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4516
  第64章

    南越和談使臣離京前夕, 皇上在宮中舉辦宮宴。

    駱晉雲因為傷未痊愈,不能飲酒,裴雋自稱不擅酒, 隻是淺酌幾杯。

    兩人在宴會中正好對坐,時不時目光交會, 卻極少有言談。

    到夜半, 宮宴才結束。

    自宮中離開時,夜已深,明月高懸, 四寂無人。

    駱晉雲騎馬在前,沒一會兒,隻聽後麵傳來車轍聲, 然後一人徐徐道:“駱大將軍,請留步。”

    駱晉雲聽了出來, 這是裴雋的聲音。

    他說話和薛宜寧一樣, 總是帶著一種世家大族的閑適與溫潤,似乎聲音語調也是他們的身份一樣,從不大聲,也不急躁。

    駱晉雲回過頭,便見裴雋自馬車上下來。

    他身旁下人給他披上了件披風。

    駱晉雲有些意外。

    他看看天邊, 今夜確實有微風,卻並不算寒涼。

    裴雋走向他, 站在馬下朝他拱手道:“不巧碰到, 想與大將軍說幾句話。”

    駱晉雲從馬上下來, 回道:“裴大人請。”

    裴雋往前走幾步, 與仆從拉開了距離, 然後說道:“早就聽聞駱大將軍威名, 此次一見,果然英武非凡,卓爾不群。大將軍應知,裴氏一族,本為武將出身,不成想我卻沒有將才,隻做了一名文弱書生。所以對將軍這樣的武將難免心中傾佩。”

    駱晉雲知道,裴雋是清高的,是傲氣的,絕不會輕易誇人,特別是他。

    當日大周軍隊與平南王軍隊死戰,便是他最終取了平南王性命。

    雖是戰場對陣,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但他總歸是裴雋的仇人。

    有些意外,他竟會特意來和自己說這番話。

    他回道:“我也曾聽過裴世子美名。”

    裴雋說道:“不過是些寫詩作畫的虛名。”

    說完,緩聲道:“我與駱夫人,的確曾因父輩關係而相熟,也因年少,生出幾分兒女心思,但駱夫人出身名門,白璧無暇,最是守禮的人,我們雖有愛慕之情,卻從未有逾越之舉。

    “她還年少,行事難免衝動,大將軍雅量豁達,莫要放在心上。女子生而不易,唯有夫君體諒,才能好過一些。連周與越兩姓王朝都能坐下和談,又有什麽前塵往事不能過去?”

    聽他這話,駱晉雲不由自主,緊緊收住手掌。

    他終於明白,裴雋是為薛宜寧而來。

    那天,裴雋聽到了鎖兒的話,興許,也隱約聽見駱家要娶平妻的消息。

    他斷定薛宜寧在駱家過得艱辛,而這艱辛,很有可能是因為那天晚上,薛宜寧救他。

    所以在談判桌上那樣強硬的人,寧願主動來找他,和他說,大將軍雅量豁達,莫要放在心上。

    裴雋是要和他說,不要怪薛宜寧,從而存心折磨。

    他回道:“裴大人多慮了,宜寧是我的妻子,我怎會不懂她?所有的前塵往事都會過去,包括讓宜寧放不下的。女子生而不易,但我會給她一世安康,夫妻和順,兒孫滿堂。”

    裴雋此時不由咳了起來,倉促間,拿出胸前手帕來捂住唇鼻。

    駱晉雲看見一隻玉佩從他胸口落了出來,一隻仿佛鳳凰模樣,卻又不甚清楚的碧色玉佩,用紅絲線係著,掛在胸前,被他貼身攜帶。

    正是那隻比翼鳥玉佩。

    裴雋也知道不慎將玉佩帶了出來,咳完,不露聲色將玉佩連同手帕一起放了回去,隨後說道:“大將軍氣量廣大,當世豪傑。”

    駱晉雲笑道:“隻是對妻子寵愛憐惜,本就是該做的事,倒談不上氣量。”

    裴雋勉強露了一絲禮貌的笑。

    駱晉

    雲覺得自己這一刻像個尖酸刻薄的小人,有意咬字“妻子”二字,有意在他麵前說這些。

    似乎宣誓主權一樣。

    可恰恰是刻意如此,才顯得心虛。

    偏偏他這刻薄,還確實刺激到了裴雋,裴雋又拿出手帕咳了起來。

    兩人身份不同尋常,並不好多談,隻這麽兩句話,便各自離去。

    宮宴辦得晚,駱晉雲回去時金福院已經熄了燈。

    子清在值夜,見他進院,連忙起身,被他示意噤聲,才無聲退下。

    他悄聲進臥房,裏麵燃著最後一盞昏弱的燭台,他如軍中夜襲般輕輕上床,沒弄出一點聲響,好不容易才沒吵醒她。

    她背朝外,側身躺著,整個人蜷成一團,連睡著都是皺著眉頭。

    她的確在駱家不開心。

    而他,似乎也的確對她不好。

    可是,他要怎麽對她好呢?帶她去涼州,是他能想到的,對她最好的方式,卻不知她是不是願意。

    他在燭光下看著她的側顏,柔白如玉,皎如明月。

    想抱住她,卻又怕將她弄醒。

    很久之後,他才在她身旁睡下。

    ……

    早上,駱晉雲竟比薛宜寧醒得還早。

    看看天色,卯時還未到,而他卻已經沒有睡意了。

    果然心思多了就難眠。

    他歎一口氣,轉過頭看向薛宜寧,此時她已在睡夢中朝他這邊轉過了身,蠟燭早已燃盡,他隻能在朦朧晨色中看她。

    才欲伸手碰一碰她,她便醒了。

    他收回手,假意閉上眼睡著,隻聽見她變換姿勢仰躺一會兒,然後坐起身來。

    他也在這時睜眼,她見了,便說:“將軍昨夜回來,我竟不知道。”

    “是我刻意不讓子清吵醒你的,也沒什麽事。”說完,他猶豫一會兒,開口道:“昨夜宮宴,今日……南越使臣離京。”

    薛宜寧微微垂下頭來,稍候說道:“我想好了,與將軍一同去涼州。”

    她刻意沒去回應他的話,好像並不關心一樣。

    但不關心,又怎會刻意回避?

    但駱晉雲聽了她的話,心中隻有歡喜,別的已顧不上,隻臉上仍是沉靜道:“好。”

    “但母親那裏,怕是不願意。”她說。

    “我去說。”駱晉雲隨口道。

    日出時,兩人一同去給老夫人請安。

    老夫人身體好了一些,此時已不用臥床,早上喝了粥,正坐在榻上休息,和一旁駱晉雪念叨著什麽,似乎與婚事有關,駱晉雪聽得滿麵不耐,隻是被母親生生綁在這裏而已。

    見兩人來,駱晉雪自覺得救,整張臉上都是歡喜,老夫人則扭開臉去,以示不屑。

    請過安,兩人坐下,薛宜寧沉默,駱晉雲關心老夫人身體。

    終究是兒子,老夫人一開始不願理睬,後麵總算回了話,等到得知駱晉雲馬上也要回邊關,不由又擔心起來。

    這時駱晉雲說道:“母親,這次離開,我會帶宜寧一起走。”

    老夫人一驚,不相信道:“帶她去做什麽?”

    駱晉雲回道:“是皇命,她要去涼州城辦事,至於是什麽事,就不能說了,隻是與我不遠。”

    老夫人看看他,又看看薛宜寧,不信道:“什麽皇命,皇命還能管到女人身上?她又不是做官的,她走了,這家怎麽辦,我這老婆子怎麽辦?”

    駱晉雲回:“不是還有弟妹麽?前段時間,聽說她常侍奉母親左右,母親很喜歡她,往後就由她多陪陪母親。”

    老夫人臉黑了幾分,駱晉雪在旁邊忍不住偷笑。

    她不知道大哥是真不懂,還是故意的。

    比起大嫂來,母親其實更不喜歡二嫂。

    那是當然,二嫂哪裏能和大嫂比?

    但前段時間,母親要替大哥娶金采,大嫂自然不高興,她因為喜歡大嫂,又不願得罪金采,所以兩不沾邊,從來不理這事,隻有二嫂,歡喜得不得了,天天跟在母親身邊轉悠,替母親出謀劃策,那段時間,母親的確是喜歡二嫂的。

    但並不代表,她願意讓二嫂侍奉左右。

    二嫂這人最是喜歡躲懶的,怎麽可能侍奉人?

    駱晉雲接著說:“上次弟妹就不服宜寧執掌中饋,說是宜寧損公肥私,母親若是忙不過來,正好讓她試試。”

    “讓她試,她那個人,眼睛裏哪能看到錢?沒準幾個月,錢就被她揣進自己懷裏了!”老夫人怒聲道。

    駱晉雲說道:“她就算藏點錢,也是為您兩個孫子藏的,也沒什麽。”

    老夫人更氣了,卻不好說什麽,轉眼又看向薛宜寧,憋了半天,不由軟下語氣道:“就不能不去?”

    薛宜寧看向駱晉雲,駱晉雲說道:“皇上已下令,不能不去。”

    老夫人滿麵不願意,最後嘀咕:“二房媳婦,能當什麽家,心眼小,眼皮子又淺,嘴也不饒人……”

    “您的眼裏,還是要多看一眼兒媳們的好處。”駱晉雲說道。

    老夫扭過臉去,生起悶氣來。

    自福祿堂離開,駱晉雪就與他們兩人一同跑出來,然後朝薛宜寧道:“大嫂,你真要去邊關那麽遠的地方?”

    薛宜寧點頭,然後交待:“你在家中,還是要自己多練琴。”

    駱晉雪隨意地點頭,她更在意另一件事,繼續打聽道:“為什麽要去,是大哥讓你去的嗎?”

    薛宜寧想了想,回答:“算是吧。”

    駱晉雪看看她,又看看一旁的駱晉雲,目光中露出幾分探究來。

    等薛宜寧回了金福院,駱晉雪便拉住駱晉雲道:“大哥,你和大嫂,究竟是怎麽回事?”

    她知道大嫂與那裴世子有舊情,而且至今未忘記。

    大哥也知道,還親眼看見那一幕。

    可她不知道,如今兩人究竟是什麽關係。

    駱晉雲不願理睬,隻一邊往外院走,一邊回道:“這不關你的事。”

    駱晉雪明知他會這麽回,又不甘心,看著他不理不睬的樣子,不由喊出心裏的猜測:“大哥,你其實是很喜歡大嫂的吧?”

    駱晉雲轉過頭來,看她一會兒,最後道:“姑娘家,少想這些情情愛愛的事,我不在也會讓人盯著你,若發現你去私會那陶子和,回來定會罰你。”

    說完,轉身欲走,卻又回頭道:“在我麵前這樣說就罷了,若敢去她麵前胡說八道,便等著受罰。”

    駱晉雪看著他遠去的背影,隻覺得他一副老夫子一樣討厭又可怕。

    可是,他為什麽特地交待不讓她去大嫂麵前去說?

    剛才說話的樣子看上去竟像惱羞成怒一樣。

    ……

    裴雋的馬車出城之時,又有許多人去看。

    薛宜寧仍然沒有,她一人在房中,隻是抬起頭,靜靜望著遠方的天空。

    城門處,身著披風的年輕公子也回過頭,從車簾內看向身後的城池。

    這是第三次,他離開這座城。

    不知是該怪罪老天爺,讓他遠離她,遠離故土,還是該感謝老天爺,讓他在離開後又多回來兩次。

    他這一生的使命,便是回來。

    重回這京城,尋回大越皇朝,尋回她。

    翌日,薛宜寧要隨同駱晉雲離京,遠赴涼州。

    一早,子清含著淚幫她收拾東西。

    可衣服拿了兩身,薛宜寧說不用,首

    飾拿了幾副,也說不用,其他杯盞香爐,文房四寶,早在前一日就說了,全都不帶。

    子清無奈道:“那麽遠的路,難不成就隻帶幾身衣裳?”

    薛宜寧說道:“將軍此去是上戰場,一切輕裝從簡,身邊還有其他軍士,不可因為我而弄得像遊山玩水。”

    這時駱晉雲進來,說道:“倒也不用太從簡,必須的東西也能帶一些。”

    他之前也看見過,哪怕是回薛家,她也要帶一車東西。

    薛宜寧說道:“已經帶了琴,路途遙遠,再帶多的東西怕延誤了軍令,將軍放心,少帶些東西隻是辛苦一些,我能承受的。”

    駱晉雲不由多看她一眼,溫聲道:“若收拾好了,那便隨時準備走了。”

    薛宜寧點點頭。

    卻不知想起什麽來,朝梳妝台那兒看了一眼。

    駱晉雲察覺到她的目光,想起那隻比翼鳥玉佩來。

    有一日,他在她梳妝台內層,看到了那隻比翼鳥玉佩。

    莫非,她在猶豫,是不是要隨身帶著?

    “我去找管家交待事,稍候要出行,我讓人來叫你。”他說。

    薛宜寧點頭。

    兩刻後,丫鬟來叫,薛宜寧便帶著玉溪與何媽媽一同去往前院。

    既然連東西都帶不了多的,仆從自然更不能多帶了,子清身子比玉溪柔弱些,所以薛宜寧將她留在了京城。

    與駱晉雲同行的,有一名校尉,其他全是親衛護叢,一行十三人,再加上阿貴,薛宜寧和玉溪,何媽媽。

    阿貴今日笑得尤其開心,對玉溪尤其殷勤。

    駱晉雲與其他軍士是騎馬,阿貴趕馬車,何媽媽坐馬車前麵,薛宜寧則與玉溪一同乘馬車。

    臨行前,隻帶了佩刀的駱晉雲回和正堂拿弓箭。

    原本拿了弓箭便能走,卻又忍不住繞到金福院,假意進房找東西,趁子清不注意,打開了梳妝台的抽屜。

    那裏麵,果然已經沒有那隻比翼鳥玉佩了。

    她終究是舍不得,將它帶在了身旁,就像裴雋一樣。

    他心中沉沉一堵,好一會兒才深吸一口氣,關上抽屜,從金福院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