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試霜寒(七)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593
第119章 試霜寒(七)
池霽在梅苑小住了幾日。
直到翰林院中人問起才回了自己的地方。
方書遲對此無悲無喜,撐著酸軟的身軀更沒說半句要留他的話,送他出院落時,神情自若,冷的如他二人不過點頭之交一樣。
池霽原以為他至少會有不滿,或者再約改日。
可他一聲不吭,送到了地方轉身即走,倘若不是他眼疾手快地拉了一把,人就在他眼前沒了。
他問方書遲何意。
對方卻道:“無意,就此別過。”
池霽思慮前後,並未覺得自己有什麽做錯的地方,明明前一刻他二人還在屋中相擁而眠,下一刻要出這個院子,好像限時的溫存就到了最後期限。
這與他在旁人那裏聽說的方書遲全然不同。
他又追問前幾日荒唐宣泄。
得到的答案卻是:
“露水情緣而已,池修撰比我還不懂麽。”說罷離去,絲毫不拖泥帶水。
如同草木。
……
這句話存在池霽心裏,幹擾了他心緒數日,原本是沒有可以發出來的時機,結果五月十九夜,戶部尚書顧楓眠邀約,無意中與他提及方書遲,他便沒收住。
顧楓眠朝中各部的關係都打的火熱,與翰林院交好也沒什麽稀奇。
當初他一副墨梅名圖求婿不成,沒多加糾纏,事後在瓊林宴上刻意緩和關係,池霽也沒有拂他的麵子,反而給了他台階下。
一來二去,兩人便心懷鬼胎地搭上了線。
顧楓眠近來公務繁忙,其實不怎麽抽的開身,這麽著急找池霽夜談,是因為方家長子方書白要回京的事。
“我前些日子與他在白葉寺會麵,開出的條件是承襲侯位,他姿態也擺的明確。”
池霽神色微變,“倘若他肯放棄從商,此事再簡單不過,”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士商不合,大人不是知曉麽,況且他這些年沾上的銅臭味,怎麽可能那麽容易弄幹淨。”
“可他出身士族,從商也是在幫我們的忙,就這麽丁點要求,池修撰在陛下麵前的口吐蓮花,還怕搞不定麽。”
池霽微微皺眉,“顧尚書當陛下有多好蒙混呢?”
顧楓眠後知後覺地察出不對來,麵露訝然,“你什麽意思,陛下心裏已經有打算了?”
池霽摸著茶杯點了點指尖,“陛下要的是能在朝中招攬使喚的小英武侯,不是一個假大空的頭銜。”
顧楓眠愁了起來,半晌沒吭聲,直到湖心亭刮起夜風,冷的他頭腦清明,才靈光一閃道:“你不是已經與方二打過交道了麽?”
池霽笑不入眼底,“這些年你們在京都撥弄風雲,隻瞧見人家生了官階、辦了別院,連性子也沒摸清楚,就敢說他為人純善好相與,你們成大事者,都這麽不拘小節麽。”
顧楓眠聽出來他話中暗諷之意,一時無言辯駁,隻好見縫插針地戳他痛腳,“不知修撰此言是為了推脫責任,還是護他方二的短。”
“護短?”池霽都要氣笑了,“我護的哪門子的短?我想要做什麽,顧尚書難道不明白?”
瞧見他嘴角嘲諷,顧楓眠隻覺得他為人極不實誠,“我倒是也想明白,可我的人分明看到你前幾日都在方二的梅苑。”
池霽徹底沉了神色,“尚書大人在監視我?”
“隻要你真如自己所言,心中懷揣抱負大業,又何必怕人監視。”
哈。
池霽真佩服他們這群人,給自己苦心積慮找的冠冕堂皇的借口,連掩飾居心都能那麽自然。
“那你們監視的結果如何?”
顧楓眠燒酌熱茶,“池修撰難道不想解釋一下,你與方二到底是怎麽一回事麽?”
“做戲而已,難為顧尚書一番探問了。”
不管怎麽說,顧楓眠都鬆了一口氣,“既然是戲,那可有所獲?”
“有,”池霽淡淡道:“不過你們口中的方二我不認識,我隻知曉,我認識的方二防範非常,心下城府不見得比誰淺,倘若他知曉世家要籌謀的事情,定然會與我們鬧個魚死網破,屆時如若內訌,讓上頭的人有所察覺,怕是不好收拾爛攤子。”
顧楓眠抬了抬首,隔了半晌才宛如歎息道:“方二要除。”
池霽麵不改色,“顧尚書如若早些想出這條妙計,今夜倒也不用苦惱方書白承襲英武侯位一事了。”
顧楓眠笑了笑,眼底露出滿意,“倘若你也覺得這麽辦妥當,我便遣人去了。”
“顧尚書隨意。”
夜談方歇,天邊又落起雨。
池霽離開時走的似陣煙,麵上虛假笑意隨風散開,一路盛滿清涼。
***
這廂好不容易送走人,養好了身子的方書遲,終於迎來了新的差事。
鴻運坊一案的欽犯,昨日由宣周親自帶著人,在京城內的一家難民收納所中抓拿歸案,他正好隨同審察。
此前攝政王曾下令嚴查出城的所有人員,加上又是雨天,奔波出城的人數極少,路程趕得緩慢,便容易得查仔細。
那逃犯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不敢冒然出城,隻能暫時蝸居在人多眼雜的市井小巷,準備打算等這陣災情差不多了,混在那些北上的難民堆裏出去。
但其中不知道是誰,知曉了南方的災情之後,到處在城中叫嚷著難民所中要發散疫病,搞的人心惶惶。
不僅嚇得連日送餐施粥的人少了,官府看的更加嚴格,似乎就等著要他們其中有人一發病,趁早一把火連屋子帶人一起燒成灰。
那逃犯擔心的吃不下飯睡不好覺,耐不住心裏的折磨,隻好找了錦衣衛中的線人聯係。
且沒料到宣周就在這兒等著他倆呢,臨了一石二鳥,把內奸抓了個現行,一確定線索就又追去了難民所。
不過人抓回來了,鴻運坊一案作了個初步了結,京都連日的雨卻還沒有停。
都城正街道上到處都是濕淋淋的,兩旁低窪積了水,一腳踩進去沒過腳踝,之間放置的空閑攤架,都爛的發了黴。
護城河中更是波濤洶湧,再多撐一日,估計河水就要漫上岸來。
這些事之前,原本都是戶部和工部在管。
後來不知曉是哪個腦子裏頭也被泡了水的官員下了道修壩令,漲水時白瞎了兩條人命,水壩沒修成,官職也丟了。
貞景帝氣的又在朝上摔了許多人的折子,手裏實在沒人用了,才又求到了聞濯這裏,要他監察下令。
聞濯並不太想接這差事。
一是擔憂家裏人不在他眼巴前待著,定要胡亂折騰身子,二是怕好不容易得來的清閑,一忙又不見人了,徒然教家裏人生出擔憂。
左右都是顧念家裏人。
於是義正言辭上書舉薦了其他幾位能人,請旨由都察院掌禦史餘晚正監察京都水利施工,吏部侍郎梁羨山協佐。
當了大半年縮頭烏龜的餘晚正,沒想到這時候能被人把名字呈上朝堂,慪惱壞了。
上書推辭了幾次,都讓貞景帝給著手按下。
再有消息,他二人的該負責的事情都已經明旨昭令,滿朝文武感歎的同時,又本著多拉一個人下水的心思,對此讚同的不行。
此事一敲定,似乎京都之中人人都有了事幹。
堂堂攝政王也沒能僥幸例外。
不過一碼歸一碼,他推脫差事倒並非是不見民生之多艱,隻是他天生責任感和德行枷鎖不受萬物所托,一切超然自身之外的東西都不是極其重要。
所以他不想辦就是不想辦,幹不了就是幹不了,更不會身體力行地把為民謀事當作行為準則。
與他相比,沈宓就恰恰反道行之。
他肩上的責任與大義,從來比他自己的喜怒哀樂都要重要許多倍。
早在南方閬州的災情傳回京都之前,他就找了不少治理洪水及賑災詳細的書籍查閱,後來聽聞姚如許請命閬州,更是連夜拉著他一起整理了一封記錄手劄,翌日清早派遣濂澈送去。
期間種種,不張不揚,仿佛那些都是他的分內之事。
聞濯替他不平,說他不會享樂。
他言習慣享樂和擅長享樂是一件幸事,而他平生之幸事,他已經得到,且夠他滿足好幾輩子。
聞濯即刻便懂。
再也沒有抱怨了。
進宮議事,還不忘替他前去藏書閣,拿許多治水和治疫的經卷回來,連日夜裏伴他書案點燈,替他操心他極為操心的諸事。
這樣連著幾日,起早貪黑,宵衣旰食,說清閑都有些牙疼。
又是一日睡過了頭地醒來。
沈宓已經整理出來前幾日他們謄寫的所有詳細,正伏坐在書案,單手握拳撐著鬢角,一點一點地耷拉著腦袋,露出衣衫底下白皙纖細的後頸。
這人近日睡的比他晚,醒的也早,幾乎沒怎麽上榻歇息,勸也勸不聽。
好在他身上骨病好生修養了一陣,似乎也習慣了這樣潮濕陰冷的天氣,發作的都不再那麽頻繁。
隨即聞濯自八仙桌旁撐起身,挪步過去,沒出聲叫他,便徑自俯身抄起他膝彎,將他攬入懷中。
直步穿過屏風桁架,直達床榻——
“聞旻…”沈宓昏昏沉沉,極其不願睜眼,知曉是他抱著便沒掙紮,直到被他摟著塞入被褥之中,才下意識呢喃了一句。
未曾躺過人的被褥之中全然沒有溫度,雨氣卷的被子冰涼潮濕,比坐在屋中還在冷,他猝不及防滾進去,隻感覺渾身都起了雞皮疙瘩,甚至是原本模糊的睡意也清醒了。
睜眼時才後知後覺渾身滾燙,頭腦如同攪了一團拌不開的漿糊,在咕嚕咕嚕冒著泡,好像隨時都能炸起來。
“怎麽了?”聞濯終於俯身挨他,將他翻到自己懷裏,摸了摸他冰涼的腳,“冷嗎,先揣我懷裏暖暖。”
沈宓弓著身子,腦袋抵在他肩膀上,難受的皺眉,“還是冷。”
聞濯聽完徑直解開腰帶,將他連著中衣裹進了懷裏,無意間碰到了他熱的有些燒人的眉心,才反應過來摸了把他的額頭。
“沈序寧,”他隱隱壓著不悅。
沈宓浮沉中聽見他聲音,下意識應道:“嗯?”
“難受怎麽不說?”
作者有話說:
沈宓:啊嘞?
方書遲:你們一口一個方二,好討厭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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