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作者:薛宜寧駱晉雲      更新:2023-01-02 17:50      字數:5238
  第28章

    幾年前, 嫂嫂家姨母病逝,那時嫂嫂還沒過門,但已定親, 遇到這事, 她被母親安排, 與哥哥一同去吊唁。

    正好平南王與嫂嫂姨母家也有往來, 裴雋同行。

    中途路經某處湖畔,幾人下車休息,她見那湖水縹碧,湖畔又長著幾棵杏花, 湖風襲來, 杏花紛落如雨, 格外神往,朝哥哥說, 想在這兒置一處小院, 杏花釀酒, 湖水煎茶, 別有一番滋味。

    哥哥笑了笑, 說:“給你置了也是白置, 沒幾年就嫁了,有這想法, 回頭和你夫君去說。”

    她又羞又氣,轉身就回了馬車中, 都沒能多看那湖畔幾眼。

    可第二年再去時,卻發現那兒蓋了一間竹製小院,配上杏花湖水,更添風雅, 屋前還有石桌石凳,旁邊有口井。

    沒見主人,但井邊有碗和水桶,她與哥哥在裏麵打了水,就坐在井邊喝兩口沁甜的井水,恍若仙人。

    那時她便在心中將這竹屋的主人當成了知音,心想有生之年,定要來會會這是什麽人。

    後來她才知道,那小院就是裴雋悄悄讓人蓋的。

    他說裏麵已經備好了煎茶用具,等她嫁給他時,他就將房契地契和鑰匙給她。

    她從前不知道,一本正經的他,說起這種話,也是信手拈來,能讓她滿麵通紅。

    而此時,也許是有意,也許是無別處可去,他選擇在那裏落腳,辦事,或是養病,躲閉官兵追查。

    攥著手思忖一會兒,薛宜寧朝鬆月道:“你現在立刻回去,去找崔護院,就說我的令,讓他速去城南湖邊竹屋,找到那裏的人,告訴他們,有危險,讓他們速離。”

    見鬆月未動,她著急道:“聽明白了嗎?”

    鬆月點點頭,重複道:“城南湖邊的竹屋,和那裏的人說有危險,速離。”

    薛宜寧點頭:“快去!”

    鬆月立刻往屋外走,走了一半,才想起來手上的醃白菜罐子都沒來得及放下,便隨手放在屋內一張桌上,往外而去。

    剩下的時間,薛宜寧就坐在屋內,冷汗一陣陣往外冒。

    她不知鬆月回薛家了沒,找到崔護院了沒,崔護院叫不叫得動,會不會馬上過去,又是否還記得那竹屋的具體位置。

    若裴雋真在那裏,見了崔護院,會相信他的話嗎?

    崔護院見了裴雋,又是否會帶信,會不會馬上轉身去報官?

    對,她竟忘了這些細節,可這種種都是漏洞,差一分,便會出亂子。

    她太著急了,也太沒經驗了,竟什麽都沒想到,可眼下卻又不知該怎麽辦。

    哥哥一定還在禮部上值,更何況他也不一定會幫她;母親更不必說,是絕不會碰、也絕不敢讓她碰這事的,駱家這邊更是一個能相信的人都沒有,她不知道能找誰幫她帶信。

    而戚進,他逃了嗎?還是被抓到了?

    這時她突然想起來如果戚進被抓,駱晉雲很可能會出門去,親自去審問。

    對,她可以看看駱晉雲還在不在家中,若他在,那至少證明戚進還沒被抓到。

    想到此,她立刻出院子去,一邊還在想理由,一邊就準備去和正堂,然後順口問玉溪:“有看見將軍嗎?他在不在和正堂?”

    玉溪搖頭說不知,倒是院內的晚秋說道:“將軍好像是出去了,剛才將軍要來找夫人,才到了院外,長生就過來把他叫走了,說是什麽驍字營的人找。”

    薛宜寧一聽就白了臉,仿佛身體裏的血液都在一瞬間凝固起來。

    很久她才喃喃問:“什麽時候的事?”

    晚秋想了想:“有段時間了,還是鬆月剛過來的時候,算下來得有大半個時辰了。”

    也就是說,此時,戚進已經在受審了……

    頹喪間,薛宜寧一陣踉蹌,幾乎要摔倒,好在玉溪及時將她扶住。

    回到屋中坐下,她隻是發呆,一句話也不說。

    大理寺有個詔獄,據說進了那裏,沒有審不出的案子。

    犯了罪的,能將自己的罪行一五一十都說出來,沒犯罪的,為了解脫,也能給自己編出十條八條罪狀來。

    人到了那種地方,再不能受自己控製。

    薛宜寧不敢寄希望於戚進誓死不開口,隻能祈禱鬆月順利找到了崔護院,此時崔護院已在前往竹屋的路上

    時間一點一點過去,她卻沒有更多消息。

    下午,狂風大作,烏雲自天邊滾滾而來。

    整個駱府都被籠罩在陰霾下,不見一絲亮光。

    一場雷霆大雨即將到來。

    薛宜寧看著院中被卷起的樹葉和塵埃,透不過氣。

    她的感覺很差很差,就像京城被攻破那天上午一樣,像她計劃與裴雋一起出逃,卻被父親找回一樣。

    那個時候,她也是這樣的感覺,壓抑,喘不過氣,有一種強烈的,要出什麽事的感覺。

    第無數次,玉溪勸她用飯時,她說道:“你再去薛家一趟,找鬆月,問她我交待她的事辦得怎麽樣了,問到消息就馬上回來和我說。”

    玉溪不明所以,但見她著急的樣子,還是應下,急急忙忙出門去。

    薛宜寧繼續在家中等,她後悔該早些讓玉溪出去的,那樣若事情不順利,還能想別的辦法,此時卻是天都快黑了。

    前院也一直沒有動靜,駱晉雲自出去就沒回來。

    今日他是沐休的,若不是有事,他一定不會耽擱這麽久。

    所以,他就是在審戚進。

    想到他那雙平靜而暗藏鋒芒的雙眸,薛宜寧便覺得喉頭都緊了起來,幾乎窒息而去。

    雨還沒落,天卻被烏雲所蓋,徹底暗了下來。

    老夫人要用飯了,薛宜寧少有地稱病,沒去侍候。

    後來聽說老夫人擔心駱晉雲餓著,派人拿食盒送了飯菜過去軍機閣。

    金福院內點了燈,飯菜也端到了薛宜寧麵前,她卻仍是不吃,莫說飯菜,就是水也一口都喝不下。

    這時駱晉雪卻來了,說是聽說她生病,過來看看。

    薛宜寧不能讓她看出端倪,隻好說自己頭疼,胃疼,吃不下飯。

    駱晉雪要叫大夫,她也不讓,隻說休息休息便好,駱晉雪想著大概是因為夏柳兒馬上就要進門的事,才讓她如此失神,一時心裏同情,就在金福院內陪她。

    到天完全黑下來時,玉溪才急匆匆回來,見駱晉雪在,猶豫一番,朝薛宜寧道:“夫人,我到薛家時,正好看見鬆月被一隊官兵帶走,我見公子攔了,那官兵和公子說是將軍的命令,回頭將軍會和公子詳說,公子便放了人,鬆月就被帶走了。”

    “我大哥?鬆月是誰?薛家的嗎,我大哥帶她做什麽?”駱晉雪在一旁好奇地問。

    薛宜寧麵如土色,整個人好像突然被抽走了三魂七魄一樣,死氣沉沉恍如軀殼。

    她自然能猜到,駱晉雲竟知道了鬆月。

    鬆月,就是被帶去威脅戚進的,若他們讓人當著戚進的麵□□鬆月,折磨鬆月,戚進如何能撐得住?

    所以,戚進一定會開口,玉溪從薛家回來至少要半個時辰,說不定這個時候,駱晉雲已經知道裴雋的下落了。

    但鬆月是不是找了崔護院,裴雋有沒有離開竹屋,一切都不知道。

    而她預感,卻是沒有離開的……

    裴雋若被抓,一定沒有活路。

    薛宜寧沉默半晌,突然起身往屋外走,走了幾步,回頭看向駱晉雪道:“晉雪,幫我個忙好嗎?”

    駱晉雪本就一直感激薛宜寧幫了自己,又心疼她過得辛苦,此時雖有些意外,卻也很快點頭道:“當然好,隻要我能幫得上!”

    薛宜寧說道:“我要去你大哥那裏牽一匹馬,長生心向夏姑娘,怕是不會同意,你幫我去找他要。”

    駱晉雪好一陣意外:“牽馬?嫂嫂你牽馬做什麽?而且現在天都黑了。”

    “眼下沒時間細說,隻是我現在急用。”薛宜寧說著已拉了她往屋外走,子清還在後麵喊“外麵風大,要下雨”,她也置若罔聞。

    駱晉雪還在懵懂中就與薛宜寧一起到了和正堂,薛宜寧肯定而決絕的樣子讓她無法抗拒,找長生要牽馬。

    長生還在猶豫,薛宜寧冷聲道:“若有事,我一力承擔,去牽!”

    長生怔了一怔,轉身領她們去後院馬廄。

    “夫人要馬做什麽?”長生牽了韁繩問。

    薛宜寧沒回答,接過韁繩,踏上馬鐙,輕鬆而熟練地坐上了馬背,韁繩一揮,人就騎著馬往後院角門馬道上而去。

    黑夜裏,她的身影很快便消失在視線中。

    狂風仍是一陣接著一陣,駱晉雪呆呆站在馬廄旁,總覺得今夜的嫂嫂有些不一樣。

    很久之後她才想,怎麽嫂嫂還會騎馬?

    這麽晚,她一個人去做什麽?

    對,這麽晚,她怎麽就一個人出去了?

    這……得和誰說?娘親肯定不行,她會瞎想,會擔心,大哥呢?

    駱晉雪這時才問長生:“大哥怎麽還沒回來?”

    長生回道:“沒呢,剛剛小六去軍機閣送飯,正好見到將軍帶人出去,好像是有要事要辦。”

    駱晉雪越發疑惑起來,他們都出去,都好像有要事,到底是什麽事?

    “嘩啦”一聲,雨下了下來,豆大似的雨點往下落,激起一片水霧,瓢潑水倒一般。

    駱晉雪連忙回房去,隻是跑出馬廄,身上就淋了個透濕,好在夜間視線昏暗,無法讓人看清,她就著各房中透出的燈火回到慧福院,整個人像在河裏撈起來一樣。

    天這麽黑,雨這麽大,嫂嫂這時怎樣了?

    她心中忐忑著,又不敢把這事和別人說,隻是一顆心七上八下,擔心不已,總覺得今晚要出事。

    駱晉雲帶著幾名親信趕往城南半月湖畔。

    戚進嘴硬,有大理寺的人大刑侍候,幾個時辰都一聲不吭。

    但他們在他身上找到一幅女子手帕,從手帕上繡字推出鬆月的名字,又去薛家帶來鬆月,隻是讓他看見人,他就鬆口了。

    所謂溫柔鄉乃是英雄塚,駱晉雲覺得著實有道理。

    大雨滂沱,路上早已泥濘,馬蹄深一腳淺一腳地奔襲,幾乎睜不開眼、看不清路。

    駱晉雲問肖放:“你身上的傷可還好?”

    肖放不在意道:“就那點小傷算什麽,等下回去再包紮便是,抓人要緊。”

    駱晉雲便說道:“稍候你跟著我,隻管帶路,不管捉人,護好蓑衣,別把傷弄嚴重了。”

    原本此次抓人不用肖放的,但城南那地方隱秘,手下幾個親信都沒去過,隻肖放知道那裏,所以帶上了他。

    聽他這樣說,肖放大笑起來:“一個讀書的貴公子,還用得著你我動手?”

    “他身旁還有兩人,身手不錯,不可掉以輕心。”駱晉雲告誡道。

    肖放自知自己勇猛有餘,細心不足,此時乖乖稱是。

    但他還是覺得沒什麽,此次他們過去一定是手到擒來,不在話下。皇上對此人痛恨不已,親自將這事交給信得過的駱晉雲,他們又這麽快抓到,到時必然是重賞。

    想到此,肖放連雨水淌在傷口上都覺得舒坦。

    天黑路滑,又是大雨侵襲,足足花了半個時辰,一隊人才到城南半月湖那片竹屋。

    裏麵卻已是人去樓空,不見人影。

    重要的東西都拿了,沒留下線索,但爐子上還有煎幹了的藥。

    生病的多半是裴雋,臨行十分倉促,所以來不及喝藥。

    既然生病,還必須服藥,那必然病得不輕,既然病得不輕,便不一定能騎馬。

    駱晉雲立刻下令道:“沿車路去追!”

    話出口,卻又馬上否認道:“不——”

    “沿小路去追!”

    屬下立刻沿小路而去,肖放要走,卻見駱晉去依然站在屋中,著急道:“怎麽還不走?”

    駱晉雲看著藥罐,沉聲道:“我在想,他是不是知道是我來抓他,又是不是了解我。”

    “這……有關係嗎?”肖放不解道。

    駱晉雲回答:“他不是普通的貴公子,他是能策劃安定門之計的人,神不知鬼不覺潛入京城,又在京城平安待了這麽久,若不是手下人被抓,我們仍不知他藏身之處,這樣的人,怎麽會這麽放心大膽留一個藥爐在這裏,讓我知道他需要服藥?”

    肖放恍然大悟道:“所以這有可能是詐,故意為之,其實他往小路走了,那我們往小路去追就是對的!”

    “但如果他知道是我來抓他,並了解我的為人呢?”駱晉雲反問。

    隨後說道:“我知道你們平常會說我多疑,謹慎,如果他這一計就是防著我,那我往小路追則恰恰是錯的。”

    肖放皺眉半天,不耐煩地撓了撓頭發,回道:“我被繞糊塗了,那我們到底往哪兒去?”

    此次行動突然,又為避人耳目,他們帶的人並不多,不足以分幾路去追。

    駱晉雲出屋上馬道:“隨我往大路而去!”

    肖放不會這些攻心術,立刻就跟著他往大路追去。

    兩人追了二裏地,果然看見前麵一輛飛馳在雨夜中的馬車。

    駱晉雲箭術及好,此次出來也帶了弓箭,立時便拉弓搭箭,策馬中一箭射出,直中趕車之人肩頭。

    趕車人摔下馬車來,忍痛從地上爬起身拔劍刺向駱晉雲,另一人繼續趕車,馬車仍在往前飛馳。

    肖放一眼便可看出那滾落馬車之人的武功,朝駱晉雲道:“這人交給我,你繼續去追!”

    駱晉雲交待道:“別下馬。”

    他們沙場拚殺出來的功夫,若下馬與人近戰,便失了優勢。

    說話間,一邊追向馬車,一邊再次發箭。

    箭支直入馬車廂內,不知是否有射中裏麵的人。

    馬車仍在拚命往前逃,駱晉雲執弓箭緊追,目光看著前麵的馬車,沉靜而淩厲。

    對廂內的人,他誌在必得。

    再多的謀略,在絕對的實力壓製麵前,都是螳臂當車。

    裴雋的確是個人物,若他們不是敵對關係,他興許很願意與之結交。

    但今日,他必須將裴雋留下,無論是人還是屍體。

    前麵那趕車人,他一眼便能看清實力,裴雋手無縛雞之力且病重,他們今夜逃不掉。

    夜色幽暗,雨仍在衝刷。

    兩方距離越來越近,而前方馬車不慎,陷進了泥坑。

    駱晉雲收起弓箭,一手握住身上長刀刀柄,一手捏緊韁繩,準備急衝過去,一刀砍下前麵趕車馬匹的馬腿。

    沒了馬,他們再也逃不掉。

    然而就在此時,一陣馬蹄聲自身側而來,他本以為是往小路去的人馬前來支援,卻沒想到餘光所及之處,竟是一抹白色的身影。

    似乎……是個女人?

    那一人一騎自林間小路上穿插而來,來者不善,就在他準備動手時,那人已到他附近,竟像是他妻子的身影。

    很快,她的馬攔在了他身前,隨後回頭朝身後喊道:“小路有人,走望川道離開!”

    說完,轉眼看向他,一把拔下頭上的簪子,抵在了自己脖頸前,雙眼冷絕道:“若要殺他,便在我屍身上踏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