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3章 經年釀(四)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91
第123章 經年釀(四)
他似是非是地撫上方書遲額頭,去探他的體溫,裝作一副深情款款的模樣一聲不吭,讓方書遲等了良久,才惺惺作態地說:“燒還未退。”
方書遲哂然,“你知曉,這樣的手段隻會讓我多與你溫存一刻,卻沒辦法說服我,給你、或者說是你們,想要的東西。”
池霽手指微頓,隨即便收了回去,錯開了他的視線,“你既然知曉,為何還要——”
“還要什麽?是與你演戲,還是與你雲雨?”方書遲打斷他,又不計前嫌一般抵入他懷:
“我自知算不上君子,但心中仍有堅守,你奪得走的、算得到的,其實都已經入你懷中留過,至於剩下的…我敢保證,你這輩子也不會碰到。”
“剩下的,是指什麽?”池霽眯了眯眼。
方書遲又笑,額頭在他肩上微微顫動,雙手擁在他後背,“你說呢。”
池霽用手抬起他的下巴,沉沉望著他病態的臉色,神情陰翳,“你不怕我會殺了你?”
方書遲笑意不減,“你早該這麽想了——”
淩厲的刀鋒自池霽後背刺入的時候,他眼前還是方書遲嘴角的笑,尖銳的刺痛逼迫他的心神,讓他神經抽動四肢掙紮,溫熱的鮮血自衣衫滾入被衾,他也沒放懷中人。
他是個名副其實的賭徒。
他的賭術高明就在於,有些時候作賭,到底用的是真情還是假意,他自己也難能分清。
刀尖沒入並不深。
方書遲也不是真的想要殺他。
他隻不過是想看看,這個人麵上的殼子撕開,到底裏頭裝的是什麽打算,可惜棋差一著,他失策了。
“不滿意的話…還可以繼續往下刺。”池霽滿額冷汗笑著喘氣,又在他錯愕的目光中,垂首去咬他的唇。
撕扯的鮮血淋漓,又如野獸纏鬥那般與他深吻,直到沾了血的匕首被他扔到地上,砸出哐當一聲脆響——
方書遲艱難撐臂推開兩人距離,呼吸雜亂,“我不是不敢殺你。”
池霽失笑,“那為什麽不殺?你舍不得是不是?”
方書遲稍有片刻遲疑,就又被他扯入血腥的風波裏糾纏,他們宛如兩個不要命的癡子,在沒有界限的試探和沉淪中來回顛倒,直至精疲力盡。
池霽傷得雖不至死,卻也不輕。
忽然倒在方書遲身上不省人事的樣子,倒真不怕他會再來一刀徹底了結他。
方書遲推開他,絲毫不加憐惜地將他踹到一旁躺著,穿衣起身去叫了府醫。
這一場,看來是池霽負傷慘重昏迷不醒,
實則,他贏得無聲無息。
……
天地入夜時,池霽被後心刺痛催醒。
睜開眼,屋裏正點著昏黃燭火,屏風後有人正坐,落了一隻孤影。
他盯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出聲,“大人,能賞杯茶麽。”
屏風上的孤影頓了一刻,才緩緩起身去屋中倒茶,而後穿過屏風挪步到他跟前,神色清冷。
方書遲臉色比白日時好了不少,估計午後又服了藥。
池霽不自覺鬆了鬆心都沒發覺,抬眼瞧著他將茶杯放到枕邊,也不打算要管他喝到嘴裏,頓時急了,掙紮著就要起身去拉他手,一不留神扯到傷口,疼的抽了好長一口冷氣。
方書遲扭頭施他眼神,他又裝著可憐,“大人喂我好不好?”
方書遲抿了抿唇。
或許他還不至於厭惡他到希望他不得好死的地步,於是落座榻沿,一點一點喂著他將水含入口中,沾濕了唇。
但這還沒完。
喝夠了水,他又吵著要吃粥。
方書遲耐著性子讓廚房的人去熱好了端來,一碗伺候他下肚,他又鬧著傷口疼的厲害,要他坐上榻來吹。
方書遲懶得再搭理他。
轉身回書案擬完了奏文,便從桁架上抽了件袍子要出門。
池霽光看影子就難耐的不行,連忙喊住了他:“去哪兒?”
方書遲頭也不回,“去廂房睡。”
池霽聞言心下一沉,哪怕後背疼的再厲害,他也不管了,單手撐著從榻上下來,趁著方書遲還未闔上門,飛快將他手腕拉住,一把把人拽進了屋。
隨手拉上門,按著方書遲將他抵在了側門上,直勾勾盯了他半晌,“是我錯了。”
方書遲微微蹙眉,還未見開口,便又聽他接著道:“從那把琴開始,就是我錯了。”
方書遲心下一凜,忽然泛起來一陣酸澀,激的他整人隻想逃開,“讓開!”
池霽不退,忽然納他入懷,“我鬥不過你…”
方書遲心神陡然一震,又莫名地生出一股不甘心來,“你此刻與我扮可憐,隻是因為在我這條河裏濕了腳是麽?倘若我什麽都願意給你,你又能待我如何呢,池自貞。”
池霽一陣靜默。
方書遲久久不聽他答,卸了渾身立起的長刺,也沒了維持堅硬的氣力,他仿佛在這一場誰輸誰贏的賭鬥裏,失了方寸、也失了方向,他退時達不到想要的局麵,他進時,也是撕開胸膛,冰凍三尺。
他矢手推開他,預想直奔門外——
“我的世道與你的不同。”
方書遲腳步微頓,扭頭看他,隻見他藏在斑駁的陰影裏,瞧不清楚神色。
“我之種種,皆因不想奴顏媚骨地跪在這天地之間,”他終於坦誠的有些冰冷的眸光傳過一片昏暗,直直刺入方書遲的心房,他繼續道:“今日這一刀,算是還你情債,歸根結底,你我平局,不算失足。”
方書遲嗤笑,“用不著你還,誰又當真了呢。”
池霽麵色微愣。
隨即又很快笑著長歎出一口氣,“不論如何,今日奉勸之事,還望大人牢記,塵世之中,什麽名聲重任,都不如一條命來的重要,大人如此聰慧,應該明白池某的意思。”
方書遲神色冰冷,並未應聲。
隔了半晌挪步出屋,涼風灌血,月色曝寒。
今夜他終於窺見這人皮下真章,未傷分毫。
哈…平局。
***
六月中旬。
閬州水患已見成效,賑災一事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這一切多虧了沈宓耗心費神,連日操工整理出來的策文。
南方放晴,各方瑣事告一段落,姚如許不日也將回京。
近日好不容易得閑,沈宓窩久了的身子也貪慕天光,六月中下旬,各地蓮池盛放,正是一掃前番苦難的好時光。
他整理衣裝,同聞濯一起乘坐馬車去了京郊。
京郊地勢開闊,人煙稀疏,最是容易誕生渾然天成的美物。
到了地方,兩人下馬漫步,繞著蓮池信然兜轉,稍稍發了些薄汗,便落座於案畔特意收拾的幾榻之上,烹茶吹風。
東廠糾察百官的進程,落實京畿每一個官員,手裏再沒實權的攝政王也不例外,前幾日接受審查,多半是追究他私底下的一些往來是否幹淨,或者,是否有要威脅真主的反心。
沈宓從不過問他不曾坦白的私下裏,但糾察之嚴,他沒辦法放下心來不問一句。
“近來朝堂之上,形勢嚴峻,百官輕易被東廠監察打壓,怕是不會甘心。”
聞濯視線自蓮池之中挪到他麵上,笑了笑,談起了另外一樁事,“顧楓眠六月初開辦太學升階考,曾撥過一筆不屬於戶部的錢款,你可知那筆賬從何而來?”
沈宓挑眉,“你想說什麽?”
“是從京都一家隸屬於方氏的錢莊所得,”聞濯冷笑,“方氏什麽時候與顧氏的關係這麽好了。”
沈宓眯了眯雙眸,“你又是從何得知的?”
聞濯笑而不語,替他添滿熱茶。
“戶部裏有你的人麽?”沈宓又問。
聞濯並未解答他這個問題,半晌後才款款出聲,“我如今既不能帶著你攜家產私奔,也不能輕易替自己做些保命的籌謀,真鬧心呐。”
沈宓奪過他手中茶壺,“你終於想起來要爭了嗎?”
聞濯搖了搖頭,“還記得我在江南的那支金吾衛嗎,年初我陪你在京都養傷時,便吩咐他們在江南置辦好宅子,維持那邊生計的產業,後來也沒教他們歸京,身旁隻留了可以看護你出行處事的濂澈和濂淵,原本是打算等你傷一好就離開這裏的,可現如今看來……貞景似乎並沒有他自己說的那樣坦誠,”
“我將手中的權利交付與他,擺明了無心紛爭的立場,可他卻生出了我意想不到的變化。”
“你後悔嗎?”沈宓問。
聞濯低眸失笑,“我並非後悔,雖前番所料,一一應驗,卻還是耐不住與你感慨,其實我想問的,是你是如何想的。”
沈宓訝然,“我?”
“是,你,倘若沒有你,爭與不爭,對我來說都沒有太大的意義,但有了你,我又覺得,倘若這天下無論誰做主都要掀起血雨腥風,那還不如你來坐,起碼,無論前後,我都能毫無保留地替你守著,與其將聞氏江山毀於一旦,不如,順著前塵舊事,把該是你的東西還給你。”
該是他的東西……
什麽又是該是他的東西?
沈宓此前從不奢求,到如今,更不敢輕易貪心。
他的路上,沒有什麽該不該。
他佯裝警示,“這可是大不逆之言。”
聞濯朝他歪了歪腦袋,“哦,那世子殿下,是想要去禦前揭發我麽?”
沈宓嗔目瞪了他一眼,罵道:“你可真是不知死活!”
聞濯觀他神情百看不厭,恣意放笑出聲,“我從前還就真的試想過,我死的那日到底會是個什麽樣子——”
“你閉嘴吧!”沈宓見他越說越沒邊兒,連忙打斷道。
“好,我閉嘴。”聞濯順從他的話將自己嘴捂上,又起身湊到他身側,攬他入懷,擁枕良久。
——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不是平局。
沈宓:這章我的部分還沒發完。
(因為方池的部分虐到我了,後麵寫聞沈就一直很難進入狀態,不過這章後麵也就下一章還有。
主副cp修羅場,平局二字,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