門,替他鬆綁。”

    山匪過來將牢門打開,又將駱晉雲被綁的胳膊鬆開。

    駱晉雲很久才能開始輕輕挪動自己的胳膊。

    薛宜寧說道:“駱晉雲,當初你我成親,本就不該, 既然相看兩生厭,不如就此了斷吧。我找你,是讓你給我一封休書。”

    駱晉雲看看她, 又看看陸世衝, 冷笑一聲,隨後道:“果真是不守婦道。”

    薛宜寧低下頭去。

    陸世衝上前來攬住她,溫聲勸她道:“夫人不必在意他的話。”

    見此情形, 駱晉雲心中一緊。

    對這早有預料,但他不知道她現在到底是什麽情形,這大當家雖然看著有禮,可美色當前,也有可能會用強。

    這時陸世衝看向駱晉雲道:“駱大將軍,寫休書吧。”

    說完,將隨身帶過來的紙筆交給山匪,讓山匪遞進去,放到了地上。

    誰都知道,駱晉雲隻是階下囚,沒有選擇。

    他抬眼看向薛宜寧,甚至覺得,不知道她是假意要他寫休書,還是真的很想要。

    休書啊,他書房裏有一封,府裏的文書先生劉甫寫的,文采飛揚,他看了許多次,幾乎都會背了。

    明知道,此時他該冷笑一聲,毫不遲疑地寫下休書,但他還是忍不住開口道:“剛剛,是我太衝動了,脖子還疼麽?”

    陸世衝說道:“夫人別聽信他花言巧語。”

    薛宜寧朝他點點頭,然後看向駱晉雲:“我被婆婆不喜,也受你憎惡,休了我,或許對我們都好。”

    駱晉雲冷笑,看著她問:“很早就想解脫是不是?今日倒給了你好機會?”

    薛宜寧不出聲。

    他還想說什麽,卻又覺得沒意義,便不說了,坐下來,在地上開始蘸墨寫休書。

    無心像劉甫那樣寫得辭藻華麗,委婉動人,他草草寫了幾句,便簽下自己的名字,放筆。

    薛宜寧似乎極渴望這休書,踏進牢門來蹲下身去拿地上的休書。

    陸世衝還在她身後提醒道:“夫人不可靠近他,小心。”

    薛宜寧卻已經拿起地上的紙張,纖細的手指就在他手前,與此同時,迅速將一樣東西遞到他手中。

    他不動聲色將東西接過,摸了摸,是一塊瓷片。

    心裏突然就舒朗起來,明明還在地牢中,卻好像已經逃出生天。

    他知道,像她這樣一個在閨閣中長大的女子,麵對這些山匪有多害怕和恐懼,能與之周旋,成功弄到這瓷片,拿到這地牢來給他,有多不容易,要拿出怎樣的勇氣。

    讓他寫休書,也是她能想到的,唯一可以接近他的方法吧。

    一時間,心裏那所有的落寞與痛楚都散了,不再去想她之前的話裏有幾分真,幾分假,隻想盡快帶她逃出去。

    薛宜寧將休書拿起來,退出雲,很仔細地將休書看了一遍,然後收好,起身朝他說道:“從現在開始,我們便不是夫妻了。”

    他抬頭,看一眼她身後的大當家,有意道:“你不會是要拿了休書跟這個人吧?這人可是個□□擄掠的山匪。”

    陸世衝立刻道:“將他重新綁上,稍候在聚義堂前集合,今晚我們連夜離開。”

    駱晉雲一聽這話,就知道這大當家改變了之前的想法,因為之前他是準備明日殺自己祭旗。

    他看向薛宜寧,薛宜寧也極快地看他一眼,從那眼神裏,他便明白至少自己暫時不會死。

    她的眼神裏沒那麽緊張和著急。

    陸世衝帶薛宜寧從地牢出去,在地牢門口便朝她道:“夫人,我雖走投無路,做了這綠林山匪,有時也管不住二弟和其他兄弟,可我自己從未□□擄掠,夫人定要信我。”

    薛宜寧點頭道:“將軍一代豪傑,我自然相信將軍。”

    陸世衝放心道:“既要南下,我們便連夜離開,山路陡峭,極其危險,夫人須時時跟著我。”

    薛宜寧溫柔地答應。

    上山的路她見過,密林裏的樹木遮天弊日,白天尚且分不清方向,更別說晚上。

    所以逃離的隨從就算找來了官兵,此時也上不了山,但這些山匪卻對山中熟悉,竟要連夜逃離,等到明日都不知他們逃到哪裏了,還來得及麽?

    又想到,她弄不到刀,隻能弄個瓷片過去,也不知對駱晉雲有沒有用,會不會被發現。

    心裏記掛著這些,一時間回腸百轉,不知後麵會怎麽樣。

    半個時辰後,整個山寨棄寨而逃。

    山寨中自然沒有馬,但之前他們將駱晉雲那匹馬牽上了山,此時陸世衝將馬給了她,讓她坐在馬上,他則替她牽著馬。

    出發時,二當家說道:“跟著前麵的人,踩到陷阱了沒人管得了,自己待在山上自生自滅!”

    山匪雖不如駱晉雲那些隨從令行禁止,規矩整齊,但畢竟是真正的軍士出身,乖乖聽令排成一字長隊緩緩下山。

    薛宜寧在隊伍靠前的地方,隻知駱晉雲被綁在後麵,看不見他。

    走了幾個時辰,竟還是山路。

    薛宜寧問陸世衝道:“將軍,怎麽這麽久還沒下山?”

    陸世衝回她:“幾年前進山,我便派人將這片山地探尋了一番,現在我走的這條山路,若走出去,可繞開撫林縣城,直達鄰縣,那兒貧瘠,無兵可用,我們又可輕易穿過,等撫林縣官兵找到山寨時,我們早就離山寨數百公裏了,他們層層上報,哪裏能尋到我們的蹤影?”

    聽了這話,薛宜寧的心便沉到了穀底。

    又走了兩個時辰,天已拂曉。

    陸世衝拿了地圖出來看,薛宜寧也看了一眼,看見圖上一片水潭,已在這片山林腳下,而剛才他們就經過一片水潭打了水,也就是說他們將要離開這處山林了。

    再去往下一個地方,官兵如何知道?

    她回過頭去看向駱晉雲,霧色朦朧,看不太清。

    又行了半個時辰,天漸漸亮了,陸世衝下令道:“現在開始,加快速度,一個時辰之後再休息!”

    行路速度果真就快了起來。

    此時再看駱晉雲,看得清了,他在隊伍偏後的地方,與她離著極遠的距離。

    就在此時,坐在馬上的她看見左側方有幾個人影。

    定睛一定,竟是他們之前身邊的護從!

    可是他們隻有六七人,正在山中艱難地往前行,很快就要與這邊的人相撞。

    她立刻就看了出來,他們並不知道山匪們在這裏,隻是在往山上走而已,似乎是在搜山。

    就在此時,一人道:“大當家,那邊有人!”

    所有人瞬時拔刀,與此同時,那幾名護從也發現了這隊人,立刻衝過來,並朝馬上的她道:“夫人!”

    下一刻,護從便看見了駱晉雲,驚喜道:“將軍!”

    陸世衝立刻道:“二弟!”

    二當家本就守在駱晉雲身旁,此時早已拔刀,將刀抵在駱晉雲頸側。

    “別動,小心我殺了他!”

    護從再不敢上前一步,隻是緊緊握著刀,盯著這邊。

    駱晉雲看向薛宜寧。

    薛宜寧此時也看向他,天色已是大亮,她在馬上,能輕易看到他的臉。

    她突然明白過來,他在看她,在判斷兩人的距離。

    所以,他其實已經割斷了繩子,又有護從相助,此時最他最好的逃離機會。

    但他們人太少,隻能憑身手迅速逃走,不能對抗這麽多山匪,所以也不能將她帶走。

    山匪一邊挾持著駱晉雲,一邊往前行。

    駱晉雲仍看著她,那一刻,她不知是該期盼他快點逃走,還是害怕他逃走。

    如果他走了,那就隻剩她了……

    “所有人,砍下自己左臂,要不然我就砍下駱晉雲一臂!”二當家喊道。

    護從還在遲疑中,駱晉雲立刻道:“聽令,所有人立刻離開,去與官兵匯合,在南逃之路上攔截!”

    護從一怔,立刻轉身往來時路而去。

    二當家惱怒至極,幾乎就要向駱晉雲動手,陸世衝攔道:“先走!”

    二當家將駱晉雲頸上的刀拿下,隊伍加快步子,繼續往前行。

    薛宜寧知道,駱晉雲因為她,放棄了這次逃走的機會。

    可是後麵,還有機會嗎?

    快速行一段距離後,二當家朝後麵道:“大哥,等一等。”

    陸世衝停了下來,二當家過來,將陸世衝拉到一旁,兩人耳語起來。

    他們離薛宜寧近,薛宜寧隱隱能聽到些字眼,比如“兵分幾路”,“會合”,之類,而二當家在說話時,比了個殺的手勢。

    薛宜寧立刻看向後麵的駱晉雲。

    她猛然意識到二當家在與陸世衝商量什麽,行蹤已經暴露,他們知道前麵會有官兵攔截,所以現在想兵分幾路,去南方會合。

    如果這樣,他們就有可能提前殺掉駱晉雲。

    那該怎麽辦?

    駱晉雲此時看著她身下的馬。

    他的目光讓她想起,這所有人裏,隻有她一人是騎著馬的,隻是山路難行,前麵馬走得並不快,但如果後麵有平坦大道呢?

    如果能騎著馬離開,誰都追不到。

    此時馬往前走了幾步,薛宜寧驚呼起來,似乎害怕道:“它,它動了。”

    陸世衝回頭看她,示意二當家回去,自己則將之前扔在地上的韁繩撿起來,朝她笑道:“別怕,它不會跑的,這兒也跑不了。”

    薛宜寧後怕地皺了眉頭,彎下腰,緊緊抓著馬背。

    之前她上馬,本沒說什麽,是陸世衝扶她上馬的。

    他是默認她不會騎馬。

    所以如果有機會騎著馬離開,逃掉的機會很大。

    又在山林裏走了半個時辰,前麵出現幾個分岔路口。

    薛家寧在馬上看得遠,有三條路,兩條都是小山路,還有一條山穀,相對平坦許多,一眼望去,看不見盡頭,但至少視線所及之處,全是馬能跑的。

    就在此時,陸世衝下令隊伍停下。

    他讓後麵一個山匪過來,替他牽住馬韁繩,自己則走到隊伍中間,朝後吩咐道:“二弟,將駱晉雲帶上來。”

    二當家帶著駱晉雲過來。

    陸世衝又看向後方,喊:“上我陷陣營軍旗!”

    一名山匪過來,將一隻旗幟呈上,陸世衝將那旗幟揚開,青底白字,上麵繡著一個“風”字。

    此時為薛宜寧牽馬的山匪正一動不動看著這一幕,神情激昂,薛宜寧低下頭,朝他道:“將韁繩給我。”

    那山匪愣了一下,有些不知所措地將韁繩遞給了她。

    她是個弱女子,連山路走不了幾步,山匪們對她並無防備,更何況如今她已然成了壓寨夫人,大當家都對她關懷備至,山匪不由自主就聽了她的話,不敢違背。

    而她隻是將韁繩拿在了手裏,並沒有做什麽,山匪便沒再管她,又看向大當家和那軍旗。

    此時,陸世衝讓一名山匪舉著旗幟,朝駱晉雲道:“跪下!”

    駱晉雲後退一步,似乎防備,又似乎驚慌恐懼道:“你要做什麽?”

    陸世衝冷笑一聲,說道:“昔日幽州兵以臣犯君,禍亂天下,奪我大越江山,今日,我陷陣營西路破虜將軍陸世衝便斬殺此逆臣,以正國法!”

    說完,正欲拔刀,駱晉雲突然跨步上前,一手抬起,在陸世衝頸前掠過,陸世衝頓時怔住,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脖子上已然有一道血口,鮮血從那口子裏噴湧而出。

    眾人這才看清,駱晉雲不知何時已掙開了繩索,又不知何時,手上有了一塊瓷片。

    就在所有人都呆愣時,薛宜寧已經策馬到他麵前,朝他伸手,駱晉雲迅速踩上馬蹬翻身上馬,朝山穀方向奔襲而去。

    陸世衝倒地,二當家喊“追”,三當家喊“大哥”,一時間,山匪們亂了套,而馬早已跑遠。

    駱晉雲一把將身前的薛宜寧抱住,然後接過她手中的韁繩,策馬狂奔。

    兩人誰也沒說話,隻是沉默著策馬往前跑,從日出,到日頭漸漸升高。

    不知跑了多久,身下駿馬實在筋疲力竭,停了下來,一步也趕不動。

    駱晉雲從馬上下來,伸出手,將她扶下來。

    薛宜寧往後看去,不見一個人影。

    駱晉雲說道:“這馬在飽食時載人一個時辰可行60裏,如今載我們兩人走了半個多時辰,應行了20裏地有餘,他們全速追趕,也要至少一個多時辰,更何況他們不一定會追來。”

    薛宜寧輕輕點了點頭,抬眼看他,眼裏泛著淚光,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

    駱晉雲也看她,隨後將她緊緊抱住,她也忍不住抬手,反抱住他寬闊的背脊。

    從昨日下午,到剛才,幾乎每一刻,都可能被□□,被殺,被挾持著遠離這裏,她太害怕,太驚恐了,此時的他,不管是不是和她互相憎惡,都是唯一能讓她覺得安穩的人。

    抱了好久,他鬆開她,問:“還好嗎?那陸世衝有沒有對你怎麽樣?”

    薛宜寧搖搖頭:“沒有。”

    他放下心來,又問:“脖子呢?”說著,稍抬起她下巴,看了看她頸上。

    白皙的肌膚上竟還真帶著些未褪的紅印。

    他輕撫上去,問:“疼嗎?”

    薛宜寧回道:“比起被那些人挾持,這不算什麽。”

    駱晉雲捏住她的手,向她解釋,“當時若不這樣,我怕他仍想殺你。”

    薛宜寧說道:“現在都沒事了,也不疼,若不是你的刻意引導,那陸世衝絕不會輕易放過我。”

    “是你勸他先不殺我的?”他問。

    薛宜寧解釋道:“他原本是打算殺了我們後就地起義,殺向縣城的,我騙他說西南兩方戰場都失利,大周如今岌岌可危,他有了希望,便想去南方找南越大軍,掙一番功名。”

    駱晉雲點頭歎聲道:“是我太輕率了,皇上本欲讓我帶一隊戍京軍隊同行,是我嫌麻煩,才隻帶這些人,本以為普通的山賊路匪都不用怕,沒想到竟會遇到這樣一支山匪。”

    薛宜寧說道:“誰也想不到還有前越軍隊盤踞在此。”

    說完,她擔心道:“也不知玉溪怎樣了……”

    “我們找附近的鄉鎮,走官道回撫林縣就好。”駱晉雲說。

    “嗯。”薛宜寧點頭。

    低頭間,她一眼就看到裙側的香囊竟不見了!

    心中猛一陣驚慌,立刻在身上摸了摸,確認香囊真的掉了,便轉身著急地往前兩步,看向來時的方向。

    從山寨,到一夜的穿山越嶺,再到剛才的逃命,什麽時候都有可能掉,可她根本不知道是什麽時候掉的。

    該怎麽辦?

    她就是擔心有意外才將玉佩帶在身上,現在竟然反而從身上弄掉了。

    駱晉雲很快就意識到她在找什麽。

    傾刻間,剛才的那一點溫情與喜悅都沒了,擺在他麵前的,是刺人的現實。

    看她的樣子,恨不能掉頭去找。

    難不成,那玉佩比自己的命還重要麽?

    旁邊吃草的馬似乎喜歡這草,鼻間噴出一口氣,他轉頭看去,便見馬身旁躺落的一樣東西。

    他走過去,從地上撿起那隻精美的彩繡香囊,朝她道:“找到了。”

    薛宜寧回過頭來,見到他手上的香囊,先是一喜,立刻跑過來,到伸手去拿,才突然意識到什麽,整個人都陷入局促與尷尬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