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經年釀(五)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517
  第124章 經年釀(五)

    ***

    “我後半輩子,想過的輕鬆一些,”沈宓低低道:“最好離京畿要遠遠兒的。”

    聞濯聽完微微挑眉。

    “你的天下大義呢?”

    沈宓捧起他雙頰,“不算大義。”

    聞濯麵露困惑。

    沈宓接著道:“倘若世家真想鬧出什麽動靜,朝廷顛覆,遭殃的還是天子腳下的臣民,你我且要私奔,也須得是幹幹淨淨地走,丟下一堆爛攤子,不合乎情理。”

    於是陷自己於不仁不義,去成全旁人,他還真是好大的仁義。

    聞濯半晌不言,盯著他的眼神沉悶。

    “阿旻,我這輩子,是學不會輕而易舉地放下了,”他麵露歉意,說道:“對不住。”

    “對不住什麽?”

    “對不住,倘若我這輩子出身非王侯,或許就不會有那麽多的苦難坎坷,也不會生出那麽多放不下的東西,對不住,我總是在讓你為難,對不住…你。”

    聞濯深深歎了口氣,“既然對不住我,又怎麽能以口頭三言兩語哄騙好我。”

    沈宓捧著他的臉,湊上他唇輕輕挨了半晌,“阿旻啊,偶爾我總是在想,你為什麽非要喜歡我,倘若你執著的人不是我,這整個天下就都不會再有牽絆你的東西。”

    “不知道。”聞濯說。

    沈宓:“什麽?”

    “我說不知道為什麽就非得是你,反正從今往後也隻能必須是你,過往種種,除了憐惜你滿身冤孽,恨你丟下我預想一走了之,其他從未為難過,今後也不會,所以不必說…對不住,”

    “況且,從頭到尾都是我要的,我求的,我心甘情願的,倘若非要計較個欠多欠少,你也不是你,我也不是我了,你不用覺得對不住我,我原本,就什麽都願意為你做的。”

    沈宓聽他一番剖白,忽而熏紅了眼,不自覺模糊了視線,在他麵前掉下兩串金珠子,還妄想自個兒偷偷擦了。

    讓聞濯瞧見一把拽住袖子,沒讓他得逞。

    “不是說都讓我舔幹淨嗎,怎麽還想搶我的功勞呢。”

    他這會兒都還在玩笑,沈宓不想被他逗樂都難,由他舔舐幹淨金珠子,自上而下的唇齒自然而然地碰在一起,不用任何言語,就能長驅直入,盡情糾葛。

    長吻方歇,沈宓跪坐在他腿上,帶著泛紅的眼尾看他。眼中含波,帶著往年消融的風雪,一點一點把聞濯的倒影展現清晰。

    “你不用什麽都為我做,”沈宓呢喃道:“你活著,我就活著。”即使塵世顛倒渾濁。

    聞濯沉默半晌,後猛然按住他後頸,將他覆下纏吻,剝了他的外袍。

    忽閃的餘光中蓮影綽綽,晃得他心思靈動,胡作非為地指尖稍頓,摸到沈宓下巴上,帶他一齊望去蓮池,“今日風光無限,蓮影旖旎,”他又撫摸到沈宓後背,輕輕捏上他的脊骨點了點,繾綣至極地說:“不如,就畫支蓮。”

    沈宓渾身一顫,如蓮間穿梭的蜻蜓般輕盈墜下,驚起滿池春水。

    ……

    六月二十五。

    東廠糾察之事徹底完結。

    糾察成效斐然,在朝中激蕩起了一陣驚濤駭浪。

    這一場可謂是釜底抽薪的拷證,比上當年攝政王聞濯初始回京繼位時,點的那三把火燒的還要旺。

    但凡在朝就職過的官員,上下三代都被翻了個底朝天,不僅沒被清算的醃臢事被記錄在案,就連從前早已清算過的案子都寫在了每日匯報的奏文上,由司禮監親自呈遞給貞景帝過目。

    方書遲上回伏病,被迫休息了兩日,眾人那幾日見他沒露麵,還以為是怕了暗地裏的警告。

    哪裏想到,他後頭憋的了些更狠的。

    戶部、禮部、都察院之中涉事人員最多。

    其中顧楓眠私自挪動官營地契從商、以官府名義開辦商鋪,又變賣這些商鋪填補戶部公事支出的條目,在奏文上寫的清清楚楚。

    與之一起參與的還有吳西樓。

    他除了與顧楓眠合夥謀利,另外所掌管的禮部還有一些私下收禮的陋習,也被抓在了明麵上。

    不過這兩個罪例,比起都察院掌禦史餘晚正過去一年所作所為,都還算小巫見大巫。

    餘晚正私自包庇屬下殘害人命、不了了之,與屬下暗中勾結豢養私衛,在貞景元年追查草烏走私一案之中,意圖謀害攝政王,並且在三司會審之時,與前朝遺黨何知意聯合構陷寧安世子清名——

    每人的樁樁件件都是由東廠追查,方書遲一筆筆添在告文之上的,雖看過去多多少少帶了些個人意見,但他行的是貞景帝的口諭,差事如何辦,是他的自由,這麽寫朝中之人也插不了嘴。

    早朝的時候告文一經公布,除了平時難能見的著麵的攝政王聞濯,朝堂底下基本跪滿了一片。

    聞濯聞見動靜時還稍稍扭頭,欣賞了片刻這等壯觀,冷不伶仃嘲諷了兩句餘晚正,便替貞景帝要第一個問責的目標給定了。

    餘晚正沒想到辛辛苦苦藏了大半年,這事兒還是被翻了出來,腸子都悔青了,也不管自個兒個老臉了,當著百官的麵兒就痛哭流涕地磕起頭來。

    貞景帝晾了他半晌,見他將腦袋磕的滿麵都是血了,才抬起下巴問聞濯的意見。

    聞濯心下不想與他拐彎抹角,徑直想說處死,話到嘴邊卻又打了個轉,變成了——

    “本王與餘掌院素來未結仇恨,這刺殺一事,是不是弄錯了。”

    他這樣一說,餘晚正當即愣了愣,本以為死罪可免,結果下一刻負責糾察之事的方書遲就站了出來,毫不留情道:

    “樁樁件件,微臣絕無虛言,縱使看來於人情天理不合,想必個中也定有緣由。”

    什麽緣由?

    在場所有人的視線和餘光都有意無意往餘晚正身上掃去——

    “微臣冤枉呐,微臣絕無構害攝政王殿下的理由,請陛下明鑒!”

    貞景帝麵上絲毫沒露動容,轉而向聞濯道:“既然此事與皇叔有關,不如追審按供之事,就交給皇叔來辦,如何?”

    不如何。

    這些事且不說時間跨度久遠,就連其中摻合過的舊人都死了不少,倘若真要明察秋毫地追審起來,不僅耗費心神,也不一定能得到相應的結果。

    “既與臣相關,臣則不好出麵了,還望陛下體諒。”

    貞景帝默了片刻,又問:“那處死如何?”

    大殿底下頓時一片抽氣聲,餘晚正告饒的動靜連哭帶喊,熱鬧的直讓人腦仁疼。

    聞濯實在聽不下去了。

    現在原地晃蕩兩下,差些當著文武百官的麵一頭栽倒在地上,嚇得貞景帝還坐在龍椅上,都伸出了想要攙扶的手,見他堪堪站穩連忙揮了人去攙扶。

    “皇叔這是怎麽了,可有大礙?”

    聞濯神情昏沉,似乎說話都不大利索,凝了半晌才擺了擺手,“臣無礙,謝陛下關照。”

    無論他是否真的無礙,此刻都得讓人攙扶著去歇息,不然再站著出個好歹,那就是貞景帝這個做侄子的君王不通人情。

    於是吩咐了近來秉筆的蕭驚華去攙送,一路行去了承明殿。

    ……

    宮中內事權由一些編撰實事記錄在案的翰林向外傳達,因為中間經過重重官員機構,形成的結果難免會有偏頗。

    例如像餘晚正頭破血流告饒,攝政王當朝差些暈倒在殿前之事,一經傳話的那些人渲染帶到宮外,就變成了另外一個版本——

    說是餘晚正對前事供認不諱,氣的攝政王當朝惡疾突發,於殿前咯血昏厥,至今昏迷不醒,現已移至承明殿請太醫診治。

    這等雞飛狗跳的消息,能讓不少人蒙在鼓裏聽個舒坦,但原本坐在家中煮茶的沈宓,聽完之後,隻打碎了一隻他最喜歡的茶盞。

    隨即匆匆忙忙換衣,帶著濂淵駕車趕去了宮中。

    他不是偏信傳聞的蠢貨,甚至當年攝政王才當政時,派了幾個太監來府上瞧他,後來回宮中述職,也讓他曾陷入過這樣流言纏身的境地。

    但此刻那流言裏頭的人變成了聞濯,有因有果,就算不至於真出什麽事,那殿上之事定然得有根據,才能編成真的往下傳。

    他急的不行,除了那點消息,宮中再未傳出有關太醫診治的結果,乘坐的車馬最快,也隻能小半個時辰到地方。

    一路他聯想近來聞濯身上發生的每一件事,疑心重重地將他所有經手之事都解讀了一遍,不知曉到底找出來多少不對,等臨到承明殿丹墀,他臉都青了。

    迎頭正撞上一個人影出來,他也沒注意,直到那人俯身行禮——

    “世子殿下。”蕭驚華這一聲不大不小,剛好夠殿裏頭的人聽到。

    正裏殿原本好生躺著的聞濯一聽見聲,下意識從榻上撐起了身,穿上靴子就往殿外走。

    到門口看到來人果真是沈宓,剛還臥床難起的毛病也沒了,整個人是以生龍活虎,容光煥發,好的不得了。

    “怎麽進宮了?”他還不知宮外傳言的原委,於是出聲問道。

    沈宓愣著看了他半晌未曾吭聲。

    聞濯便沒再接著問,轉而朝蕭驚華抬了抬下巴,揮手吩咐他退下闔門。

    ……

    作者有話說:

    沈宓:“你還問怎麽了!”

    注:丹墀(chi):大殿門前、台階以上的部分。

    秉筆:這裏解釋一下,正史上都是由司禮監中文筆絕佳的太監擔任。

    一般朝堂上的消息,都是通過近前侍奉的翰林院中官員編寫記錄,然後傳遞到宮外,因為經手的人卡太多,所以很容易有誤差。

    (另外還有一事跟大家說聲抱歉,這篇文開始的時候用的修飾很多, 是因為那時候接受的大量書籍和詩詞都在腦子裏,一動筆就相當於找到了發泄口冒出來,就像看多了網絡詞匯不自覺會跟隨一樣,其實我偶爾談話的時候也是類似會出這樣的狀況,沒有別的故意的成分,隻是自然而然就…後麵呢因為寫文的同時也在反思,所以慢慢在改進。

    也很感謝看到這裏的寶子們包容拙筆,愛你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