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3383
  第30章

    駱晉雲還帶著酒後的頭痛, 但並非沒有意識。

    早在長生過來喊他時他就想起今天正是五月二十八。

    可轉瞬,他又想起了金福院內自己的妻子。

    想她和他說,“要殺他, 便從我屍身上踏過去”。

    想她說,“我若不嫁你, 父親就將他交給朝廷”。

    說,“怕有一日, 我還能和他重逢”。

    然後是她閉上眼, 讓他殺了她的樣子。

    他不想回去,沒有力氣,至少暫時, 他還想在這兒待著。

    龐子峻還在他耳邊催著, 他低低開口道:“我說了, 這事改日再說, 不要再叫我了。”

    說完,又閉上了眼睛。

    他說了這麽長,說得這麽清楚,那確實是主意已定。

    龐子峻隻好和長生說:“行了, 你回去和你們家夫人說吧, 這事後麵再安排。”

    長生焦頭爛額,他沒辦法說,家裏也亂了套。

    夏姑娘進門的事, 原本是要大辦的,準備了花轎,準備了新房,還備了一桌酒席,一早下人們便去夫人房中請示事情, 結果那邊竟說夫人病了,所有事情一概不理,於是下人們便失了方寸,不知該怎麽辦。

    他跑回去了一趟,又跑過來叫人,將軍卻不知是酒沒醒還是怎麽,竟說改日再說。

    長生為難了一陣,在駱晉雲身旁道:“再過一會兒,今日要宴請的人都該來了。”

    駱晉雲沒回話,龐子峻隨意道:“那有什麽,都是我們幾個好友,你就說元毅在這兒喝多了,去不了,改天再請他們喝酒。”

    長生無奈,回駱家去稟報。

    但稟報也隻能和管家說一說,管家也不能作主,最後捱到中午,駱晉雲還沒回去,隻得吩咐下去,今日不接夏姑娘進門了,改天再說。

    但府上已經傳開,都知道將軍是去了水雲樓喝酒,喝多了不想動,這才要改天。

    管事媽媽們暗忖,所以這夏姑娘說受寵,看來也就那樣,要不然怎麽連進門的日子都能去喝酒?喝酒還罷了,訂好的日子,竟是說改就改。

    直到下午,駱晉雲才回府。

    回來後,也沒過問今天的事,隻一頭將自己關在了和正堂,沒一會兒,又叫了院內文書先生劉甫進書房。

    劉甫進書房時,便見駱晉雲靜坐在書桌前,看著窗外。

    劉甫道:“將軍。”

    駱晉雲也沒看他,隻開口道:“坐吧,研磨。”

    劉甫知道將軍是有文書要寫,便趕緊喚人打水來他研磨,一邊研著,一邊問:“將軍要寫什麽?”

    駱晉雲仍是看著窗外,默然半晌,回道:“休書。”

    劉甫研墨的手抖了抖,覺得自己聽錯了。

    隔了好一會兒,他才鬥膽問:“將軍是要寫……”

    “休書。”

    駱晉雲又說了一遍,聲音平平的,沒有一絲感情的樣子,並不像是氣在心頭,或是隨口一說。

    劉甫半晌沒動,停了一會兒才繼續研墨。

    心裏卻早已是驚濤駭浪。

    將軍,竟然要休妻!!!

    休夫人薛氏?

    可夫人好好的,無人不讚,他為什麽要休?

    這休妻的事可不是說說的,之前一點風聲都沒有,怎麽就要休妻了?

    駱氏族長能同意?

    不過駱氏族長還遠在幽州,將軍又是京中高官,族長也管不著。

    那老夫人能同意?

    薛家能同意?

    說休妻就休妻,這也太兒戲了!

    劉甫想著,幾乎要控製不住自己的神態。

    可將軍麵帶鬱色,不威自怒,他不敢多言,隻是安靜著研好墨,鋪好紙,然後深吸一口氣,收斂心神,仔細寫下“休放妻書”幾個大字。

    休妻說來是樁大事,但寫休書卻十分簡單,都有大致的格式,隻須按定式寫,再增減一兩句便好了。

    如駱家這樣的門庭,休書也會寫得極其溫和委婉,隻說“二心不同,難歸一意”,“一別兩寬,各生歡喜”,客客氣氣,好聚好散。

    很快他便將休書寫好,呈到駱晉雲桌前道:“將軍,您過目。”

    駱晉雲轉過頭來,一動不動將休書盯了一會兒,在後麵寫下了自己的名字,蓋上印鑒。

    駱氏族長還在幽州,作不了證人,所以這休書隻用去官府蓋章入檔就行了,那也是極簡單的事,他若派人過去,半個時辰便可辦好。

    然後,便讓薛家來接人,她再也不是他妻子。

    而她也確實不再適合做駱家夫人,既心有所屬,他也容不得別人如此侮辱,放她離開,從此各不相幹。

    “行了,你先下去吧。”他說。

    劉甫退出去了,出了書房來到院中,和正堂的下人和他打招呼,他露出笑意回應,努力保持著往日的樣子。

    然而心裏卻一直告誡自己,要小心,要謹慎,要嘴嚴一點,將軍要休妻的事,要在府上公開了才能說。

    隻是連休書都寫好了,想必是快了,要麽今天,要麽明天吧。

    太陽下山,府上還沒有動靜。

    老夫人派了人去和正堂叫駱晉雲,駱晉雲也才出書房,來到老夫人房中。

    老夫人讓無關下人退出去,問他:“今日是怎麽回事?我怎麽聽說要接那姓夏的姑娘進門,又不接了?還說你去那煙花之地喝酒,竟到第二天才回來?”

    駱晉雲低低道:“以後不會了。”

    他這樣和順的樣子,倒讓老夫人不好怎麽說,隻好告誡道:“男兒還是要以正事為主,那種地方,盡量少去,喝酒傷身,也要少喝。”

    “母親說的是。”駱晉雲回。

    老夫人便沒再糾纏這事,神色一凜,說起了正事:“我聽說昨日夜裏,你那媳婦兒一個人騎馬跑出去了,半夜才回來?”

    駱晉雲沒出聲,她繼續道:“守門的婆子賭咒發誓,說看得清清楚楚,我今早準備去找她問問,你猜怎麽著?她竟不動也不回話!”

    老夫人說著帶了幾分怒氣道:“哪有這樣的道理,我身邊春花親自去叫的,起先是玉溪攔了,說夫人身子不好,睡著,後來春花說進屋去看看,就見她沒睡,披頭散發坐著,問她也不回話,跟中了邪似的。春花說要不要請大夫,她倒開口說不用。

    “今日還有好幾個管事媽媽來找我,說她不見人,院裏有急事她們沒辦法,隻能來找我。”

    說完,老夫人惱怒道:“你趕緊去看看,到底怎麽回事,讓她來我這裏回話。”

    駱晉雲默然片刻,回道:“不用了,母親,我準備休妻。”

    “什麽?”老夫人一愣,見他沒吱聲,又問:“你說什麽?”

    “我說,我準備休妻。”

    老夫人更愣了,確信自己沒聽錯,一拍腿道:“你說的什麽渾話,什麽休妻,你是酒喝多了還沒醒?”

    駱晉雲抬眼道:“母親,我是認真的,休書我已讓人寫了,今日太晚,就明日拿去官府蓋章就行了。”

    “好端端的休什麽妻?你是瘋了?為什麽要休妻?難不成是因為那個夏柳兒?”老夫人情急道。

    駱晉雲一時又無話,老夫人等不及,連忙道:“一個鄉野丫頭,做個妾就算了,你喜歡她,我也不管你,可你怎麽能這麽糊塗,還休妻呢?”

    說著就痛心道:“我就說你媳婦兒一直是懂事的,怎麽突然就這樣了,原來是你好端端要休人家!

    “昨晚的事,我的意思是找她問問,去做什麽了,當然她一向懂事,我是不相信她會做什麽不規矩的事的,隻是問問,訓誡一番而已。可你說要休妻是絕對不成的,她有什麽不是,你要休她?你說說,七出之條,她犯了哪一條?”

    她緊盯著駱晉雲,駱晉雲卻是久久的沉默,最後說道:“無所出。”

    老夫人怒道:“你這是沒事找事,你們成親兩年,你就有一年多在外麵,你讓她怎麽生?怎麽著也要三年五載沒動靜再說,這算是什麽理由,你要真用這理由休了她,回頭咱們就被人戳脊梁骨罵不是人!”

    “那,善妒。”駱晉雲說。

    老夫人回道:“你說說她怎麽善妒了?我看她對那夏柳兒挺好的,倒是你,我早就想說你,你讓她住萬福園就不穩妥,那邊是空的,我還想著等孫子大了住那兒,你怎麽就讓她住上了?

    “上次你趙姨都說了,說朝廷有一群官,專門盯做官的錯處,什麽打架了,背後說人壞話了,都要記下來去找皇上告狀,其中有個錯處他們最愛盯,就是寵妾滅妻,就說你沉迷美色,不講規矩,讓她住萬福園這事就是要被告狀的,你可小心著點!”

    駱晉雲再次陷入沉默。

    老夫人連連歎氣,看著他道:“行了,你也別編理由了,我算看出來了,你就是豬油蒙了心,就是看你媳婦兒不順眼,想換人而已。”

    說完,她突然想到什麽,緊張道:“你不會是想娶那夏柳兒當正房吧?那你至少等我入了土再說,但凡有我在,我就不會同意!宜寧這好端端的媳婦兒不要,要那麽個成天整妖蛾子的貧家女,我看你就是昨兒晚上酒喝多了,現在還沒醒!”

    說著不耐煩道:“行行行,你別和我說了,你回去,把你這酒睡醒了再說!”

    駱晉雲倒真一聲不吭站起身來。

    老夫人補充道:“休妻的事別說了,正經人家誰會休妻?我瞅著這媳婦兒就挺好的,再打著燈籠都難找,你要休妻,我絕不同意!”

    駱晉雲沒回話,轉身離屋去。

    他知道,母親一定不會同意。

    她不過是嘴硬要麵子,其實她最喜歡的事,就是拿薛宜寧這個兒媳在一眾妯娌姑子裏炫耀。

    他一開始就知道,母親絕不會同意他休妻。

    可是,為什麽他還要和她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