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2章 經年釀(三)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312
第122章 經年釀(三)
前些日子方書遲在外頭跑了不少差,還都是頂著大雨去的,四月底至五月底的雨水,全讓他給碰上了。
三頭兩頭沒歇過好覺,好不容易等到放晴,又讓貞景帝安排了個糾察的差事,這麽把自己當牲畜練,他不伏病誰伏病。
他睜開眼睛瞧了池霽一眼,又有氣無力地闔上,“你來做什麽?”
“你我都有了夫妻之實,你說我來做什麽?”池霽嘴上不落渾話,手掌也朝他額上探去,觸及一片滾燙,再怎麽玩味的臉色也淡了淡,“怎麽這麽燙,吃藥了嗎?”
方書遲懶得張嘴回他,半晌沒答。
本以為這樣就能讓他作罷,誰料這人修的厚顏無恥的道行什麽時候都能上場。
他毫無征兆地俯身下來,冰涼的發絲掃了方書遲滿麵,隨即捉住他欲要撥弄的手,湊唇上去在他唇縫間舔舐了一個來回,還津津有味地咂了咂嘴,“沒品出來,估計是嚐的太淺。”
方書遲忍無可忍地睜開眼,“你到底想做什麽?”
池霽視線落到他唇上,眼底的神情不言而喻,“你說呢。”
方書遲鬥不過他,隻好翻了個身背對他,“吃了。”
池霽聽到回答低聲笑了笑,隨即不知又發的什麽瘋,三除兩下剝了外袍上榻,跟條靈活的滑魚一般鑽進了被衾,不等方書遲起勁攆他,就無所顧忌地攤開手腳纏了上去,將他抱的嚴絲合縫。
“你…下去!”
方書遲年少時至青年時,都從未遇到過這般厚顏無恥的人,一般來說,厚顏無恥的隻會是他,可這回遇到了個他如何也敵不過的對手,滿肚子的墨水和涵養都成了擺設。
池霽聞言也一動不動,蹭到他後頸,故意用冰涼的唇挨了挨他,又偷著笑道:“你好燙,不如給我暖一暖,一舉兩得。”
方書遲見他纏的更緊,知曉與他爭辯無益,索性不開口了。
池霽一向是個順著杆子往上爬的典型,給他個巴掌他也不願意走,更別說給顆甜棗了。
睜著眼睛瞧了方書遲的後腦勺半晌不痛快,便又開始作妖,手指摸索著從方書遲脊背底下穿過,正當要把他一把翻過來時,卻被他滾燙的手指握住了手——
池霽愣了愣。
“又要做什麽?”方書遲溫聲問。
病痛什麽時候都可以摧垮一個人身上所有的堅固盔甲,就算這個身心各處再怎麽堅硬,也抵不住一種名為無能為力的東西。
因為抵不住,所以索性放縱。
可放縱,又會瓦解一個人太多的虛偽和故作姿態,讓他變成一個跟以往不太相像卻又依稀重疊的人,讓他剖露出平日裏那些最難展開的東西,任人宰割。
池霽忽然有些不忍。
“你…”方書遲轉身過來,見他麵上神情錯愕,不自覺地摸了把他眼角,“不是冷嗎?”
池霽回過神來,低低“嗯”了一聲。
方書遲無奈擁住他後背,將滾燙的額頭埋入他領口,燙的他身軀微顫。
不知這有什麽好樂的,竟惹得他笑出了聲。
池霽後來少見他笑,而今不費吹灰之力,隻是身軀微顫就能逗笑他,讓他心下複雜。
凝思半晌,才整理好心緒,款款出言道:“你近來在朝中的動作,實在太過惹眼,東廠糾察一事好壞參半,到底能施行到哪步,難說的很,既然服了病,不如這段日子就上書告病推托,修養一陣。”
“……”
半晌沒聽見他吭聲,池霽以為他還是不願與他好好說話,盯著他墨黑的頭發,長長歎了口氣。
“你不懂。”方書遲忽然道。
池霽微訝,“什麽?”
“我雙親早逝,祖父多年歸隱,因先帝憐惜,才教我得以進入官場,三五載官至五品,表麵看上去風光無限,實際上那些言官在背後是怎麽罵我的,我都一清二楚。你近日不過是聽了些風言風語,就以為我怕嗎?”
池霽抿了抿唇,抬手撫上他後背——
“我辦差,是為了效命天子,是為了撐起方氏世家首名,不是為了聽他們如何咒罵的…”
“你…”池霽皺了皺眉,“倘若英武侯之位必定是你兄長繼承,你又何必如此費心費力呢?”
方書遲聞言微頓,忽然抬起燒紅的臉,望著他的雙眼,“英武侯之位我本就沒想過爭,我爭的,自始至終都是方氏昌榮的重擔,而不是一個虛假的侯位。”
池霽心下微震。
隔了好半晌才垂首追下去吻他。
“你為何今日願意與我坦白這些?”池霽追問。
方書遲氣喘籲籲地靠在他懷中,滾燙的額頭抵住他胸膛,似在在這方肉體凡胎的懷抱裏,找一方能屬於他的天地。
“我啊…”方書遲無奈苦笑,“累了…”
池霽心下惻隱,隻能靠麵上的風平浪靜來衝淡。
他論不清楚懷中人有幾分真情幾分假意,卻心甘情願抱著他,容納他滿身灼熱,在汗涔涔裏與他相擁而眠……
**
方書遲年少時,老英武侯與妻健在,方老爺子也還長居府上,方氏是名副其實的四大世家之首。
家中哪怕有侯位要繼承,那也是長久之後不用他一個次子該操心的事情,況且他前頭還有一個比他勤奮不知多少倍的兄長,繼位承襲、光耀門楣這樣的重任,怎麽著也輪不著他來承擔。
即使他兄長不善官場愛商書,他也覺得這沒什麽,多個閑來意趣罷了。
於是那幾年親友走動間,各家的小崽子追著他跑,看見他的瀟灑是真瀟灑。
他那時既不用操心學堂功課,又不用操心自家裏頭這些重中之事,煩惱都比旁人少些。
整日裏遊手好閑、招貓逗狗,在京都世家嘴裏傳出了五花八門的稱號,什麽“現世寶”,什麽“二世祖”諸如此類,數不勝數。
京都世家中人多半看他生性放浪形骸,總在端方儒雅的邊緣做些離經叛道的舉動,私下裏對他的評價並不怎麽上得了台麵。
他原本毫不在意。
後來老英武侯與妻辭世,老爺子方觀海隱去山林,身後原本林立的庇佑忽然塌了,那些重任也不看看下頭是誰,就一股腦地砸了下來。
在他和他兄長的身上壓的嚴嚴實實。
起初落魄,他並未想過要一直受兄長庇佑,任偌大一個方氏由兄長兼顧,他做縮頭鳥躲在同樣年少的兄長身後。
這樣未免太過自私。
於是他天真地想,他隻要收收性子幫兄長拾攏人心,替他攬下大半責任,替他擺平那些人虎視眈眈的目光,以後方氏便還是方氏,兄長便還是兄長,英武侯的位置便依舊是兄長所得。
他參加科舉,一戰成名,整頓方氏內裏沉屙,手段與謀略樣樣過人,連長靖帝都聽聞了他的名聲,特提他入都察院,官至正七品。
都察院早年都是用來塞些世家子,給世家安心的好地方,壓根兒不幹本職正事兒,滿朝言官一邊罵他直升七品於禮不合,一邊暗自得意他滿身才華毫無施展之地。
這麽罵了幾年,眼睜睜看著他兢兢業業辦差又升官品,忽然一陣子緘默,再出動靜莫名出現了替他說話的聲音——
還是為了他身後的英武侯位。
他其實想的很簡單,他既然入朝為官,能夠養護自己,那麽英武侯的位置,他也沒什麽必要去爭,畢竟他與兄長是一家,到底是誰的,都總歸是一家。
他兄長敦厚踏實,隻擅長經商,是個待他很好的人,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聽多了京都那些,揣測他入官場是為爭侯位的流言,留下了嫌隙。
後來一意孤行在外經商奔走各地,再也沒有與他親近,逢年過年也極少回家,到後來幹脆不回來了,在外麵一待一年半載,信也不寄。
偌大的侯府無人常駐,就像包著盛大與衰敗的空殼子,他回來也是孤燈對影,索性也在城內置辦了個院子,從此在那裏長居。
這麽些年,風雪依舊,仿佛從頭到尾心意未改的,隻有他一個。
可他既然已經沒了雙親師友,就算方氏門庭冷落、一下千丈,也是他該替身前身後之人守的。
隻惜,從始至終,無人知他心中意。
……
日色漸微時,他從渾濁的夢中驚醒,胡亂伸手抓到一抹衣襟,才發覺池霽還未離去。
池霽此人心胸狹窄,心思極深,明著來的時候就讓人捉摸不透,更別說暗裏算計。
方書遲很早之前就知曉他是個什麽本性,卻一次又一次由著自己放縱靠近,也不知是因為從未有人給他撫過琴、撐過傘、取過暖,還是別的什麽,他總是拿他沒有辦法。
心裏縱使知道這麽沉淪下去是錯,下一次再見他,滿身的防備又變為欲拒還迎。
方書遲尋不到妥善的法子,趁著伏病滿心防備鬆懈之時,又問他:“你要什麽?”
不是你要做什麽,是你要什麽。
池霽或許才從睡夢中抽身,靈台還未完全清醒,愣了半晌未答。
他便又道:“池自貞,你又怎麽清楚,我當真是被你蒙在鼓裏呢?”
池霽忽感大夢初醒,望著他盡顯疲憊的眼神皺了皺眉,合衾相枕的身軀卻分毫未動。
此刻,他們心隔千丈,身卻挨著近在咫尺的距離,親密無間——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真以為,我是被騙的嗎?
感謝支持。
群像文,不會喧賓奪主,都是循序漸進的,鋪墊感情也是為了走劇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