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3769
  第51章

    直到躺上床, 薛宜寧都不敢相信駱晉雲答應了幫忙。

    這案子並不難,難的是王家與京兆尹是權貴。

    而駱晉雲,卻是比他們更大的權貴。

    他既願意去幫, 事已有七成把握。

    或許, 他也並非是那般明哲保身的人, 他向來看不起薛家,看不起她,覺得他們是食民脂民膏的惡人,大概對身份卑微的人卻又有幾分憐憫。

    三日後, 駱晉雲收集了部分證據, 又和她說了後麵安排。

    既然要將案子辦成大案, 便要大張旗鼓地辦,沈惠心被冤枉謀財害命是因為無人替她喊冤, 而駱晉雲則決定找個人替她喊冤。

    他要找同為青樓紅牌的水雲樓蘇茉茉去大理寺敲登聞鼓, 上訴狀替沈惠心告狀。

    沈惠心與蘇茉茉, 同是卑賤身份, 卻又同是京中名妓, 達官貴人或是販夫走卒都聽過。

    如今, 一個名妓要為另一個名妓擊鼓鳴冤,還要去大理寺狀告京兆尹,當然能成為奇聞。

    薛宜寧問他:“那個蘇茉茉, 是沈姐姐的好姐妹?”

    駱晉雲搖頭:“自然不是, 似乎略有嫌隙。”

    “那她怎麽願意去冒險?”薛宜寧問。

    駱晉雲回道:“自然不會願意, 所以我們要見她一麵, 與她相商。待她同意去喊冤, 你就將沈姑娘的相關細節告訴她, 給她編造沈姑娘好姐妹的身份。”

    薛宜寧點點頭。

    心裏卻覺得, 就算真是好姐妹,也不一定會冒險出頭,更何況還是有嫌隙的人。

    哪怕重金相請也難吧……

    駱晉雲早讓人去水雲樓去請了蘇茉茉出來,尋了個隱秘的園子,帶薛宜寧一同去見蘇茉茉。

    薛宜寧扮了男裝,雖然明眼人仍能一眼看出是女相,但至少沒人能猜到她是駱晉雲的夫人,頂多是個隨侍的丫鬟。

    下午,兩人到園子,沒一會兒,阿貴領著乘小轎而來的蘇茉茉入園來相見。

    駱晉雲與薛宜寧對坐於室內圓桌兩側,蘇茉茉進門來。

    見到駱晉雲,蘇茉茉笑著上前道:“大將軍多日不來,我以為大將軍早忘了我,沒想到竟收到大將軍邀約。大將軍倒是個懂風雅的,竟特地尋了這樣的去處。”

    說著就靠近來,染了蔻丹的一隻纖纖素手已然要扶上來,駱晉雲立刻側身躲過,迅速往薛宜寧那邊瞥過一眼,冷聲道:“放肆,退後!”

    蘇茉茉捕捉到他那一瞥,一邊後退,一邊看向他身旁坐的薛宜寧。

    風月中人,看人從無羞澀,一個眼神裏都是媚態。

    薛宜寧與她對視,雖然鎮定從容,卻仍有些不自在。

    蘇茉茉自然能看出這個肌膚如玉的俊俏公子是個女人,但她猜不出對方的身份。

    第一感覺,她是這駱大將軍身邊隨侍的侍妾、丫鬟,但細一看,卻又不像,沒有侍妾丫鬟會有這般雍容氣度。

    可身份貴氣些的女人,也不會來見她這等娼門中人。

    她退後在兩人麵前站定,柔聲道:“茉茉見過大將軍,不知大將軍吩咐小女子前來有何吩咐?”

    果真是閱人無數的歡場中人,馬上就意識到駱晉雲態度不對,一下子正經起來。

    駱晉雲又瞟一眼薛宜寧,複又轉頭看向蘇茉茉,說道:“我要你替我去做一件事,事成之後,我有重賞,你還能名揚天下。”

    蘇茉茉知道天底下沒有這樣的好事,便小心地問:“不知大將軍想要我做什麽事?”

    駱晉雲問:“你可知教坊司沈翩翩殺王子業一案?我要你以沈翩翩好友身份,帶著訴狀,去大理寺擊鼓鳴冤,告王家人與京兆尹官官相護,草菅人命,為私利枉判沈翩翩死罪。”

    蘇茉茉一聽這話,立刻就跪了下來,淚水說掉就掉,嬌聲哭道:“大將軍饒命,我不過一個青樓賣笑人,哪有這般能耐去惹這樣的事?大將軍倒不如現在就殺了我……”

    “殺了你倒不難。”駱晉雲拿出一隻匕首來,扔在她麵前。

    蘇茉茉一怔。

    駱晉雲說道:“在揚州時,你曾與京城楊家一位公子爺楊憲有舊情,楊憲曾說要以八抬花轎迎你進門,後來楊憲死於幽州流兵之手,你因此記恨。今日尋到機會,特地攜匕首來見我,意圖行刺,被我及時發現,將你拿住。我稍後就可將你送去大理寺,判你謀殺朝廷命官,秋後處決。”

    蘇茉茉一聽這話,頓時麵如土色,連忙道:“我那就是逢場作戲,怎麽可能因為他來行刺?大將軍你這……這就是血口噴人……”

    駱晉雲回道:“那又如何?你覺得沈翩翩真看中了王子業的夜明珠麽?你們這等下賤娼妓說了什麽,又是不是受了冤屈,沒人會在意。”

    一向進退有度,能屈能伸的蘇茉茉不禁濕了眼眶,恨恨看向端正坐著的駱晉雲。

    薛宜寧也看向駱晉雲。

    她沒想到,他所謂的與蘇茉茉相商,就是如此以她性命威脅。

    甚至,還要如此汙辱人……

    “所以,你要選另一條路麽?替沈翩翩喊冤,做一個有情有義的風塵女俠,名利雙收。”說著,他打開桌前放著的一隻小匣子,露出裏麵眩目的金元寶。

    看著失措的蘇茉茉,他又緩聲道:“你放心,我是幕後推手,你是我手中的棋子,有我在,你的官司必然會贏。”

    蘇茉茉明白過來,她根本就沒有拒絕的權力。

    “是,但聽大將軍安排。”她低頭道。

    很快蘇茉茉就拿到了狀紙,又從薛宜寧口中知道了沈惠心種種信息,儼然兩人是惺惺相惜的好姐妹。

    從小園出來,薛宜寧換了女裝,與駱晉雲同乘馬車。

    車中平靜,隻有車輪徐徐前行的聲音。

    駱晉雲在想,該怎麽和她解釋,自己隻是在水雲樓喝過酒,從沒有翻過蘇茉茉花牌,也沒翻過別人花牌。

    正好,一小段路,她就看了他三次,似乎有話要說。

    如果她問起,他馬上可以開口。

    直到馬車行至中途,她才問道:“我們這般逼迫她,是不是有些以勢欺人?想起來,似乎與王家人無異。”

    駱晉雲沒想到她是說這個,回道:“既然要做,便不要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如此才能迅速製勝。你放心,我既用她,自會保住她性命。”

    薛宜寧點點頭。

    她如今才算明白,駱晉雲是何等手段。

    哪怕麵對曾有露水情緣的美人,也能出手果決,冷麵無情。

    他那日能放過自己,當真是舍了最大的仁慈了。

    駱晉雲一直等著薛宜寧問起有關蘇茉茉的事,她卻再沒有話。

    不由有些氣悶,明明是想討她歡欣,卻要被她誤會自己是蘇茉茉的恩客。

    要否認,卻顯得那麽刻意,他也不知該怎麽提及。

    直到馬車回駱府,兩人也沒再說一句話。

    駱晉雲動作之快,讓人驚歎。

    就在薛宜寧見到蘇茉茉的第二天,蘇茉茉便一身素衣,敲響了大理寺門前的登聞鼓。

    蘇茉茉本就在京城聞名,又一身素衣獨自出門,引得眾人圍觀,隨後在大理寺門前擊鼓,更是讓人驚奇,紛紛守在衙門前等候升堂。

    隨後蘇茉茉狀告王家與京兆尹的消息傳遍半條街。

    而大理寺卿竟沒有將蘇茉茉逐出大堂,而是接下狀紙,受理了蘇茉茉冤情,要重審此案,一時間風雨滿城。

    民間百姓

    ,天生便同情弱者,所以沒等大理寺查出案情緣由,街頭小巷就將蘇茉茉傳為義勇女子,為姐妹之情,舍去自身性命,竟敢狀告權貴和官府,其情義與膽量,令人歎服。

    事情很快傳去尚書台,上達天聽,皇上令刑部、禦史台、大理寺三司會審,又因證據確鑿,很快就查清情由,將主謀王家當家人下獄,京兆尹革職,沈惠心釋罪。

    蘇茉茉果真揚名,如駱晉雲所說,成了風塵俠女。

    沈惠心受此冤屈,也得了特赦,準許脫籍。

    而她本就想離開教坊,得特赦後,決心離開京城,改名換姓,用手上積蓄去外地開繡莊。

    薛宜寧一早在城門外送她。

    沈惠心終於洗了之前的豔麗妝容,褪了輕薄透肌的羅裙,素麵朝天,荊釵布裙。

    沒有之前在教坊時的一半風采,卻多了幾分樸素純淨,像個尋常婦人,再沒有人會說,竟要十兩銀子一晚。

    沈惠心看著她道:“其實在獄中時,我想過你是不是會救我,畢竟我唯一能期待的人隻有你,可我沒想到你真會出手……為我這一個,一輩子都不可能對你有益處的人……”

    薛宜寧說道:“沈姐姐已經幫過我了,現在是我報恩而已。”

    沈惠心垂淚。

    薛宜寧將手上包裹拿出來,遞給她。

    “這裏有我收好的一些舊衣服,還有一百兩銀子,你收好,算作我給你遷新居的隨禮。你如今困難,我在銀錢上比你寬裕一些,你就不要推辭,到了地方,可以給我寫封信來報平安。”

    沈惠心一邊落淚,一邊點點頭。

    薛宜寧又交待道:“以後若是遇到真正靠得住的男人,可以托付,若沒有,再想別的辦法度晚景。隻是你手上有錢,又有容貌,一定不要被人蒙騙。”

    沈惠心笑了起來:“連你都知道的道理,我怎麽會不知道,你放心,怎麽說我也是在那種地方待過的人,不會那麽傻氣的。”

    薛宜寧點點頭,放下心來。

    沈惠心與她告別,轉身走向後方等著的馬車。

    秋風蕭瑟,草色微黃,馬車慢慢遠去。

    薛宜寧突然想起,這便是望川道,裴雋也是從這條路上離開的。

    望川,忘川,過了忘川,便望卻前塵往事,再也不會回頭了。

    他們一個個都離開此地,然後再也不會回來。

    她不乞求他們回來,隻盼望他們好好的。

    原本送別沈惠心,她是開心的,可往馬車上走時,她紅了眼,失魂落魄,滿麵哀戚。

    駱晉雲在馬車下等她,見她這樣,問道:“怎麽了?”

    薛宜寧搖搖頭,朝他道:“多謝將軍陪我來。”

    駱晉雲靜靜看著她,知道她心底有千層漣漪萬點波浪,卻隻將平靜的臉龐露給他。

    馬車回城,入城門,行到城中,駱晉雲要去軍機閣,便從馬車上下來,到前方去騎馬。

    薛宜寧自車上探出身,將車上落下的披風遞給他。

    “外麵冷,將軍不要貪涼,受了凍。”

    駱晉雲回過頭來,接過她手上的披風,指尖與她纖細微涼的指尖相觸。

    這一刻,突然又覺得,可能,她對自己有了那麽一點不同。

    他披上披風,翻身上馬。

    馬蹄翻飛,衣袖鼓風,京城座座高樓自身旁飛掠。

    沒關係,來日方長,他拿下那麽多城池,更何況是她。

    她是他的人,得到她的心,不過早晚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