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入簾青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943
  第96章 入簾青

    沈宓拿到了鴿哨,便去了一趟攏秀坊。

    這哨子在他手中毫無用處,隻有交給覺柳才能聯係到那些“鴿子”。

    京畿內闈負責掌控這些“鴿子”的人叫鄭階綠,他同覺柳原本是舊相識,但因為當初分屬於不同的陣營,兩支情報網交疊的機會越來越少。

    直到覺柳明確跟隨寧安世子沈宓,他二人共侍溫玦一主的局麵才被打破。

    提及當初,如若不是覺柳執意要將溫玦參與草烏走私一事,告發與寧安世子沈宓,或許就沒有後來發生的事,他們潛藏在暗中多年所付出的心血也不會毀於一旦。

    他一直都知曉覺柳甘願在青樓屈身,獲取消息的目的並不單純,可他沒辦法怨怪,以至於經曆過這麽多的變數之後,他再次當麵見到她,滿心也隻是慶幸。

    “我總有預料你我會再見。”覺柳款款道。

    夜色裏的攏秀坊燈火通明,清風拂起繞柱綾羅,散開陣陣幽香。

    自二樓往正街上瞧,底下就是浮生人間,趕路的旅人奔走如市,叫賣的商販還在期許最後一筆生意,蠅營狗苟藏在煙火裏,催化著一切變得倉皇。

    而他們,則是為人蠅營狗苟的爬蟲,煙火裏並沒有他們的容身之處。

    就像香裏蓋去的腐爛氣息,在這浮華表象裏掙紮須臾,還是免不了腐爛的裏子。

    “你想要的是否都得到了?”鄭階綠問。

    他麵相周正中偏偏多出幾分淩厲,稍稍皺著眉頭時又十分誠懇,隔著大半年未見,神態動作也絲毫沒變。

    “從前想要的都得到了,但人總是貪心不足的,時過境遷,想要的東西也變了。”

    她雖生於勾欄,卻不是天生的媚骨,融在這糜爛的紙醉金迷裏,眉眼間依舊能夠分的清楚真假。

    亦不是上等的美人胚子,舉手投足間多的隻是大家閨秀的溫和,若是不必迎合於人,隻消得一眼,便能教人認出來不屬於這裏的根。

    鄭階綠一直都能分的出來,但每當他清晰地明白這點時,又忍不住怨怪自己,於是他問:“你想要什麽?”

    他這般鄭重,不用猜也能從他語氣眼神裏知曉,他想滿足她的貪心。

    人就是這樣,當恰逢其時,心甘情願地露出自己的真心時,難免要遇到一個及時施與憐憫的傾聽者。

    於是當這個聽者也將真心剖出來放到眼前,她卻不敢再往前半步了。

    他們生在不被重視的泥濘裏,所以習慣了漠然的摒棄和冷酷的壓迫,在洗不幹淨的肮髒裏接受了自己一身卑賤骨頭,所以不看重、不在乎所謂的真心。

    但露出傷口就能被施與憐憫是一件太難得的事情——

    “鄭二,你要給我嗎?”

    鄭階綠方想應聲,便見她塗了脂的唇湊了過來,纖細的手指靈活的扒開他的腰帶,探到他不同於夜風瑟涼的溫度之上,與他一同跌進了身後的軟榻裏。

    “可我不信你,鄭二。”

    鄭階綠在她一聲聲“鄭二”中,自虛無縹緲的雲端逐步跌落穀底。

    他捉住這個女子纖弱的手腕骨,將她按在軟榻之上,自上而下地俯視著她。

    “我不是你的食客,你可以不信我,但不必這般自輕自賤。”

    覺柳似乎是被最後四個字刺痛了眼,她眼尾泛著醉浮生的紅,伸手一把勾住鄭階綠的後頸,將他再次拉了下來,鮮紅的唇不在他耳邊一字一句道:“我本不淨之身,何來自輕自賤?”

    鄭階綠身心發痛,想將她攬入懷中,又克製著手腳,不敢用這種方式輕辱她。

    耳側的滾熱氣息款款,就如同那股根莖腐爛的香茵,殘忍又實際,“鄭二,我不要你給,我跟你換……”

    這是她能夠想到,最妥當也最令自己信服的辦法。

    勾欄瓦院裏的一夜春風確實不算什麽,但她心甘情願地給,便能理直氣壯地向他討債。

    鴛鴦帳裏白浪滾滾,鄭階綠隻聽見她低聲像隻水鳥一樣呢喃,“溫月琅死了,以後…我才是你的主…”

    他俯身將她手指扣住,吻了吻她纖細的肩,“你是,你若想要,我命也給你。”

    ***

    次日,覺柳帶著人見了沈宓。

    喝茶的人隻掀開眼皮在他二人之間打量了一眼,便瞧出來怎麽回事,卻未曾多言。

    現如今京畿留下來的“鴿子”,包括攏秀坊裏餘留下來的一些歌妓,共有五十餘人,但京畿光是官戶少說也有百餘。

    其中也埋了十幾隻“鴿子”,其他剩下的都在皇城內集市賭坊,和勾欄院中固定套取消息。

    沈宓倘若要靠人數掌握全京畿的動向,定然是難如登天,為今之計隻有改變“鴿子”安插的位置,才能事事得到先機。

    他昨夜同聞濯商量了幾個點,有些難度,但是倘若能用再好不過。

    “宮裏可還有你們的人?”沈宓問。

    “有,”鄭階綠道:“但此人已經很久沒有傳遞過有用的消息,他所事位置也是冷宮邊際,平日裏接觸的人並不多,不過因為身份隱蔽,遺留至今都沒有被人發現。”

    沈宓不怕有人無用,就怕沒人。

    覺柳看出來他心中所想,便知會著鄭階綠去著畫像。

    “近日還有一事,是有關滄瀾書院。”

    滄瀾書院以開辦學堂為由,在京城大肆宣揚當朝天子“滅世家,扶寒門”的謬言,已經被錦衣衛查辦。

    書院院首被捉住拿入獄,其餘眾人被封鎖在書院內部、協調查案的消息,一時間也滿城風雨。

    京都開辦書院隨大流之人,也因此而偃旗息鼓了一大片。

    捉拿人犯歸案已有幾日,但錦衣衛暗中想要追究的源頭,卻遲遲沒有影。

    這案子是貞景帝指名讓聞濯協管,一出了問題錦衣衛那群擅長推責的廢物點心,便打定了主意第一個找聞濯告狀,堂堂攝政王的清閑還沒續到三天,便又被催著出門滿京城跑差。

    沈宓也連帶著過了幾天盼郎歸的日子。

    每日早不見人,晚等不回人的孤室,實在不如家中人在時暖和,倘若不是沒完沒了的差事,他二人也不至於三頭兩天就往這攏秀坊跑。

    “京城內的消息,他應該更清楚。”覺柳指了指拿著畫像過來的鄭階綠。

    沈宓將畫像接到手中看了一眼,上頭標明了畫中之人的生平,還有在宮中的從事及隸屬的詳細。

    他卷起來收好,啟聲問道:“京都最早的流言是從滄瀾書院傳出,可滄瀾書院的流言源頭又是從何處而來?”

    鄭階綠定定道:“鴻運坊。”

    沈宓眯了眯長眸,“賭坊麽。”

    “杏榜揭布之後,有人歡喜有人愁,不少從支州而來的書生旅人在京城遊蕩,難免會光顧賭坊酒樓,進去的人一多,老板便要研究換些什麽彩頭,四月中殿試揭榜後,坊裏換了賠方和勝方的賭注,專門釣那些初入賭場的羊。”

    沈宓挑了挑眉,“勝的話可以拿銀子,輸的話也不用賠錢,隻要履行賭注上的要求把事辦了,就算不虧不欠。”他笑盈盈感歎:“真是妙呐。”

    今年京都春闈的改製,對於十年寒窗苦讀的寒門子弟來說,就相當於一個跳板,因為絕對公平,所以在與世家同台對壘時,他們麵對的隻有同樣的考題。

    沒有了家世和舉薦之人的限製,各個支州想要爭到京城上遊的人浮出水麵,數目要比從前更龐大的多。

    這也是近來京都開辦書院打得火熱的由頭。

    從支州來的學子數目龐大,且戶籍不在本地,這樣人一旦散播一些流言,京城官府便無從下手。

    又因為流動性強,可以散播的範圍廣,散播的源頭便無從查證,這樣大海撈針一樣的線索,官府自然破不了案。

    “這樁案子,想要查明白,就必須弄清楚源頭,”沈宓道:“除了這賭注,可還有別的線索?”

    鄭階綠擺了擺首:“鴻運坊中雖然有我們的人,但都是些小莊,他們那樣更換賭注的玩法,還得是上頭點了頭才有的玩。”

    也就是說,這必須得靠著官階和背景去查了。

    沈宓探身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

    聞濯也差不多該過來了。

    “先盯著吧。”

    他揮退二人,等酒菜上了桌。

    半刻鍾後,聞濯提了把彎刀姍姍來遲,一進屋便脫了身上的“紅皮”,卸了刀按到桌上,砸出哐啷一聲響,急匆匆灌了兩口烈酒咽下,沉聲道:“鴻運坊。”

    兩頭的消息都指的是一個地方,看來韓禮這老匹夫馴養出來的“鴿子”,確實有些用處。

    沈宓抬了抬眉沒作聲,拎起茶壺給他添了杯溫茶。

    聞濯低眸瞧著他,抬手捏著桌上的彎刀,隨意丟去了一旁,掀袍落座到他身側,鉗過他的下頜上去湊了一下,“嚇著了?”

    沈宓無奈至極:“拿誰比作嬌花呢,殿下。”

    聞濯又湊上前挨了挨他,將清冽的酒漬沾到他唇上,仔細品嚐完,一臉饜足,“叫我。”

    聞濯將他攬進懷裏坐著,抵住他的鼻尖,又抬手捏著他的後頸摩挲,聽他纏綿悱惻地叫自己“聞旻”。

    這兩個字,如今滿京城隻有沈宓敢直呼,也隻有他、叫出來頂好聽。

    “我這裏得到的消息也是鴻運坊,他們將散播流言一事換成了賭注,引得新進京城的書生去賭,那些人都是戶籍在支州的人,你們之前查不到也正常。”

    聞濯揚了揚下巴看他,“你如今消息可比我靈通了,世子殿下。”

    沈宓被他逗的窩進他頸間,低垂的視線無意間瞥到貴妃塌上那件“紅皮”,調侃道:“還不滿意你那身官服麽?”

    如今的錦衣衛內,雖有掌事的指揮使,但明令上都從了攝政王的部下,加上近來徹查滄瀾書院一事,又積攢出來不少實打實的交情。

    “拋頭露麵的皮罷了,還是家裏的袍子順眼。”

    聽到這裏,沈宓起身捧住他雙頰盯著他看了良久。

    “怎麽了?”他摸著沈宓溫熱的手背蹭了蹭。

    “說起來,近日在府中都見不著你,這會兒得空,湊著緊得仔細瞧瞧。”

    聞濯教他撩的心頭打顫,強壓著跟他胡鬧的心思,隻按著他的後頸貼了貼他的唇,“真想把你拴在腰上呐。”

    沈宓倒是沒什麽意見,“我想跟著去鴻運坊看看。”

    “不行,”前一刻還溫柔的跟水一樣的人立馬變了臉,“這個沒得商量。”

    沈宓:“……”

    果然,隻有男人最會哄人了。

    聞濯抬手捂住他幽怨的眼神,“你就算這麽看著我,也沒得商量。”

    話落見沈宓沒動靜,又忍不住想哄,“沈序寧,這個真的沒得商量,你再想想別的。”

    沈宓扒開他的手掌,衝他挑了挑眉,“明日我要去見一趟姚芳歸。”

    聞濯:“?”

    敢情後頭這個,才是他的真正目的。

    ——

    作者有話說:

    聞濯:沈序寧怎麽這麽會拿捏我!

    注:標題取自“苔痕上階綠,草色入簾青”一句。

    本文跟覺柳有關的男人,一個魏簾青,一個鄭階綠,名字也是來自這一句,因為是覺柳的cp,所以鄭階綠有個綠字,就是說這一看就知道,他仨都很綠。

    (沒有,覺柳我也很喜歡的,卑賤之地出傲骨,獨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