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3444
  第54章

    冬至節後兩日, 駱晉雲就要離京。

    他已經搬進了金福院,五更未到,就從拔步床上起身, 薛宜寧替他穿上鎧甲。

    但這東西她穿得少, 所以動作也慢。

    駱晉雲在淩晨的燭光中看著她的臉,沒從上麵看到一絲與以往不同的神色。

    不知出於什麽心態,他開口道:“若我回不來, 不用你守節,你就直接回薛家去吧, 帶著你的嫁妝。”

    薛宜寧驀然看向他, 半晌才說道:“將軍神勇, 自當擊退敵虜, 不會有事的。”

    她看著有些驚訝,但總體仍是平靜的。

    哪怕他提到死。

    他胸間一堵, 看著她緩緩道:“沒有人是永遠神勇無敵的, 誰都有可能死。”

    說完, 他轉身離房。

    薛宜寧在後麵看著他遠去的身影, 怔怔出神。

    她沒想過,駱晉雲戰死這件事。

    許多次她想象自己的餘生,都是駱家, 駱晉雲,她有孩子, 或是沒有。

    如果他不在了, 她會怎樣呢?

    她也不知道。

    駱晉雲與駱晉風離開後,家中頓時冷清下來。

    隻是偶爾有鎖兒跑鬧的聲音, 和栓兒哭的聲音。

    這個時候, 薛宜寧才明白小孩子的意義。

    當大人都沉靜蕭索時, 隻有在小孩子身上才能看到些許生機,他們不知疲倦,永遠那麽開心。

    不久,有西邊消息傳來,烏桓已開始全麵進攻,但駱晉雲在,西邊防線暫時穩住。

    黃翠玉閑來無事,又跑來金福院閑話,告訴她金家姑娘和離了,如今回了娘家,不知後麵要怎麽安排婚事。

    薛宜寧覺得這事與自己無關,就算和離,以金家和駱家的身份地位,那金姑娘也不可能到駱家為妾,所以她自然會另嫁。

    誰知清明時節,禁軍指揮使金勝與好友一同去林中春獵,竟不慎墜馬而亡。

    金家隻有一兒一女,兒子又自小體弱,沒能從父誌入禁軍,隻在兵部謀了個與文書打交道的差使,將就那麽養著,如今金勝一死,金家頓時沒了著落。

    按京中習俗,父死當守孝三年,期間不可婚嫁,但事急從權,若確實需要,則可在喪事結束後百日內辦完喜事。

    金勝葬禮之日,薛宜寧陪同老夫人前去吊唁,後來老夫人去安慰金夫人,兩人說了許久的話,等喪事結束十日左右,金夫人又來了一趟駱家。

    從那時起,兩位老夫人便走動頻繁起來,直到一個月後,金夫人帶女兒到駱家做客,探望駱夫人。

    薛宜寧便是那時清晰看到了金采的容貌,清秀白淨,小巧的瓜子臉,卻有一雙水靈的大眼睛,明明嫁人又和離,但看著卻仍像待出閣的姑娘一般。

    言行神態,竟真有幾分像夏柳兒。

    到此時,薛宜寧再遲鈍,也知道兩家夫人在籌謀什麽了。

    金夫人想將女兒嫁給駱晉雲。

    如今金勝已死,原先的顧忌倒確實沒了。

    隻是薛宜寧不明白,金采不可能做妾,老夫人也大約不會讓駱晉雲休妻再娶,她們在琢磨什麽呢?

    後來這疑惑還是黃翠玉給她解開的。

    黃翠玉平日喜歡湊熱鬧,喜歡打探事,東家長李家短尚且要討論半日,更何況是自家的事。

    她得到消息,最喜歡來告訴薛宜寧,好看戲,然後就在某個午後覺也不睡,跑來和薛宜寧說,老夫人打算讓駱晉雲娶金采做平妻。

    還一直拖著,就是因為駱晉雲征戰在外,不好拜堂,但金采又要在百日內出嫁,所以兩家在猶豫是不是要讓駱晉雪穿上男裝和喜服,代兄拜堂。

    但這樣又怕委屈了金采

    ,所以這事還按著沒說。

    薛宜寧想了兩日,在端午那日回了娘家,同哥哥與母親商議此事。

    薛少棠聽後猛一拍桌子,氣憤道:“欺人太甚!若真要這樣,便是和離又怎樣?”

    方霓君在他身旁拉他道:“這不是還在商討麽,說什麽和離!”

    薛家夫人蕭氏悲憤道:“既然這樣,過兩日我就去那邊走一趟,看看這親家母到底是安的什麽心!”

    薛宜寧說道:“這事大概是金家夫人先提起的,婆婆是個耳根子軟的人,念及兩家舊情,又著急長子尚無子女,大約還會想,這事也算遂了駱晉雲心願,所以才會如此安排。”

    蕭氏怒道:“平妻,虧她們想得出來!若是納個妾還罷了,弄個平妻過來,又是故交,根本就沒把咱們放在眼裏!”

    薛少棠歎聲道:“如今戰事四起,西北全靠有妹夫鎮守才能攔住烏桓,這般功勞,誰能與之爭鋒?所以他駱家就得意起來,無視我們,要娶平妻。”

    也是因此,才讓金家夫人眼巴巴地湊過來,與老夫人拉交情,就算做平妻也甘願。

    這時先前沉默的方霓君突然問薛宜寧:“這事,妹夫知道嗎?”

    薛宜寧搖搖頭:“應是不知。婆婆不識字,寫家書都由文書先生或我代寫,沒見她在信上提此事。”

    “那有沒有可能,把這事告訴妹夫,讓妹夫出麵拒絕呢?”方霓君說。

    薛宜寧歎聲道:“他與那金姑娘,是兩情相悅,當初因為避嫌才沒成親。”

    “是嗎?”方霓君似乎有些難以相信。

    蕭氏說道:“指望他,多半是指望不上,他母親是要給他娶新婦,得好處的是他,他又怎會聽阿寧的話違背母親?”

    “可是,先前那沈翩翩的事……”方霓君說了一半,意識到還有婆婆蕭氏在,閉嘴了。

    幾人又商量一會兒,最終決定先由蕭氏去和駱家老夫人談一談,反對這事,看能不能讓駱家老夫人改變心意。

    到薛宜寧將回駱家時,方霓君拉她到後院隱秘處,說道:“之前那沈姑娘的事,是你找了妹夫,他幫你的?”

    薛宜寧不知她為何問起這事,點點頭,“是他。”

    方霓君便說道:“我想,你看能不能避開你婆婆,悄悄給妹夫寫家書,若他能回信給你婆婆,拒絕這安排,你婆婆一定會聽的,比我們去找她吵鬧都管用。”

    薛宜寧回道:“多謝嫂嫂提點,我回去好好想想。”

    這樣回著,心裏卻覺得嫂嫂實在想多了。

    想必嫂嫂還以為她與駱晉雲是嫂嫂和哥哥那樣的夫妻關係,自然可以商議著來。

    可她與駱晉雲不同,更何況對方是他等待多年的金姑娘。

    回程路上,薛宜寧無奈地想,其實,她還是該早點生下孩子,是這樣麽?

    若金采真以平妻身份進門,那比當初的夏柳兒進門就對她的威脅大多了。

    她的日子,又該怎麽過?

    沒幾天,蕭氏與駱老夫人見了麵,談話卻並不順利。

    駱老夫人在幽州待了大半生,自有些小門戶婦女的精明和厲害,蕭氏是名門望族出身,講究體麵,言談含蓄,喜歡七彎八繞,兩人喜性不同,又各懷心思,最後談不到一處,各有不喜。

    駱老夫人隻認準一條,薛宜寧與駱晉雲成親三載尚無所出,再娶新人理所應當。

    蕭氏隻能同意駱晉雲納妾,不同意娶平妻,駱老夫人則說,就算是平妻,薛宜寧先進門,也是薛宜寧為大,這不影響。金家與駱家早就有婚約,如今人家落難,求到門前來,駱家怎能不顧情麵把人趕出去?

    最後兩人不歡而散。

    待蕭氏離去,老夫人便讓薛宜寧前去敘話。

    薛宜寧向老夫人請安後坐下,老夫人緩緩道:“原本這事還在籌謀中,但既然親家母提起,我便和你說說這事。

    “之前納妾,你也是同意的,如今換了娶采兒進門,你不願意,自然是因為她娘家身份高些,進來是做平妻。

    “可就算是平妻,那也壓不過你去,在外還是你為大,她要敬你一聲姐姐,你又擔心什麽?

    “再說她那孩子你也見了,性子是最溫善乖巧的,絕不會做出什麽失禮的事惹你不高興,你大可放心。”

    薛宜寧溫聲道:“母親說的是,是我小性了。”

    她心裏明白,既然老夫人下了決心要給駱晉雲娶平妻,她說什麽也不重要。

    老夫人是婆婆,不用征得她這個媳婦的同意,隻是出於婆媳之情,在寬慰安撫她而已。

    可是,能讓老夫人專程來寬慰她,能讓老夫人保證,性子最溫善乖巧,則恰恰能預示,金采進門就是能壓她一頭。

    先進門的名份算什麽,內院裏的日子才是實實在在的,金采是駱晉雲心底的人,是老夫人喜歡的人,是出身不低於她的禁軍指揮使之女,她拿什麽和人家比?

    話已挑明,老夫人便沒再藏著掖著,明目張膽與金家走動起來,金采第二次來駱家,老夫人便開口說既然金采叫駱晉雲哥哥,那就叫薛宜寧姐姐好了。

    金采帶著幾分怯懦和緊張,臉上又透了一絲紅,朝她道:“姐姐。”

    薛宜寧溫和地一笑,如她在駱家露了好幾年的那個笑臉一樣。

    晚上駱晉雪到她房裏來,慚愧道:“嫂嫂,母親說讓我代大哥拜堂,我不知道怎麽辦……”

    薛宜寧回道:“我知道你的心,但母命不可違,更何況你與金姑娘也交好,又叫金夫人一聲伯母,你怎能逆她們的意?

    “再說,這事差不多已是定局,又豈是你不願意就能不算數的?你倒不如高高興興應了此事,這樣大家都好。”

    駱晉雪難受道:“可是,如果金姐姐真進門,母親一定會偏心她的,嫂嫂到時候怎麽辦?”

    原來這事,連駱晉雪這樣心思簡單的姑娘都能預料得到。

    薛宜寧默然不語。

    她也不知怎麽辦。

    待駱晉雪走後,她在房中坐了許久,最後拿出筆紙來,給父親寫信。

    她竟真有些想和離了。

    本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忍耐,可這一次,卻想任性。

    可她知道,哥哥與母親說的話都不管用,她要和離,除非父親能同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