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風雲湧(一)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355
第134章 風雲湧(一)
這場雨幸在天公留情,隻下了兩日。
第三日天色放晴,街道如新。
自閬州快馬進京的驛使來報,閬州疫病爆發,請求朝廷火速增援。
事情緊急刻不容緩,貞景帝當即下旨撥銀兩百萬,派遣太醫院屬三十人,連同六部之中好幾位官員,由錦衣衛左鎮撫使宣周護送趕路,必要在三日之內趕到。
路上途經京郊,隊伍忽被一輛牛車攔住。
錦衣衛鎮撫使宣周起身下馬,遠遠瞧見那牛車上一大一小兩個人,大的那個從車上跳下,快步向他走了過來。
臨到跟前,隻字未言,抬手稍稍掀開頭上的破爛鬥笠,朝他出言:“大人,方便說幾句話麽?”
宣周一時震驚不能言,被身後錦衣衛所同人喊了一聲,才衝隊伍擺了擺手,讓稍作休息,轉身便隨方書遲閃到牛車側旁,遮住了兩人大半身形。
方書遲這才將鬥笠掀開一半,“宣兄,別來無恙。”
“這話該是我問你,”宣周往他周身打量了幾眼,望見他衣袖上被樹枝刮出來的血跡,眉頭緊皺不下,“你這傷勢可有大礙?那夜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還有,你怎麽會在京郊?”
“宣兄,”方書遲拍上他的肩膀,“此事說來話長,三言兩語難以概括,眼下我已無礙,你就別操心了,不如先跟我說說,你們這麽多人是不是正要趕往閬州平撫疫病?”
宣周點了點頭,“你聽到消息了?”
方書遲擺手,“猜到的,水災之後沒那麽好賑撫,倘若無事,姚大人早就回京了。”
他頓了頓,又想起來一事,“對了,我沒在京都這幾日,朝廷什麽情況?”
宣周臉色一陣難看,“方兄,跟你一樣,我也三言兩句同你解釋不清楚。”
他說完,聽見側麵有窸窸窣窣的響動,連摸上腰間轉過頭去看,發現是個頭發雜亂的依稀分辨得出性別的髒臉小姑娘,“這是…”
“這是英英,我此行多虧了她肯搭救。”他還不確定方書白到底在其中幹了什麽勾當,旁人問起,下意識沒有坦白竹賢山莊那些事。
他看向宣周,“宣兄,不宜久聊了。”
宣周反應過來看向身後有些焦急的隊伍,解釋道:“情況緊急,陛下讓隊伍三日內趕到。”
方書遲點了點頭,“此去一路順風,回來梅苑擺酒,等候宣兄光臨。”
“一定,”宣周衝他笑了笑,又看了眼他這裝扮和旁邊的牛車,指了指自己的馬,“你稍等。”
他轉身重回隊伍,不顧屬下疑惑的目光,徑直將自己的馬匹牽出,走到牛車跟前,又在包袱裏掏出幾兩銀子,遞給方書遲,“京城離這裏還有些距離,路上泥濘,騎馬走快得多。”
方書遲接過銀子,卻沒有接他遞過來的韁繩,“銀子就夠了,前方還有驛站,那兒肯定有馬匹,你這棗紅大將,還得留著趕路呢,就別操心我了宣兄。”
宣周收回手:“好吧,京中顧楓眠已經伏法,暗地裏卻也不大太平,你若回去,切莫再獨自露麵。”
他談起顧楓眠伏法之事,方書遲隱隱聽出來不止結黨營私這些,好像還有別的,但當下不便再與他多敘,便忍住了滿腹疑問,催他趕緊趕路。
“宣兄,千萬珍重。”
宣周翻身上馬,“你也是。”隨即朝隊伍招手,讓他們朝著大路繼續前行。
——
與宣周會麵的兩個時辰之後,天色已暗。
方書遲與英英乘著牛車到了京郊可供落腳的一處驛站,也就是上回從白葉寺山上下來途經的那處。
這次正好馬廄裏也有空閑馬匹。
此時若是騎馬趕路,在宵禁之前肯定能到京中。
他向驛差買了馬,轉身瞧見英英坐在牛車旁邊埋著麵,拿著樹枝在地上寫著自己的名字。
他牽著馬過去,“牛車還要嗎?”
英英點頭:“怎麽可能不要。”
方書遲又問:“那先放在這裏,等我們進京之後,我派人來取行嗎?”
英英抬眸看他,“你要帶我一起回去?”
方書遲摸了摸她的發頂,“你不想嗎?”
英英糾結地又埋下了頭,手指絞著身上破舊的布料一聲不吭,隔了半晌才低低道:“真的嗎?”
“真的。”方書遲說。
他們把牛車暫時拴在了馬廄旁。
隨即一前一後乘著馬匹,乘著夜色裏的燈火,直往京城。
……
梅苑大門放人通過的消息,第一時間傳到了池霽在京中新置的宅子裏。
不過也不止他這一家,京都不少暗地裏盯著梅苑的人都獲悉消息,聽聞方書遲平安無事回府了,滿腹狐疑。
滿京城的官差禁軍找了他七日毫無線索,結果卻是他自己毫發無傷地回了自己府上,半點消息也沒有。
好在這令人琢磨的一夜過去,翌日滿京都包括皇宮裏的人都知道了方書遲平安無事歸來的事情。
此事說重不重,卻引得貞景帝從宮中派出了太醫登門問候,還送了一根百年老參滋補。
眾臣品味過來這位在禦前當紅的勢頭,即使失蹤多日也沒有絲毫消減,緊跟著貞景帝之後,也紛紛帶了禮上門探望。
朝中與方書遲交好的官員屈指可數,但這日梅苑裏熱鬧的像是要過節,好不容易以養病之由送走了諸位貴客,他又回想起來,今日連沈宓和攝政王這種不按照常理辦事的貴客,都差府上侍衛送了禮過來,卻還有人連場麵姿態都沒露。
他立在門前發了半晌愣,恍然聽見有人喊他,側過身看去,收拾幹淨換上新衣服的英英,頭發綁成了個雙丫髻,正站在廊下叫他,“方二,我…”
她還是糾結地揪起了衣服,將衣麵揪的起了褶子,又十分心疼地想要捋平展。
方書遲抬步向她走過去,停在她麵前,“別叫方二,叫哥哥。”
英英抬眸看著他,眼底全然是緊張和糾結,依舊輕聲喊道:“方二。”
方書遲無奈地摸了摸她的頭發,“好,你不叫就不叫吧,別拘束,就當你有了個新家。”
聽他這樣說,英英才放鬆片刻,腦海裏想起來今日見到的那些人,又皺起了眉頭,“方二,你是做官的嗎?”
方書遲點了點頭,“是。”
她抿了抿唇,“你做的官是不是很大?”
方書遲又應了一聲“是”。
“方二…我有些怕。”
她隻不過是一個十來歲的小姑娘,一時之間從一無所有到應有盡有,從無人問津到往來鴻儒絡繹不絕,她在這不屬於她的方寸之地,頭一次感覺到了人際帶來的手足無措和慌張。
對她來說,她隻不過是收留了一個從山林中滾下來的笨蛋方二,她隻認識方二。
可麵前這個,是眼前閬苑仙葩的主人,是那些人口中的方大人,她不認識,卻又熟悉。
“別怕,你再也不是之前那個‘小瘦馬’,你是方英英。”
方英英點了點頭,沒多久停歇,又忽然抓緊了他的袖子,本來逐漸緩和的眼神變得局促起來,“方二,有人來了。”
方書遲慢了半拍,撫著她的肩膀轉身,一眼望見站在庭中月色底下、滿身曝寒的人——
池霽身旁的那樹枇杷花開的很好,叢綠之中白色的花片綴在上頭壘成牡丹樣,花瓣溫潤軟糯,像是糖糕做成的點心,在夜色之中顯得突兀又不太真實。
他就站在樹底下,靜靜打量著他們。
來了不念,念時不來,方書遲總算知曉了為什麽人會口是心非,他隔庭與他相望,卻什麽話也說不出來。
或者說,他有些話該說,說出來卻不好聽,而有些他不該說的話,本身就沒有必要說,說了也是徒增煩惱,還不如無論如何都閉上嘴。
於是隔著半片庭院遙望,行止言失。
“聽聞方大人帶傷回京,池某特來探望。”
方書遲微張了張唇。
他回京時可沒傳出帶傷的事情,況且後背上那一劍養了這幾日,也好了大半,行動之間毫無破綻,旁人應該輕易瞧不出來。
可姓池的卻一語道破。
他看著庭中的人忽而凝了凝眉,“是你派的人嗎?”
回來待了一日,他也聽府中管事說了京城中近來發生的諸事。
此前他遇刺之事被上頭的人拿來做幌子,明裏是為了追蹤他的下落,暗地裏實際是為了在京城內部布兵,試探滿朝文武的立場和攝政王府的忠心。
原本這於他來說,隻不過是因為糾察之為進行的有些過激,而發生的一件普普通通的尋仇事件。
現如今了解原委,認清他在這裏頭起的作用、能達到的目的了之後,他才知道,他不過是被人計算,成了這一盤棋中,最關鍵的一手。
而下棋的人,除了他那不明目的就藥了他七日昏迷的兄長方書白,還有他一直忠心耿耿替其操事的貞景帝,最後還有,這庭中曾與他肌膚相親的池自貞。
或者說,他才是這棋盤裏頭,指點江山的主謀。
池霽聽他話裏,猜到他誤會了什麽,卻沒有出言解釋,忽然上前半步——
隻見方書遲立馬將他身旁的小姑娘攔到了身後,冷眼盯著他道:“池自貞,別再往前了。”
別再往前了。
池霽被他足夠冷漠的聲音製在原地,看了眼他護著的方英英,“你認為我會派人去殺你?”
方書遲長身立在簷下與他對峙,反問:“你憑什麽不會?”
——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明明是你說的兩清。
(放心,英英是個助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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