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5626
  第34章

    薛宜寧明白, 子清說的是對的。

    所謂打狗看主人,周嬤嬤之所以敢詆毀玉溪,就是不將她放在眼裏。

    而玉溪的確比子清行事衝動一些, 但她這次和周嬤嬤動手, 不隻是因被她詆毀了, 更是泄恨。

    從上次搜查金福院開始,周嬤嬤便愈加誌得意滿,不服她管束,玉溪也對周嬤嬤與如意心懷不滿, 這一次動起手, 是積怨已久。

    薛宜寧趕到垂花門附近時, 玉溪正被周嬤嬤按在地上抓著頭發扇耳光, 嘴裏還罵著“不要臉的小騷貨,算什麽東西”, 她自己倒算是周正, 隻有左邊耳朵上豁了一個口,正汨汨流著血,明顯是被玉溪扯掉了耳環。

    薛宜寧立刻開口道:“去將她拉起來!”

    何媽媽和子清, 以及從金福院一起過來的晚秋梅染一齊上去,將周嬤嬤拉開。

    她們是薛宜寧的人,自然向著玉溪,隻拉周嬤嬤,沒管玉溪,幾人一齊動手, 很快就將周嬤嬤拉開。

    玉溪得了自由, 又正在氣頭上, 立刻就反手還了周嬤嬤幾巴掌, 因心中氣極,不管不顧下,又在周嬤嬤臉上頸上撓出了好幾道血印子,弄得周嬤嬤滿臉的血,看著竟又比她還狼狽了。

    待玉溪出了氣,薛宜寧才問:“怎麽回事?這駱家後院,是你們打架的地方?”

    不待玉溪開口,周嬤嬤便捂著自己的耳朵哀嚎:“夫人,你看看她,一個小丫鬟,竟能下這麽重的手……”

    說著撿起地上帶血的金耳環,淚水漣漣:“夫人,你可不能坦護你身邊的人,得為我作主,將軍才出生,便是我抱的,一口一口奶大,現在將軍出息了,這府裏竟沒了我這老人的位置,連個小丫頭都想要我的命……”

    玉溪氣憤道:“明明是你先罵人,我沒招你惹你,你憑什麽罵我?”

    薛宜寧問:“她罵你什麽?”

    玉溪紅著眼一臉委屈,竟是半天說不出被詆毀的話來。

    她畢竟隻是個小丫頭,說不出口。

    這時周嬤嬤立刻道:“我哪有罵你,我就是在和旁人閑聊,你哪隻耳朵聽見我罵你了,怕是你自己心虛。”

    玉溪又急又氣,薛宜寧看一眼何媽媽,示意她開口。

    何媽媽便立刻道:“玉溪買了胭脂,周嬤嬤說玉溪要打扮了勾引老爺們兒,玉溪聽到了不服氣,才上前質問。”

    “原來是這樣。”薛宜寧看向周嬤嬤:“倒是我顧慮不周了,我素來喜歡身邊丫頭打扮得整齊周正,別丟了將軍府的臉麵,所以每月都會發放一份胭脂水粉錢,讓她們去選胭脂,竟沒想到這樣倒引了猜忌。說起來,我也愛買胭脂,這樣想來,是不是也不大妥當?”

    她問得溫和,話語裏卻暗含威嚴,周嬤嬤此時也忘了否認自己什麽都沒說過,不由解釋道:“夫人哪裏的話,我自然不是說的夫人,我是見玉溪大白天不在房裏侍候,跑外麵拿胭脂,打扮得也確實花枝招展,又想起老夫人素來是喜歡丫鬟們樸素幹淨的,所以才多嘴提了一句,哪想到她就不依不饒起來。”

    她有意拿老夫人來壓,薛宜寧說道:“丫鬟們愛不愛用胭脂,隻是小事,我與母親都不大在意,隻是嬤嬤說話可千萬注意,大宅後院的,都是婦道人家,名聲尤為重要,嬤嬤提點玉溪那些話,多少有些言重。這知道的人,說是因府上的小丫頭買了幾盒胭脂,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咱們家後院出了什麽不幹淨的事。”

    說完,她加重了語氣冷聲道:“真被不明情由的人聽見傳出去,旁人還以為咱們駱家家風不正,藏汙納垢,以後駱家的姑娘還如何嫁人?”

    周嬤嬤萬萬沒想到隻是說小丫頭幾句,就被她安了頂這麽大的帽子,竟說到她敗壞駱家後院的名聲。

    這罪名她怎能承擔

    得起,便連忙辯解道:“夫人這話倒是言重了,我……”

    “罷了——”薛宜寧打斷了她,一副大事化小的模樣,溫聲道:“你是將軍的乳娘,又是駱家的老人,我一個小輩,縱是暫管著府上的事,又哪裏有那樣大的臉麵對你說教,平日讓你多多提點還差不多。嬤嬤與玉溪這丫頭都一臉傷,便不論誰是誰非,都算了。

    “隻是這打罵之事,日後再不可犯。嬤嬤臉上見了血,還是盡快回去休養得好,手上的事便交給邱媽媽吧,先別管了,養傷要緊。”

    她嘴上說得溫善好聽,但周嬤嬤一聽就明白,這分明就是要拿她的權,把她當閑人一樣養起來。

    日後這月銀,在主子們跟前逢年過節的賞銀,以及底下小丫頭們的孝敬,便全沒了!

    她立刻道:“夫人,我這傷不打緊,回頭止了血就好了,待會兒我還得去和正堂那邊小廚房裏安置呢,將軍的口味我最清楚了!”

    薛宜寧回道:“無妨的,你說與邱媽媽聽,交待一聲就好了。”說罷看向邱媽媽:“接手了若有不懂的,問過嬤嬤便是。”

    邱媽媽也是駱家的老人,隻是人比周嬤嬤純善一些,不輕易擺譜欺人,以往對薛宜寧也尊敬,此時聽見這話,連忙回道:“是,夫人放心,我小心去辦,不懂的就問周姐姐。”

    她當然知道從此她就和周嬤嬤結下了梁子,這什麽問不問,教不教的,都不可能,隻是說得好聽而已。

    但夫人把周嬤嬤的職權給了自己,她當然得接下,她一早就覺得夫人行事周全,進退有度,既然夫人敢拿周嬤嬤的權,她便敢信夫人,安心接過這職權,後麵老夫人和將軍那裏,夫人必定已有後招。

    薛宜寧安排完,便帶了玉溪轉身回金福院,周嬤嬤還要爭辯,卻已沒有機會了。

    其實薛宜寧一直就沒給她機會爭辯。

    她就是要維護玉溪,懲治自己。

    哼,小婦人,當了幾天權,便不知醋是酸的,鹽的鹹的,她要去找老夫人評理!

    不,老夫人做事沒有決斷,找她倒不如找將軍,將軍向來就對她敬重,上次還親自點她去搜檢那小婦人房間,如今這小婦人竟好了傷疤忘了疼,跑來找她報仇,她倒要讓這小婦人知道知道厲害!

    想著這些,周嬤嬤狠狠咬住牙關,卻不慎牽動得耳朵陣陣發疼,不由“哎喲”一聲。

    薛宜寧帶了玉溪回金福院,子清便趕忙弄來幾塊冰來,敲碎了包在手帕裏,給她敷臉。

    玉溪之前倒還好,現在一回房就委屈得哭起來,然後看著薛宜寧道:“夫人,我是不是給你闖禍了,我實在太恨那周嬤嬤,一時沒能忍住……”

    薛宜寧回道:“沒忍住,就不要忍了,你買你的胭脂,憑什麽要被她說。”

    玉溪見她不怪自己,便放下心來,隨後又擔心道:“可我不會動手,讓她身上見了血,夫人又沒罰我,隻罰了她,會不會讓人說有意偏袒我?”

    薛宜寧理了理她的頭發,溫聲道:“傻丫頭,你是我的人,遇到這樣你被欺負的事,我要是不能偏袒你,這駱家的主母便白做了。

    “她既然敢欺你,便要作好被我重懲殺雞儆猴的準備。”

    玉溪想了想,擔心起來:“她肯定會去找老夫人或將軍告狀的。”

    薛宜寧回道:“老夫人那裏,我能應對,至於將軍那裏……”

    頓了片刻,她緩聲道:“就算他要袒護周嬤嬤,我也不會從,除非他把這理事之權交給旁人,要不然,就無權幹涉。”

    玉溪心中又擔心,又感激,最後哭道:“讓夫人為我受累了……”

    薛宜寧輕聲歎息:“不是因為你,是因為我,若不是我之前慵懶怠惰,糊塗度日,也不會讓人覺得我這金福院懦弱可欺。我在這駱家

    操勞一場,總不能連自己的人都護不住。”

    玉溪吸著鼻子,心中委屈頓時散了不少,下定決心要和薛宜寧共進退,爭個事非曲直。

    薛宜寧看著她紅腫的臉,心裏知道晚一些,駱晉雲八成要找上門來。

    找就找吧,她不怕死,也不怕休書,他要她繼續做著駱夫人,她怎麽說也要做得堂堂正正,而不是縮頭縮頸,受委屈。

    周嬤嬤有意沒去止血敷耳朵,帶著傷和血,守著駱晉雲回府,站在他麵前嚎啕大哭,求他作主。

    駱晉雲回院便看見這般情形,不明所以,隻是先讓長生去房中拿傷藥,交待如意給周嬤嬤包紮。

    等駱晉雲看了自己身上的慘狀,周嬤嬤才願讓人清洗血跡,一邊哭訴道:“將軍出生時,才那麽一點大,我放著自己的孩子不管,一口奶一口奶將將軍喂大,將軍大了,我也是守著幾個主子,從沒有偷懶耍滑,幸得老夫人和將軍仁厚,留我在府上管些事,養個老,哪裏想到臨到要進棺材了,竟遭人這般折辱……

    “我剛才就想,也就我這張老臉厚,換了別人,早該一頭紮進井裏死了幹淨,是夫人身邊的丫鬟,就能這麽欺侮人麽……”

    駱晉雲見她哭嚎得厲害,半天也不說什麽事,便問長生道:“怎麽回事?”

    長生便說:“夫人身邊的玉溪買胭脂,被嬤嬤見到了,仗自己年長,嘀咕了些難聽的話,玉溪便不服氣,上前爭論,最後兩人扭打在一起,嬤嬤才弄了這一身傷。”

    駱晉雲看一眼周嬤嬤,默然片刻,問:“既然是夫人身旁的人,那這事最後是夫人處置的?”

    “是,夫人讓嬤嬤先將手上事交給邱媽媽,回去休息幾天,養養傷,嬤嬤不願休息,但夫人主意已定,嬤嬤便在此等將軍。”長生回答。

    此時周嬤嬤哭訴:“我一把老骨頭,怎麽有力氣打她,倒是她,竟能下這麽重的手,要不是神仙保佑,怕是我這耳朵便廢了。夫人哪裏是讓我休息,分明就是偏袒她身邊的人,不怕寒了我這老人的心,想必是上次去她院裏搜查,便已惹了她不歡喜……

    “也怪我,做事太實誠,隻想著家裏不能出亂子,沒顧及她的顏麵……”

    駱晉雲明白了,周嬤嬤是要狀告薛宜寧偏袒玉溪,並公報私仇,趁機撤下她的權。

    她希望自己能替她討回公道。

    薛宜寧是故意公報私仇嗎?

    他不知道。

    他從前覺得,她必然不像表麵表現出來那般與世無爭,內心裏想著什麽,誰也不知道。

    京中貴婦人大多是虛情假意,佛口蛇心,他以為她也差不多是那個樣子的。

    後來他明白了她心裏的想法,便知道,那些他所疑心的、防備的事,她其實不屑去做,懶得去做。

    如今不管她是不是存心偏袒玉溪,想必也是為了維護身旁人。

    她不喜歡他,在駱家得過且過,但對薛家卻還是留戀的。

    後院的事,他管得少,但也明白周嬤嬤是有些倚老賣老,仗勢欺人的,隻是她向來對自己關切,又有養育之恩,所以他也會敬重她一些。

    他看著周嬤嬤,溫聲道:“嬤嬤傷得不輕,夫人讓你休息,你便先休息幾日,其餘的以後再說,稍後我去金福院那邊問問。”

    周嬤嬤聽他說讓自己先休息,才要著急,後來又聽他說會去金福院問問,便又安心了幾分,心想隻要將軍去問,那薛氏一定會有幾分忌憚的,便不會做得太過分。

    她休息幾日也好,待休息了出來,自然找回自己的場子,好叫府上人看看她是誰!

    想罷,她便連聲道謝,又問駱晉雲用飯了沒,讓先用完飯再去過問這些小事不遲。

    駱晉雲讓如意送她回去,沒用飯,直接去了金福院。

    薛宜寧晚飯吃得早,此時正做著針線,在他進去時,才將手上東西放下,他看了一眼,好像是一條女子的披帛。

    她似乎料到自己會來,表現得極為平靜,一邊讓子清去倒茶,一邊問他:“可是因周嬤嬤去找將軍哭訴,將軍才過來?”

    如此開門見山,駱晉雲便點了點頭,說道:“她怕你趁機摘下她手上職權,讓她養老。”

    薛宜寧回道:“我是這樣想的。”

    駱晉雲有些意外。

    從前,她似乎不會這樣說……不,從前她並不和他說她心裏的想法。

    薛宜寧平靜道:“此事起因,不過是玉溪買胭脂,挨了周嬤嬤詆毀,那話汙穢,既影響玉溪名聲,也汙了將軍耳朵,我便不說了。

    “隻是事情我已處置好,將軍若信得過我,便由我處置,若信不過我,要自己動手處理,那這後院事務我便再難服眾了。”

    從前,他怎樣另行安排,她便怎樣聽,從不爭辯什麽。

    現在,她一句話,便讓他再無幹涉的立場。

    她的意思,不管玉溪和周嬤嬤誰對誰錯,既然她是這後院的主人,她便有權處置;他要幹涉,那她這主母就做不下去,除非他就是準備不讓她做了。

    所謂“用則不疑,疑則勿用”,便是如此。

    一時間,駱晉雲無話可說。

    心中卻不由莞爾。早在她和他說妹妹婚事,勸他放棄平陵公主府婚約時,他便知道她能言善辯,三兩句話就直中要害,讓人心服口服。

    這一次,又是如此。

    他敬重乳娘,但乳娘與當家主母孰輕孰重,他自然知曉。

    在軍中亦是如此,職權一旦任命,那當任者便是軍法,哪怕是他這一軍統帥,也輕易不會幹涉。

    “你說的是,那此事我便不過問了,你自行處置。”他說道。

    薛宜寧其實有些意外他會如此好說話,認真道:“多謝將軍體諒。”

    說完,又解釋:“周嬤嬤自恃年長位高,在府上便不由任何人管束,逢點卯,別人不敢遲到,她卻敢;逢出事追責,她又無故推諉,上次平陵公主到,便因她貪酒,險些誤事;平日行事又囂張跋扈,讓底下小丫鬟們苦不堪言,所以我才要尋機將她撤職。

    “但她畢竟是將軍乳母,待將軍也是真心,所以後麵就算不讓她管事,也不會苛待她。但凡有駱家在,便不會讓她餓著,如此,也不會寒了下人們的心,說駱家涼薄。”

    駱晉雲點頭,首肯道:“是該如此。”

    “那我便去安排。”薛宜寧說。

    駱晉雲“嗯”了一聲。

    言罷,兩人便再無話可說。

    駱晉雲沉默片刻,問她:“你剛才縫的是……”

    薛宜寧看看放在一旁的披帛,回道:“準備晉雪日後出閣送給她的繡品,平時空閑少,早一些備著。”

    駱晉雲突然想起她曾說要給他縫一件寢衣,但後麵沒見到,也沒聽她提起過。

    他有一種衝動,想問一問。

    但這種事,頗有些小家子氣,他終究是沒問出口。

    他喝茶粗飲慣了,不知什麽時候,竟已將手上的茶喝完了。

    似乎是該走了。

    “那我先過去了,你早些歇息。”他想起了她昨晚那一小會兒的安寢。

    薛宜寧點頭,回道:“謝將軍。”

    放下茶盞,他站起身來,剛要邁步,卻又想起了什麽,遲疑道:“上次的事,是我考慮不周。周嬤嬤敢對玉溪指長道短,想必是覺得仗我之勢,你也不能拿她怎麽樣。”

    薛宜寧明白過來,他說的是上次他讓周嬤嬤搜查金福院的事。

    頓了頓,她回道:“將軍也是擔心我誤

    入歧途。”

    駱晉雲一時想起許多,比如他懷疑她要暗害夏柳兒,比如那床底下的桃花仙人,還有那一角未燒完的平安符,隨後頓覺磐石在胸,鬱結滿懷,抿唇沉默著離開了金福院。

    晚上,他躺在和正堂臥房內,遲遲無法入眠。

    和正堂的臥房與她的房間有很大不同,她房中總有一股淡淡的香味,這裏沒有;她房裏隔著畫屏,掛著帷幔,暖氣襲人;這裏則更顯空蕩和清涼;她的床和被褥都是綢緞繡錦,軟得好似躺在雲端,而這裏則更硬一些,比軍帳內的床好不了多少。

    這是他習慣的,如她那般暖香柔軟的房間,他不喜歡,甚至是厭惡,覺得那是長在富貴鄉裏的人才習慣的東西。

    但現在,他卻覺得,床軟一點,也沒什麽不好,總之是在家裏,又不是軍中……

    輕歎一口氣,他再次揮去腦中的思緒,試圖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