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日沉樓(五)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644
  第131章 日沉樓(五)

    雖京都皇城已經被禁軍圍得水泄不通,但到底還沒有起事。

    倘若攝政王府先按耐不住有了動作,那必然是要讓皇宮上下震動,北軍八部守衛宮城,輕易帶領不走,聞濯要是想逃,絕非是如同過街老鼠一樣舉家遠遷。

    他若是要背上謀逆之名,還不如直接就把這罪名坐牢實的好。

    “不如再等等看。”沈宓勸道。

    聞濯抬首,“等什麽?”

    “倘若皇帝果真是要清除攝政王黨,那麽蘇大閣士來過王府的事情,定然在他們的掌控之下,雖說他對皇帝並沒有不忠之心,但今夜之為卻是事二主之象,皇帝不可能會留他性命,”

    他頓了頓接著道:“不如再等等消息,如若真的如蘇大閣士所說,皇帝此令是為對攝政王府不利,那麽最多不出明日,蘇時稔就會被追查問罪,禁軍也會正式起攻王府。”

    聞濯敲著小案的手指停下,直視著他問:“你在賭?”

    沈宓神色複雜,“近來諸事如此密集,東廠糾察之行,朝中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得出來此舉太過急功冒進,而且內閣每日還上奏勸諫告文數十冊,皇帝不可能一冊都未翻閱過,”

    “世家的根基隨他們與寒門對峙的心一樣搖搖欲墜,他前後停止對寒門的提攜,放緩改製的腳步,甚至對世家略有補償,態度也有回暖的跡象,朝廷動蕩他根本是心知肚明,身居天下共成之位,他沒有道理自掘墳墓,”

    “況且,在這樣四麵楚歌的處境之下,逼攝政王府造反,要麽他是不想活了,想最後拉著我們一起覆滅,要麽他就是還有我們沒猜到的意圖。”

    他看著聞濯沉思的神情,勸道:“反正早動手和晚動手,最後的結果也不過隻有一個——”

    “那萬一等錯了,最後也不是我贏呢?”聞濯打斷他問。

    沈宓靜默須臾,微微張了張唇,“那也有我陪你一起傾覆。”

    聞濯鬆了杯盞,沉沉望著他,未隻一言。

    半晌無聲。

    沈宓隻好又開口接著方才的話題,補充說:“皇帝此舉的意圖並非我們看到的那麽簡單,今夜蘇閣士前來通風報信也多有疑點,此前東廠糾察來的太過突然,指派方書遲擔任糾察巡撫一職也有些說不通,這些我們都不曾謹慎考慮過。”

    “為何皇帝非要用方書遲?他隻是都察院的一個五品文職,背後的世家利益也微乎其微……”

    “或許當下情形,是隻有方書遲最為合適。”聞濯補充道。

    沈宓抬眉,“怎麽說?”

    “方觀海壽誕在即,方書白回京在即,這兩樁事一壓,全京城的視線都會放在方家,這時候倘若方二失蹤,死不見屍,聞欽定然要因為世家這層關係上心,於是,在皇城底下布滿禁軍的舉動便合情合理。”

    “世家以為他還是在掛念著世家中人,朝廷以為他是為了忠良安危,沒有人會質疑他今日之舉動是為逼反攝政王府,等到事成之後,隻有攝政王趁亂謀反之名板上釘釘。”

    沈宓笑了笑,“所以啊,殿下還要不要聽我說的,再等一等?”

    聞濯不滿地撇了撇嘴,“好似我迫不及待要反一樣。”

    “少裝委屈,”沈宓神色輕鬆地歎了口氣,抬手替他挪開杯盞,從案前站起身,問道:“既已答疑解惑,那殿下要不要與我一道去寬衣沐浴?”

    聞濯朝他伸出手,“要。”

    沈宓好心矮身去拉他起來,卻被他故意拽進了懷裏,抵在案前嚴絲合縫地廝磨了一個深吻,分開唇時水色糾纏,被他抬手抹去,揉了揉沈宓的後頸,“還要你同我說個實話。”

    沈宓微愣,喘息漸緩,“什麽?”

    “你是不想任何人謀反,還是唯獨不想我謀反?”

    他的這種疑問在後麵半句的加持下,果斷變成了一種質疑,沈宓不知曉他是如何會斟酌到這裏,皺了皺眉,“聞旻?”

    聞濯繼續道:“你好像不在乎自己做皇帝,也不想要我沾邊,好像隻要上頭的人是聞欽,你總能多些耐心,這兩年前後,你的衷心到底是給了誰?”

    沈宓從來沒有覺得自己是這麽不善言辭過,他哭笑不得,“你從哪裏得出來的這種謬論?”

    聞濯看見他嘴角的笑頓時有些不悅,報複性地湊上去咬了他一口,疼的沈宓一顫,連忙一巴掌扇到他肩膀上,痛罵道:“你屬狗的嗎!”

    聞濯徹底沉了眼神,“你咬我的還少嗎?”

    沈宓不曉得他是真在拈酸吃醋還是為了些別的,抬手抵開他肩膀,從他和茶案之間溜出,頭也不回地往屋裏走,半句也沒解釋。

    聞濯惱的不行,穿過屏風去捉他手腳,幫他剔了多餘的衣衫,“你還沒說。”

    “說什麽?”沈宓製住他亂摸的手。

    他這麽理直氣壯,氣的聞濯牙癢癢,“你說呢!”

    沈宓有時喜歡他這樣鍥而不舍的恒心,有時又實在不知道要拿他怎麽辦的好,於是好聲好氣同他說道:“但凡我不想在天子腳下生事,與過往成個不一樣的活法,便是對別人的衷心嗎?”

    聞濯不聽他這樣模棱兩可的解釋,硬是指尖翩躚地在他衣衫底下胡作非為,逼的沈宓臉色發紅,惱然道:

    “聞旻,你再胡鬧今夜我二人就別待在一起了。”

    聞濯終於噤了聲。

    兩人一起入屋後的浴池,相對無言地靠在一處岸畔,他眼底的不痛快,在溫和的水霧之中,也難以釋懷。

    沈宓將此情盡收眼底,心下卻也明白,他今夜到底為何如此。

    與他不同,聞濯生來從未覺得皇權是他必須要承擔的責任,今夜也並非是質疑他的衷心——

    他隻是被這從前圈不住他的天地,變相囚禁地快要憋不住了,他生來流的是王室中人的血,就算再怎麽無意皇權,卻也不想被人壓在權力的腳下隨意拿捏試探。

    他的手段謀略,遠遠超過那高位上的無數人,可哪怕他自願鳥盡弓藏,也還是得不到那些人的理解和友睦。

    他活著本無罪,但旁人若看他不順眼了,覺得他的存在威脅到自己了,便要用盡手段逼他鋒芒畢露,逼他拿起刀劍兵刃相接,去爭一條本來就該是他的活路,去爭一個史書上本該清清白白的名聲。

    他毫無過錯,憑什麽不能毀了這樣的天地?

    或許生靈塗炭,或許天下遭難,可隻要他一人痛快,其他人如何有又何妨呢?

    沈宓無法拿天下大義那樣的責任去勸他,也不想用綱常禮智去勸他。

    有的人生來被責任束之高台,從骨子裏就明白高台之上有多苛磨。

    有的人生性不願受綱常束縛,隻要不違背良心,不作惡多端,就沒有必要非要去承擔什麽和自我犧牲掛鉤的責任。

    沈宓從未自私過,但偶爾,他很慶幸聞濯與他是兩種不同的人。

    他的那些不被理解的自我犧牲的道德綁架,雖然無悔選擇,但他此生卻再也不希望複曆一遍。

    “倘若你想,如何我都會陪你的,”他忽然啟聲,看著聞濯低垂的雙眸,“我隻是怕…今日我能夠算得到的每一步,來日都會用血的教訓讓我肝腸寸斷。我並不想勸你,聞旻,我也不是為了別人,我隻是…”

    希望達成一個最妥當的結果。

    “說這些做什麽?”聞濯附身過來,“我不過就是看不慣你因為君臣禮義,給聞欽那小子的所作所為找理由罷了。”

    是麽?

    沈宓這回猜不到他說的真話還是假話。

    “你的心思什麽時候才會變得淺一些?”他又問。

    沈宓愣著沒有回答,下一刻卻突然被他親了一下,“別想了。”

    沈宓被他在水中握住腰,下意識撐在了他的結實胳膊上,麵前人傾占的動機讓他無處可逃,可他被今夜諸事連累,又沒有那麽多的閑情逸致,隻好撇過腦袋,轉移話題問:“前幾日,讓你查的事情怎麽樣了?”

    聞濯退後半步,拉開了些距離,抬手彈了他一臉水,“也沒給我說幾句好聽的話,怎麽就能這麽理直氣壯使喚人的。”

    沈宓拂去臉上水痕,順勢推了他一把,沒推動,“你說不說?”

    沈宓臉皮薄,大多時候隻能讓他在自己心裏悔悟,主動承認錯誤,倘若要別人懟在他麵上逼他服軟,那不僅不能達到效果,必然還會將他惹毛,撓下一身傷痕。

    這樣的性子固然就要另一方多些耐心去哄,但倘若拿捏了他的習慣,又能發覺他這樣高傲的骨頭底下,其他可愛的叫人想疼的東西。

    聞濯既然打定了注意要捧著孤寒的月亮回家,那這些難題和欣喜,自然也成了他的情趣。

    “不說,除非你挨一挨我。”

    沈宓垂眸看了一眼,見他上前半步拉進距離,又把自己貼了上來,補充道:“今夜不過火,就用手好不好?”

    沈宓就被他這一套吃的毫無回擊之力。

    等反應過來今夜形勢緊迫,自己還這樣沒有底線地放縱他時,手背已然被他覆在手裏,掌心徘徊摩挲的發燙、又隱隱作痛。

    水痕從他倆人的指尖穿梭,帶起一陣漣漪,他撇開臉想躲著不看,又教聞濯鉗住下巴湊上來纏吻。

    呼吸緊窒逼的他頭暈眼花,腿腳都站不穩的向前方倒去,轉而被對方輕車熟路地攬進懷裏,洗幹淨身子抱上岸。

    他大夢初醒地站在屏風後,乖乖地等著聞濯擦幹他身上水痕,隨即又被他抱起,轉移到床榻之上,和衾而眠。

    日夜相伴的溫度不容他物,他神思回身,兩人貼的嚴絲合縫,再裝不下一絲二心。

    沈宓懶得再同他計較,閉著眼睛靠在他懷中問:“殿下,現在能說了嗎?”

    聞濯笑了笑,啟唇道:“方二在攬星湖遇刺當晚,便被他大哥方書白救下帶出了城,近日一直都在京郊的一座莊園裏養傷,其他消息都在莊內封鎖,暫時探聽不到,”

    “另外查的那個池霽,身世戶籍並沒有什麽特別,但此人心高氣傲,最近這幾個月在聞欽身邊出了不少主意,並非是個善茬,”

    他頓了頓,又皺起了眉頭:“而且,他前陣子跟方二走的很近,似乎還合謀了些別的。”

    ——

    作者有話說:

    沈宓:我才是被拿捏的那個。

    方書遲:冒個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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