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3445
  第60章

    “你若執意要和離, 我會同意,但我會勸你先想想。

    “金采不會進門,府上也不會再有人閑話你, 等裴雋自京城離開,你確認自己冷靜下來,卻依然要和離, 我就與你和離。”

    薛宜寧靜坐了很久, 最後點點頭。

    駱晉雲便說:“先休息吧。”

    薛宜寧起身:“我先去沐浴。”

    他默然。

    倒忘了,她是極愛幹淨的, 每日必沐浴,用著沉香木澡豆,水中會灑薔薇水,每每從浴房裏出來,瑩潤肌膚如玉般白得透光,帶著薔薇水香味和自身的體香,能讓人在她身上發狂。

    好在他受傷了, 失了念想,倒不必強迫她。

    好一會兒她才出來,穿著茜色的寢衣, 在床裏側躺下。

    駱晉雲平躺著,睜著眼沒睡, 不知在想著什麽。

    她也睡不著。

    終究是忍不住,她問:“我這樣……不守婦德,將軍為何還願容忍?”

    駱晉雲遲遲沒回音。

    甚至他沉默的時間太久,讓她覺得是自己問多了。

    他卻突然說道:“不知道, 或許我是粗枝大葉的武人, 不在意這些小事。”

    話出口, 他將臉偏了過去。

    第一次覺得,自己如果很認真地說出心裏話,會成為一句笑話。

    而他不想講這個笑話。

    所以隻好說一句謊話。

    薛宜寧看他一眼,她並不覺得他粗枝大葉,但很明顯,他也不想多說。

    最後她說道:“謝謝將軍,替我自己,也替薛家。”

    “既為姻親,便該同氣連枝,相互扶持,你我也是。”最後他補充道:“你是我妻子。”

    “妻子……”

    薛宜寧在心裏想著這個詞。

    她從沒把自己放在這個位置上過。

    或者說,她的確履行著妻子的義務,替他掌管後院,以駱夫人的身份維係同僚或親友間的關係,然後就是行夫妻之事。

    但,她沒想過夫妻代表著什麽。

    他說既為姻親,便該同氣連枝,相互扶持,他們也是。

    而她確實沒有,連想都沒想過。

    知道了他負傷,第二日一早,便是她扶了他起身,替他穿上衣服。

    他輕笑道:“不用如此照顧我,快好了。”

    薛宜寧問:“你也沒告訴母親?”

    駱晉雲搖頭:“告訴她沒用,除了念叨,就是擔心。”

    薛宜寧想,可是一個人受了重傷,誰也不知道,也沒人關心,也會很難受吧。

    在他臨走前,她便說道:“我這裏還有阿膠,晚上將軍回來喝一碗,好補一補。”

    駱晉雲皺了皺眉:“那不是女人喝來駐顏的麽?”

    “那是補藥,補氣血的。”薛宜說。

    “哦,好。”駱晉雲這才答應。

    他轉身離去,薛宜寧想起他的話,不由抿唇泛起一絲笑。

    大概在他眼裏,燕窩與阿膠這些,都是女人喝的吧。

    不知駱晉雲又和老夫人說了什麽,老夫人過幾天,倒真出門去了趟金家。

    卻沒想到,回來時,她帶了金家一位堂侄女和金采過來,說是自己悶得慌,讓她們同駱晉雪一起陪陪自己。

    薛宜寧沒過去,心裏卻有些意外,金采竟會來。

    不知老夫人去金家說的什麽話,但此時此刻,她一定不會繼續推進這婚事,最大的可能,是哭訴薛家以和離相威脅,兒子沒辦法,所以要推了這婚事。

    金家失了顏麵,必然會發怒。

    可是,金采卻跟著過來了。

    這是什麽意思?

    隻有一種可能,她想見駱晉雲,想親口和駱晉雲談。

    他們是有舊情的。

    薛宜寧隻是沒想到金采會做到這一步。

    或許,她不是閨中少女,而是再婚之人,所以膽子更大一些;或許,她是真的喜歡駱晉雲,想豁出一切努力一次。

    ……

    含章殿內,大周與南越雙方又一次和談。

    這一次,大周這一方,之前一位文官換成了武官——鎮國大將軍駱晉雲。

    這是第一次,駱晉雲與裴雋麵對麵,坐得這麽近。

    駱晉雲一動不動看著裴雋,裴雋也看他。

    兩人都從對方身上看到了敵意,也看到了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不屑,又似乎夾雜著羨慕。

    裴雋有一張清俊舒朗的臉,美,卻無陰柔之氣;耐看,卻自有一種不惹塵埃的疏離。

    世子的出身,讓他有一種似乎與生俱來的貴氣,又因姿容昳麗,放在人群裏,是一眼就能看見的人。

    駱晉雲想,裴雋和薛宜寧,似乎是同一種人。

    他們都出身不凡,形貌出色,都飽讀詩書,也都聰慧,又有一種享受錦衣玉食、讀聖賢書長大的天真與溫和。

    國破家亡,朝代更替,讓他們措手不及。

    以身殉國,是他們沉浸在讀書人的浪漫裏,最想做的事。

    但薛宜寧卻有個不那麽浪漫的父親。

    年輕人不怕死,總想讓生命與別人不同,年紀大的人,卻會越來越惜命。

    然後,他們分別,不隻有別離之苦,還有世道變遷,信仰的一切崩塌的痛苦。

    駱晉雲想起來,薛宜寧哪怕到今年,也才二十一歲。

    嫁給自己那一年,她十八歲。

    十八歲的少女,如何能承受這一切?

    那日她第一次在他麵前痛哭,可是誰知道,她不是每日都有那麽多的淚要流,都想那樣不顧一切哭一場呢?

    他突然覺得,哪怕知道她不喜歡自己,他也仍是心疼她的。

    他確定,自己不想她和離。

    薛諫不會容許自己有個女兒在家中做老姑娘,一定會讓她再嫁。

    他如何能放心她嫁給別人?

    與其嫁給別人,倒不如就待在他身旁,他確實不那麽細心,不那麽體貼,也不那麽得她喜歡,但總歸是真心想對她好的。

    裴雋一方,仍是為南越朝廷和五皇子身份之事上爭辯。

    堅持南越才是正統,五皇子才是真命天子,九五之尊。

    一直沉默的駱晉雲開口道:“在越朝丟掉江山的那一刻,便不再是正統了,越朝棄了天下,天下也棄了越朝。”

    裴雋回道:“周皇的節度使之位,正是大越孝宗皇帝所封,節度使是以臣亂君。”

    “皇上起兵之時,黎民一呼百應,皇上立國之後,江山一統,天下歸心,那皇上為何不是正統?”駱晉雲問。

    裴雋靜靜看著駱晉雲,神色肅穆,似乎對他又有了新的認識。

    她的丈夫,並不是個隻會戰場征伐的武人,而是一個,看不透,也很可怕的勁敵。

    ……

    駱晉雲回駱家時,就被叫到了福祿堂,意外見到了金采。

    自金采出嫁,他們再沒見過。

    後來,閑話幾句,老夫人就讓駱晉雲帶兩個妹妹去湖邊花廳坐坐。

    待到了花廳,金家那位堂侄女就有事離開了,隻剩了金采和駱晉雲。

    玉溪早就留了心,遠遠注意著這邊的動靜,回頭就去向薛宜寧稟報。

    “那金姑娘單獨和將軍待在一起,從外麵能看到兩人在說話,說了很久,最後金姑娘哭了,離開了花廳。將軍沒跟著一起離開,就還在花廳待

    著,再一會兒,就見老夫人那邊丫鬟送客離開,金姑娘和她那個堂妹回去了。”

    聽到這話,薛宜寧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金采確實想嫁給駱晉雲,也丟掉姑娘家的矜持與顏麵,作了最後的努力,但……駱晉雲似乎是拒絕了。

    為什麽?她難以理解,他甚至沒來和她商量,像老夫人一樣,讓她允許金采進門。

    晚上駱晉雲才過來,已經擦洗過。

    他現在傷口已經好了許多,不用再上藥包紮,行動也自如了很多。

    她在燭光下做著針線,駱晉雲問她:“弟妹是在好好禁足麽?有沒有再鬧什麽事?”

    薛宜寧回:“沒見她出來。”

    他又問:“母親呢?可有找過你?”

    薛宜寧搖頭。

    他便說道:“若無意外,金家的事便過去了,隻是我明日還會過去一趟,親自登門賠禮道歉。”

    薛宜寧停下針線,猶豫片刻,說道:“有情人難成眷屬,將軍為什麽要放棄這次機會?”

    駱晉雲坐在她對麵,靜默半晌,看向她回道:“也不算有情人。”

    薛宜寧微微訝異。

    隨後駱晉雲緩緩開口道:“金采隻比晉雪大一歲。

    “第一次見金采,我十七歲,她才九歲不到,我哪怕是個色中惡鬼,也不至於對她有想法。更何況我那時哪裏關心這些,一心一意,隻想著上陣殺敵,建功立業。

    “但她喜歡找我玩,師父師母見我一表人才……”說到這兒,他停下來,少有地調笑道:“我剛入軍營時,也算個玉麵郎君,模樣也不錯,他們都叫我小潘安,師父師母就玩笑說,讓金采長大了嫁我,我說好。

    “那時是玩笑居多,但後來我遲遲未娶妻,金采又一天天長大,也仍然願意找我玩,師母又說起這事,便是有幾分當真了。我明白他們的想法,又覺得小姑娘也沒什麽不好,總歸還是不在意這事,所以也沒反對。

    “這樣,就差不多訂了口頭婚約,後來節度使起兵,我們都上了戰場,不知是功成名就,還是以叛軍之名死去,這事便少有人提起。直到皇上登基,我們都論功行賞,遷居京城。

    “但婚事剛提起,便出了石太尉的事,師父與我都是謹慎之人,所以不約而同沒再提起婚事。我見師父將金采另許了別人,便也開始議親。

    “我對她最多的印象,還是她小時候的樣子,比晉雪乖一些,倒像個想象中的妹妹,要說情深意重,倒也談不上。

    “但畢竟也算有過婚約,後來成不了親,我也不願同別人澄清她不算我意中人、我娶不娶她無所謂。知曉這樁事的人惋惜我們有情卻沒能在一起,我也不會反駁。”

    說完,他看向她道:“所以,我和她不在一起,確實沒什麽可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