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混不吝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4061
  第105章 混不吝

    蜚語疊嶂漫在京都,往哪兒都能聽見幾句。

    聞濯不願沈宓想起舊事傷懷,這些日子便沒敢讓他出過府,連哄帶騙地瞞了好些時候,膩歪的沈宓近來都煩他了。

    好不吃虧。

    錦衣衛那頭的案子還在追查。

    上回他給宣周的那一串珠子,其實是由檀木製成的禪珠。

    這種東西慣來隻有京郊各大寺廟裏有。

    廟裏的和尚在佛像麵前給珠子開過光後,便隨緣賜給前來參佛禮香的香客,一年到頭能送出去幾百來條。

    線索到這兒,又成了大海撈針。

    趁著他們排查這幾日,宮裏也起了事。

    貞景一病不起,滿朝言官還在為寧安世子有失德行一事怨聲載道。

    朝廷內外無人主持大局,一時鬆懈,就跟突然之間放開了道堵塞的水閘一樣,各種不滿的諫言,都層出不窮的湧了出來。

    彈劾的折子日日都在上遞,其中除了寧安世子之事,又摻和了春闈改製期間,世家想說卻又不敢說的抱怨。

    他們畢竟始終都心有不滿。

    於是這般發酵,風雨滿樓,人心割裂,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

    寒門為自己無權無勢、無根基的背景,指控沈宓當街斬殺朝廷官員一事,是有違明法天理,該與庶民同罪。

    而世家便借此機會,排列出貞景二年中,世家大族為維護改製所作出的如數讓步。

    以當下滿朝言官對世家的不滿,賣了一輪勞而無功的情懷,指責著那些寒門死咬著貴戚身份不放,是為了趕盡殺絕。

    更有甚者直言不諱,重提起了四月京都滄瀾書院裏,冒出來的“扶寒門,滅世家”的流言。

    兩邊吵的不可開交。

    膠著之際,聞濯不聲不響燒了一眾奏章,更於朝上擺出來當年沈宓火燒青樓的卷宗,還有當日錦衣衛眾多人證結下來供詞。

    兩樁事有理有據,證明沈宓並非以一時喜好罔顧明法,也並未將貴戚身份當做行事準則。

    洗脫他身清白,便是了解這樁亂局的開頭。

    沒有世家仗著權勢,不顧律法草菅人命的因,就沒有滿朝言官義憤填膺的果。

    舉國上下的指責頂多算場烏龍。

    證據一下,滿朝寒門自知理虧閉了嘴,世家即使委屈,也隻能裝作海納百川的君子,把不滿如數訴咽下。

    塞翁失馬,焉知非福。

    五月中,朝廷又複了表象平和。

    貞景帝病痛痊愈,重新正裝主理了朝政,上朝第一件事,便出言撫慰世家,恩澤一片。

    這回顧風眠一直沒怎麽吭聲,倒不像他的風格。

    貞景帝先前無意從洪得良口中聽聞,他家中的小兒子顧豫,今年剛好在太學念書。

    便借著這個機會下了道口諭,特提顧豫直接參與六月太學的升階考試。

    一般太學的升階考試,要在各項學科裏通過層層篩選,才能取得資格參加,但凡沒在裏頭修個一兩載的成績優異,定然是沒那個機會能升階。

    天子點名給了顧豫升階資格,其中的深意,自然不僅僅隻是給他保留了個資格。

    這是看在他老子的麵上,要破格提他入朝任職。

    這等好事,跟天上掉餡餅似的,顧風眠受寵若驚,連直言了兩回不合適。

    貞景帝哪管他覺著合不合適,放出去的金口玉言就算板上釘釘,止住他推托之詞,揮著手教眾臣下了朝。

    ——

    吳西樓趕著在殿外的龍升道前,快攆了幾步才拉住了他。

    原想埋怨一句對方走的太快,見了他麵上心事重重,又把話咽了回去,擔憂道:“怎的得了恩賜,還垮著張臉?”

    顧風眠愁色不減,“紀桐,你瞧著斂雅,真擔的起這天降恩澤麽?”

    顧斂雅的性子跟他名字一比,隻能說二者是天差地別,他不似他頭上那幾個兄長阿姊,時時將廉方雅正的作風擱在心裏頭敬畏著,更別說聽得進長輩叮囑的話。

    打小他就愛黏著方家那二小子瞎混,哪怕後來人家當了官不與他處了,他也時時念著好,把人家的好臉作月亮捧著。

    後來跟一群富家子弟廝混,幹的是尋歡作樂的風韻雅事,正形是沒有的,一個世家小公子,拿出去活脫脫像個市井二流子。

    就他那樣,再大的恩澤承到他頭上,也是憂不是喜。

    顧風眠愁呐。

    顧家五個兒女,雖說哪個都是心頭肉,但唯獨這一個,他操的心比誰都多,還總說不聽,提起來都要頭疼。

    吳西樓拍了拍他的肩,寬慰道:“想開點,肩上有了些責任,他自然要變得穩重,你看方家那二小子,他不也一樣麽,有誰管過他?人家如今正兒八經的五品僉都禦史,連你我都敢隨意彈劾,誰提起他,不說一句年少有為,光耀門楣呐。”

    道理是這麽個道理。

    可他方二年少時雖不穩重,卻也是個天資聰穎的好苗子,人家腹裏有墨水,是實打實的靠科舉當上官的。

    他顧斂雅有什麽。

    “紀桐,捫心自問,斂雅怎麽跟方二比?”

    吳西樓頓了頓,又重整措辭道:“旨意都下了,你現在擔心又有什麽用,不如寬寬心,教他增益些能與旁人相比的東西。”

    “唉…”顧楓眠長長歎了口氣,“由他去吧。”

    由他去是不可能由他去的。

    二人行至宮門前分道,顧楓眠便吩咐車夫駛去了太學。

    ***

    五月中,人心頭的躁意好不容易卸下,風裏的燥熱又順杆子爬了上來。

    顧豫近日在學堂裏百無聊賴,瞧見五月芍藥開了,便想著要約人去京郊賞花。

    他是戶部尚書顧楓眠之子,承著他老子的情麵,學堂裏沒人敢為難他,中間還有不少想要巴結的。

    但凡他要是想溜出去瀟灑一天,不見得沒人給他牽橋搭線。

    福靈心至,這麽想著冒出了念頭,便夥同幾個世家子一同翹了課,連假文也沒告,自玄武街上打馬風風火火地跑出了京城。

    他這一跑,顧楓眠後腳便到。

    太學裏的司業聽了消息,出門迎他到茶室,拿出了三月剩下來的二兩早春芽茶招待。

    兩人一邊對談,一邊派了人去學堂傳喚顧小公子。

    他們這廂聊的極歡,還不知曉顧小公子早翹了學堂,一盞茶過後,派過去的人才獨自回來,滿麵張皇地回了話。

    “他沒在學堂?”

    顧楓眠氣的手都在發抖,捏著司業的陶瓷杯盞,半點不愛惜地摔到桌上砸出“咚咚”脆響。

    “他能跑哪兒去?”

    這個學官去的時候,特意仔細問過他幾個同窗,“一個堂裏的學子說,顧小公子是出城去賞花了。”

    顧楓眠牙根都磨的直響,“賞花?”

    好一個賞花!

    “真是反了天了!”他罵了一聲。

    “顧尚書莫惱。”司業瞧著他手中杯盞連忙勸道。

    顧楓眠後知後覺鬆開手中杯盞,衝司業告了句歉,“失禮了,景仁兄,今日多謝招待。”

    話落便轉身出了茶室,直奔太學門前馬車,氣勢洶洶的模樣教人瞧著都不敢多言。

    車夫將馬車沿路駕回了顧府。

    顧楓眠垮著臉落地,一進門便指著湊上來的管家,讓他派人去京郊找顧斂雅,還要將人綁回來。

    管家按照吩咐派了人出去。

    這一找,便挨到了晌午。

    日頭正烈,曬的人有些著不住,顧斂雅沒躲沒藏,口中幹燥腹中饑餓,便順著京郊通往城內大路往回走。

    路上剛好撞見自己家裏的侍衛,還打算叫住他們問話呢,轉眼就被自己人給綁了。

    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蒙著眼睛回了府,嘴裏邊還罵罵咧咧。

    “有完沒完,求了你們多少回了,再不給我解開,就扣你們月錢了啊!”

    他也是沒吃過苦沒受過罪,都被綁了,也不懷疑自家侍衛有叛主的可能,半點不怕讓人給發賣,還有力氣能喊呢:

    “我這喊了半天喉嚨都幹了,要不你們把我放下,看在主仆一場的情分上,先在路邊給我找口水喝,回去之後,我肯定讓我爹給你們漲月錢。”

    顧楓眠聽著他這混賬話就來氣,走上前一聲不吭,先抬了兩腳招呼到他身上。

    踹的不重,倒也夠這小祖宗鬧的。

    “喂喂喂!還打人啦!你們到底綁我圖什麽?要錢我有,別打行不行。”

    “你有個屁的錢!你的錢從哪兒來?”顧楓眠真想再給他一腳。

    顧斂雅聞見聲,立馬認得出來,剛才還一臉不著調,下一刻立馬喜不自勝,“爹!是您吧!您嚇死我啦,快!快給我解開!”

    顧楓眠扯開了他眼睛上蒙的黑布,氣的跟他吹胡子瞪眼,“怎麽沒嚇死你呢!”

    顧斂雅一頭霧水,沒搞清楚自己是為什麽被綁回了府,也沒搞清楚他老子生這麽大氣是誰招惹了他。

    手腕上纏著的繩子實在勒的他不舒服,他掙紮了幾番又敗下陣來,求饒道:“爹啊,我手腕都要被勒斷了!”

    顧楓眠原本還在氣頭上,聽他這麽一說,立馬生出來不忍,半信半疑地看了他一眼,“你可知罪?”

    顧斂雅吃了這麽些苦頭,不管他說什麽也認了,張嘴就是“知罪知罪”。

    他知個屁的罪。

    顧楓眠看著他純粹生悶氣。

    心裏愁的不行,見他冥頑不靈,心裏頭那點憐惜半點也沒了,差人搬了張椅子出來,直接就在院子裏擺起了茶案。

    這麽會兒功夫,小公子被綁回府的消息一陣風似的,也傳到了後院。

    顧楓眠瞧著他那可憐巴巴想喝口茶的樣兒,剛要心軟,顧夫人便淚眼婆娑地衝進了院子,一上來便指著他的鼻子大罵:

    “顧楓眠,你當官過足了癮,連自己兒子都要綁,再由你威武幾日,你是不是還想綁我呐!”

    顧楓眠向來與她說不通道理,索性閉了嘴,眼睜睜瞧著她給顧斂雅鬆了綁。

    顧楓眠府上一共有過兩任妻子,第一任發妻與他門當戶對,兩人之間育有一女一子,但始終相敬如賓,不似愛侶。

    第二任蘇氏,也就是如今這個,是先帝在世時極力撮合成的,他本想著也如從前那般待她恭敬,卻不成想跟根本她說不攏話。

    要講的恭敬成了狗屁,相處時便磕磕絆絆的,日子一長竟還磨出來了真感情。

    這麽多年都沒怎麽變過,二人一個端著,一個撒潑,倒也自成風月。

    顧楓眠樂意由著她,同她說話也時常會含幾分柔情,“我什麽時候要綁你了,不分青紅皂白,你怎麽不問問他幹了什麽。”

    蘇氏捧著顧斂雅發紅的手腕,疼惜的不得了,邊幫他吹氣,邊問:“你個鬼頭,又惹什麽禍了?”

    “沒…”顧斂雅悄悄看了顧楓眠一眼,極其心虛道:“我就去京郊賞了場芍藥,別的也沒幹什麽。”

    “翹了太學的課堂去賞花,你把太學當什麽了!”顧楓眠又起了火,真還就得得看著他跪在地上,才能舒舒服服的好好說話。

    “今日早朝,陛下當眾提起你在太學念書一事,要你參加六月的升階考試,口諭一下達,滿朝就是幾百雙眼睛盯著你,你幹了什麽?你去賞花——”

    他這廂還沒來得及罵完,就見宋氏忽然掄起胳膊,飛快給了顧斂雅一耳光,扇的那叫一個響亮。

    又聽她破口大罵道:“你個混賬,原以為你是今日休沐回家,沒想到你還敢逃學堂去賞花!”

    她說著便又要打,忙讓顧楓眠伸手攔下,“行了,我有些話要同他說,你先回院子裏去。”

    宋氏在大事上一向懂得分寸,不輕不重地又教訓了顧豫兩句,這才作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