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章 與東風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529
第104章 與東風
沈宓這紙糊的身子沾不得葷腥,聞濯便吩咐廚房上了幾樣清粥小菜。
待碗碟盛放進屋,抱著他落在了窗台下的小案前,與他身裹著件長袍,伺候他飽腹。
沈宓發著熱,食欲不振,好幾回想躲開他喂過來的湯匙,隻教他掰起下巴噎著渾話整治。
抵不過人麵獸心的攝政王殿下的嘴上浪蕩,他一介病患,隻能可憐巴巴地張著唇,被他威逼著咽下半碗羹湯……
近日鬧的確實肆無忌憚了些。
沈宓這一病,便不似先前那般神采飛揚,聞濯怕他又重蹈去年冬裏的覆轍,心下揣了不少擔憂。
“今日是我沒了分寸。”
沈宓鬼門關都過來了,還怕一個區區風寒麽,聞言挑著眉,滿麵不屑地用氣聲道:“又將我看作嬌花了?”
聞濯將他納入懷中,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怎麽不是,我看你才該叫嬌嬌兒。”
沈宓教他抻著腰,渾身泛起酸疼,抽了口氣傾訴道:“管你叫什麽,先給我揉一揉腰,我好疼。”
聞濯最怕他說疼。
謹慎收著力道往他腰上使,半點不敢怠慢,按完了腰便往下到他腿根。
還沒摸兩下,頸上就被狠狠咬了一口。
罪魁禍首趴在他肩上,洋洋得意說:“沒讓你亂摸,真是該罰。”
聞濯笑了。
伸手變本加厲地探去,又在他身子陡然打顫時,將他裹進袍子裏打橫抱起,問道:“是先睡,還是陪著我寫完述職奏文?”
沈宓揪著他前襟,毫不猶豫,“陪你。”
孤枕寒衾,他可不能睡的踏實。
——
小案前燭火熠熠,沈宓教他懷中溫度暖的靈台慵懶,未將他寫的鴻運坊走水奏文瞧完一半,便墜入夢淵。
這回放不下的人就在身側,他心安定,做的是個好夢。
他夢見貞景盛世,聞濯卸下政務之際,在禦街前走馬探花,脖子上掛著他給雕的菡萏墜子,一晃一擺,在日色輝映底下拋出銀閃閃的芒,刺的他眼前爛白一片。
他想睜著眼,仔細瞧清楚聞濯的麵容,不自覺出聲教他將那墜子藏一藏,迷迷糊糊中喚道:“阿旻…好晃眼…”
聞濯正聚精會神地寫奏文呢,滿紙就差個結尾,教他這一聲喚的斷了思緒,沒耐著心頭的柔軟,立馬垂下眸看他。
望見他鴉青纖長的睫毛打顫,以為是案前的燭火搖曳,打攪了他安眠。
抬手拂滅燭光,抱著他靜靜待了片刻,見他重新安穩,便趁著窗外月色皎潔,隨手落筆奏文上最後一行,隨即停手擱下了筆。
夜色同月色互不相讓,窗外銀白宣晝,屋裏夜色暗湧,兩相交匯出隔著一扇木屏,將方寸大的地方分割出兩界。
聞濯半個身子落在月白裏,窩在他腿上的沈宓全然隱入黑暗,唯有湊近了瞧才辨的清五官。
涇渭分明,又難舍難分。
晚膳服了湯藥,這會兒他裹著袍子發出了身汗,高熱便退了大半。
聞濯放下心來,在原地緩緩按了按發麻的腿,待回過知覺便抱著沈宓起身,輕聲挪去榻上。
他動作仔細微慎,但俯身將沈宓掖進被衾裏,還是惹的他得了須臾清明,半睜開眼眸那刹那,生怕身前人要走一般,死死拽住了聞濯的前襟,“你去哪兒?”
聞濯低首用唇蹭了蹭他眼睫,輕聲哄道:“我哪兒也不去,我就在這兒。”
沈宓聽了他的話,此刻也分辨不清真假,得了點甜頭便極其容易滿足,鬆了鬆他的衣襟,又閉上了眼。
聞濯得了空合衣上榻,側身躺到他身旁,抬手將他納入懷中抱住,輕輕拍了拍他欲要亂動的肩,“不走,我抱著你睡。”
暗潮洶湧,一夜無夢。
***
多虧了攝政王殿下貼心伺候,不過第二日,沈宓身上折磨的他活不安穩的風寒,便如雨過天晴一般去了大半。
早膳時胃口好了不少,神色也有了光亮,昨日咽點羹湯像是要了他的命,今日水土都服了,還邊咬著蓮子邊瞧人。
“我昨夜夢見你在禦街打馬,好多人往你懷裏丟花。”
“噢?”聞濯收起落在奏文上的目光,饒有興致地看著他,“那我接到了沒有?”
他半點想避嫌的心也沒有,還透著喜地想要知曉結果,氣的沈宓忙叼著嘴裏的蓮子,朝著他的臉吐過去,“你倒是期待的很。”
聞濯不緊不慢地將落到懷裏的蓮子撚起來,喂到嘴裏咬碎了咽下,“你難道沒朝我丟花麽?”
他這麽一說沈宓倒是想起來了,他頸子裏還有個差些沒晃花他眼睛的墜子。
忙丟了碗,撲進他懷裏,一把抓住那靈巧的小玩意兒。
聞濯摟住他後背,揚起脖頸往他腰上掃了兩眼,曖昧不清道:“腰不疼了?”
沈宓往他下巴上推了把,“少打歪主意。”
聞濯笑了笑,“大人,我冤枉呐。”
沈宓沒心思瞧他麵上假模假式的神情,抓著他頸子裏的墜子瞧了半晌,忽然在那根編成結的繩子上,摸見一點焦硬的痕跡。
他湊近聞了聞,上頭果然有被火燎過味道,欲想扯過繩子後頭的活結點,卻教聞濯一把捂住了手——
“你怎麽聰明的不給人留條活路呢?”
沈宓揮開他礙事的手掌,傾身撲倒他肩上,將那條繩子的節點撈到了手中。
那裏儼然落了個重新綁的死結,輕易拽還拽不下來。
“昨日落在過鴻運坊裏?”沈宓問。
聞濯從他指尖摸過那塊死結,找補說:“我這不是又給它撿回來了麽。”
沈宓眯了眯雙眸,心下有些暗惱。
他嘴上說的這樣風輕雲淡,誰知當時鴻運坊火勢滔天時,他沒因為這塊墜子重新跑進去一回受罪。
竟還瞞的那樣好。
怪不得滿衛所的官差都侯在外頭,獨他一個身份尊貴的跑了進去找火燎。
“燒焦了一塊,磨著不難受麽?”
聞濯捂了捂前襟,衝他搖頭,還未開口說“不”,便教他一把扒開胸前的衣物。
前頭胸口好好的皮膚磨紅了一片,裏頭都透了血,想必昨日夜裏睡覺時,他硌的並不舒服,也不曉得要說。
“真能忍呐,如今學著瞞我,同我說假話,再過些日子,我還能是你懷中愛麽?”
聞濯沒了法子,笑了笑,“再過多久,都隻有你。”
沈宓冷笑,起身去房中找出把短刀,不顧他詫異的神色,手起刀落替他割斷了繩子。
實心的玉墜子有些分量,暖熱了握在手中,溫潤棉澤。
可這菡萏墜子即使模樣和寓意沒得挑,帶在身上難免要變為他的軟肋,這回有驚無險地過去了,難免下回不會再出意外。
他決意取了個匣子,想封進去放著,半途教聞濯攔住,貼上來黏糊了半晌——
最後心軟的又交回了他手上。
於是隻能苦口婆心奉勸道:“墜子會有千萬個,但是你聞旻隻有一個,墜子是為你雕的,沒了你,便什麽都沒有了,再敢忘,我摔碎了碾成灰,也不要可憐你。”
聞濯義正言辭地同他保證,事後還跟從前一樣,撒著軟要去一個深吻,又壓著沈宓在小案上廝磨了良久。
兩人糾葛,於孟夏淺歡。
***
五月上旬。
鴻運坊走水的消息一出,便滿城風雨。
因為錦衣衛左鎮撫使宋鳴塵身死之事,聞濯跑了好幾趟長樂殿,原本想憑借鴻運坊後續案情的線索,讓這樁事能夠息事寧人。
畢竟宋鳴塵出言放肆,罔顧尊卑在前,欲向皇親貴戚動刀也是真,倘若追究起來,一樣逃不掉他死罪。
為了順利追查後續的案子,按下沈宓在京都引起的目光,大事化小再好不過。
但沒成想當日街上那些看客眼尖,認出來那日在鴻運坊門前指使侍衛殺人的是沈宓,隔日便在市井傳開了流言。
寧安世子的名頭一出,仿佛又回到了嘉靖年間,人人都繞著這瘟神跑的時候。
當年的樁樁件件,讓有心人刨出來在茶館當作談資,聽的人一多,眾說紛紜的人便如海裏的蝦,風浪一來便撲騰的不亦樂乎。
各種胡說八道的話都有,覺著如今換了朝代,先帝屍骨寒透,寧安世子府背後的靠山沒了,沈宓才會銷聲匿跡這大半載。
煽動人心的謾罵鋪天蓋地,都傳到了朝廷言官的耳朵裏。
不少大臣審時度勢,開始寫些隨波逐流的奏文,章上滿行珠璣之辭,將沈宓前身所作所為,貶的人人得而誅之。
這一場舉國上下都口誅筆伐的勢頭,都快蓋過了鴻運坊無故走水一案。
風言風語發酵的來勢洶洶,不久就有言官將宋鳴塵之死,與前幾年玄武街上,沈宓放火燒樓一事串聯起來,並有理有據地指認沈宓,是仗著貴戚身份草菅人命。
貞景帝瞧過奏章後勃然大怒,恨不得當場斬殺這些慣用唇槍舌劍調轉風向的貨色。
當年火燒青樓一事,已經由先帝定案澄清,今日之事更有說法,但這些不分是非,隻想著削尖了頭想用那三寸不爛之舌現出威風的人,隻層出不窮地、想要在王公貴戚的身份尊儀上踩一腳。
貞景帝心思跟明鏡一樣。
他哪裏不知曉這些人全然是為了自己的痛快,才兢兢業業地來在他麵前裝個盡忠職守的相。
他萬分想血濺明堂,殺雞儆猴,可這群狡猾的狐狸是摸準了這樁事的底線,知曉在這個浪頭上殺人,正迎合了王公貴族草菅人命那一套作風。
於是仗著自己怎麽彈劾上奏,天子的權威都動不了他們的命,便敢這般放肆。
另外,先前攛掇京都世家與寒門對立,主事滄瀾書院和鴻運坊一案的人,極有可能就躲在其中,打算借著這股東風,好來個毀屍滅跡,讓錦衣衛的案子徹底辦不下去。
天子威嚴受損,連日的奏折教貞景帝急火攻心氣出了病,無奈之下隻好停歇了早朝,叮囑司禮監將滿朝的政務都送去了攝政王府。
過去的時候,親遣的洪得良帶著手諭登門,還有心帶了十幾箱安撫寧安世子的賞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