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秋點兵(七)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316
  第147章 秋點兵(七)

    自去年出了西南草烏走私一事,現在各地的集市上對這種藥物的需求緊缺,官府審查製度和流程也繁瑣複雜。

    雖然說看起來,這種管控很大程度上避免了這種麻痹性藥物給人帶來的負麵作用,但同時也取締了它曾緩解疼痛的良性效用。

    去年案子結束之後,朝中其實有人上書提議,恢複各州市場的草烏販賣,隻要從出口源頭控製用量,也可以避免可能會發酵的事端。

    可惜朝中還有一部分頑固堅持認為,草烏用多便成癮、甚至致死,隻要放寬限度,久而久之,早晚人人都會有癮,屆時國家根基被腐蝕,山河不在……

    於是聯合起來詰難,促使貞景帝信服了他們的決策。

    不過民間藥廬一時找不到可以取代草烏來緩解疼痛的其他草藥,如今的各地黑市上,便出了許多販賣假藥的案子,吃死人的事也是常有。

    京城眾人對待遠哭視而不見、默不作聲,實則皇宮的太醫院裏,一直都沒有舍棄草烏這味藥材,而且月月有所進存。

    這也是為什麽,攝政王府會有草烏這種全國禁令的東西。

    “你要用來做什麽?”聞濯出聲問。

    方書遲猶豫一瞬,看了看沈宓,“喂給別人。”

    沈宓微微皺眉,“你可知草烏的效用?”

    方書遲點點頭,“我知曉。”

    “那你想要多少?”沈宓問。

    “隻要能讓這人言無不盡。”方書遲道。

    “你…”沈宓神色凝重,抿了抿唇,“沒有你說的這種效用。”

    “隻要藥材過量,讓他意識混亂,隨便詐他幾句,他會什麽都說的。”

    沈宓還是不敢輕易答應,“你身在朝中,步步為營,倘若有人知曉此事,你可知會是什麽後果?”

    方書遲神色平淡,“你放心,不會有人知曉的。”

    沈宓欲言又止,卻見一旁聞濯已經讓濂澈去取了藥材過來。

    “雖不知你審問的是何人,但能夠合謀起來在京中攪弄風雲的,反正也是死不足惜,”聞濯將裝著藥材的匣子推到他麵前,“最好找個能信得過的大夫用藥,這匣子裏的量不至於死人,卻還是會留下些後遺症。”

    方書遲點了點頭,“多謝殿下。”

    ……

    拿了藥材之後,方書遲沒有再多留,出屋撐傘匆匆沒入雨幕之中,片刻便沒了蹤跡。

    沈宓在門口目送完他出院子,又多站了半晌才進屋,見聞濯還端坐在案前飲茶,也挪步坐了過去。

    “我這個師兄為人不壞,行事作風從來都有自己的一套準則,耽於禮義之事,之前從沒見他做過,這回,估計也是逼急了。”

    “你這些沾親帶故的兄友在你眼裏,有哪個不好?”

    沈宓摸摸他的臉,認真說道:“你最好。”

    聞濯嗆了口茶,剛想把他攬過來挨一陣,就聽他又說,“不過你覺得,我師兄這碗藥是喂給誰的?”

    聞濯凝思一陣,咂了咂舌,“不好說。”

    沈宓笑而不語,“怎麽個不好說法?”

    聞濯趁著他靜坐,迅速出手一把攔住他腰身,“你先前說他與誰走的近來著?”

    沈宓隨他去了,“還能有誰。”

    ——

    方書遲回梅苑時,池霽已然燒的不省人事。請了大夫過來看,才知曉是先前泡了澡的緣故。

    不過還好正值夏季,屋裏有充裕的冰塊給他降熱,一頓折騰到半夜,摸著才稍稍不燙手些。

    期間方書遲讓大夫照看,自己又回了一趟方宅,跟老爺子稟完有差要辦,便匆忙離府,連招呼都沒跟其他兩人打一個。

    氣的方書白連晚飯都沒吃下去兩口。

    夜色裏趕入梅苑,聽下人說池霽已經醒了。

    擱了傘挪去廂房,一進屋,便瞧見先前還燒的病入膏肓的人,正生龍活虎地立在書案前,盯著麵上放的一副題字。

    臉色好了不少,仔細看唇色淺淡,倒也是副病容。

    “好了?”他淡淡出聲。

    對方聞言把臉轉過來,又咧到一旁咳嗽兩聲。

    方書遲:“……”

    怎麽就這麽像裝的呢。

    “去榻上躺著吧。”他說。

    池霽伏病之時,一舉一動都很讓人心生憐愛,甚至平時眼中那股濃烈的妖豔之感也全無,哪怕身量修八尺之餘,卻也讓人看出來“嬌花照水,弱柳扶風”的味道來。

    挪上榻,他臉朝門外,眼巴巴望著方書遲,“你不上來麽?”

    方書遲原地愣了愣,隨即挪步,寬衣上榻,被他還燒熱的身子緊緊挨著。

    他背對著池霽,“你我立場,終究不同。”

    池霽眸間閃過低落,“又有什麽不同呢,就憑我與思潮激進者同流,你與滿朝愚忠者共濟?”

    “思潮激進,滿朝愚忠,你是這樣想的麽?”

    池霽神色黯淡,“你平心而論,這樣的朝廷和這樣的皇帝,我們為何要守,為何要讓百姓跟著一起遭罪?”

    方書遲冷笑,“倘若不是我親身所曆你們這些陰謀詭計,我倒真是要信了你這番說辭。”

    “方宿和,孰對孰錯,你又怎麽能夠分得清?”池霽不平道:“你忠於朝廷,服於朝廷,這些沒錯,可我們想要構建一個新的朝廷,去實現新的決策,避免‘四海無閑田,農夫猶餓死’的境況重演,又有什麽錯?”

    “你沒錯,”方書遲淡淡道:“我說了,我們終究是立場不同。”

    “那你到底想要我怎麽樣呢?”

    “我不想你如何,你隻管去謀劃你想要的,去成就你的天地,去建造你們想要的那個國家,你隻管從我的身體前踏過去,碾碎我的血肉,啃噬的骨髓,讓我屍骨無存,”他笑了笑,“又有什麽關係呢。”

    人總不能魚和熊掌都擁入懷中吧。

    池霽從背後緊緊抱住了他,仿佛將全身的重量都壓在他的肩膀上。

    他不隻一字,方書遲也能知道,他心裏在無聲呐喊哭號。

    他或許還在問。

    為什麽要讓他遇到這樣一個世道。

    為什麽要讓他生出這樣的抱負。

    為什麽要讓他遇到方宿和。

    為什麽?

    他好像什麽都抓不住了。

    溫熱的淚水滑進脖頸,方書遲微愣一陣,閉上眼狠狠擰了擰眉頭,“池自貞。”

    池自貞啊池自貞,你真是好手段!

    隨即他睜開眼翻身過去,無可奈何地紮入池自貞懷中,雙手穿過他腋下覆在他脊背之上,輕柔地拍了拍,“別哭了。”

    ……

    將他哄睡著後,方書遲便起身去廚房那邊看了看煎藥的情況。

    找的是個市井大夫,雖醫術不精,卻能治些小病小痛,最重要的是口風很嚴。

    端著熱湯進屋,已經是戌時。

    外頭的雨終於停了,滿院子都是雨水洗滌過的清新氣,夜裏泛著絲涼。

    窗台上的窗戶支著通風,他放好藥,轉身去拉上了窗戶。

    屋裏不透氣,還熱著的湯藥便散著苦澀的氣味,難聞的讓人想逃。

    今夜烏雲遮月,屋裏就算點了燭火也有些昏沉,他在窗邊立了半晌,想起來此前在醫書上看的草烏的功效——其一般可麻痹神經,致使人減輕疼痛、胡言亂語,過量則成毒致死。

    這其中過量二字,對一般的醫者來說並不好控製,所以今夜熬的量並不多。

    他收回神思,凝聚視線,挪步走到床榻之側,盯了池霽片刻才出聲將他喚醒。

    “喝藥。”

    池霽臉色蒼白,眼中布滿血絲,毫不懷疑地接過藥碗,一口飲盡湯汁,“苦。”

    方書遲順勢往他嘴裏塞了塊糖,看著他毫無異樣的神色接過藥碗,正準備拿出去——

    “方宿和。”

    方書遲聞聲心下猛然一跳,下意識頓在原地。

    “有朝一日,你真的會殺了我嗎?”他問。

    方書遲轉過身,並未直接回答,“你白天所說,我之後想了很多,或許我們所行之事,所忠之本心都沒有錯,隻不過因為我們所站的角度和立場不同,而產生了分歧,我雖不理解你的抱負,卻也沒有必要為此否認你這個人,”

    他定定道,“池自貞,你不是最清楚了嗎,我們從一開始就是蓄謀已久的一個錯誤,時至今日,不過是天道輪回、因果報應。”

    “你怨恨我嗎?”池霽又問。

    方書遲搖頭,“比起怨恨,我更不知道要拿你怎麽辦才好。”

    池霽沉默了下去。

    方書遲抿了抿唇,覺得此時氛圍恰好,不應該放過,於是啟唇說,“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池霽抬眸看向他。

    方書遲沒給他拒絕的機會,直接道:“你真的認為貞景帝倒台以後,姚太傅能讓你一介毫無背景的寒士,在新朝之中大展宏圖嗎?”

    ——

    姚清渠其實隻是他的猜測,不過除了沒有直接的證據可以證明他就是這場世家起義的主謀,其他所有的線索都指向了姚氏。

    他想不到滿朝除了顧楓眠,世家中還有誰可以淩駕於他和方氏之上,在背後縱橫捭闔。

    此外,還有一個令人費解的問題——

    既然姚氏主張起事推翻皇帝和朝廷,那麽他們應該早就找好了儲君人選。

    那時候的顧楓眠還未犯事,後宮之中也隻有他的女兒顧妃膝下有一子,他們若是想要推舉小皇子繼位,那就成了給顧楓眠做嫁衣。

    可姚氏倘若真的要推翻貞景統治,以他們的根基,又怎麽會甘心屈居於人下呢?

    ……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就是給池自貞下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