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身後人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704
第95章 身後人
那些眼線在韓禮的人滲入嘉靖末年的朝廷時,可起了不小的作用。
“自然記得。”聞濯應道。
“溫月琅辭世後,溫珩鬱鬱寡歡了一陣子,還將他的衣冠帶去了惠州的祖宅立碑,守喪半年有餘,再回京都,便是近來春闈。”
沈宓繼續說道:“我今日帶你去攏秀坊,其實是想教你見一個人。”
聞濯微微抬了抬眼皮,“覺柳麽。”
沈宓點點下巴,解釋道:“她不僅僅是我當初與溫月琅聯係的線人,還是京畿之內所有北辰帝舊部聯絡的眼線,此前韓禮他們但凡要聯絡潛藏在朝廷裏的人,就必須經過攏秀坊,經過她的手。”
“那她與溫月琅呢?”聞濯問。
“他二人分屬不同的立場,覺柳是先帝舊部的嫡係,她隻信我,而溫月琅此人,從來將溫珩的安危視作逆鱗,他二人為韓禮之流挾製,則更多的忠於韓禮。”
他這樣一說,聯係前後之事,倒是教聞濯不由地想起,前些年京都被燒毀的那座青樓。
當時京城裏的人都傳言,是寧安世子作惡故意放的火,管屬官員將事情經過上報給嘉靖帝,卻隻得了個不了了之的結果。
也是那之後,京都才有了攏秀坊。
“所以當年燒毀青樓,是你故意為之?”
“不是我,”沈宓搖頭,“是韓禮的人,我不過是適時出場,好讓這一切變得合情合理,無從查證。”
合情合理,無從查證。
囂張跋扈的“毒瘤世子”仗著天子寵愛,自然敢肆無忌憚地當街殺人,也不屑於遮遮掩掩。
聞濯輕輕拍了拍他的背,“你怎麽從未向我解釋過?”
“重要嗎?”沈宓睜著雙眸看他,“其實無論是不是我親手放的火,那些人的死也確實都是因為我,這樣的案例層出不窮,我早就記不清自己身上到底背了多少人的血債了,可我不在乎。”
他被天底下最可笑的仁義道德綁在高樓上,一筆一筆的血債不斷堆砌成困住他的高牆,他再也在乎不過來,那些越來越多且交織在他夢中耳際的哭號。
聞濯輕輕吻了吻他的鬢角,“你還清了,早就還清了,從始至終你就是幹幹淨淨的。”
沈宓被他認真的語氣慰藉到,無奈地笑了笑,“少打岔。”
聞濯湊過去挨了挨他,又聽他道:“覺柳手中的線人在去年鳳凰閣之變後,被朝廷的追查和圍剿了大半,隻剩下一小部分在京畿內闈從事情報的眼線,不過他們如今應當都隨了溫珩,我猜這也是他突然回京的原因。”
“所以你近日光顧他的鋪子,是為了弄清楚他收攬這些眼線要做什麽?”聞濯接道。
“不全是,”沈宓說:“我是想要他手中遍布京畿的眼線,最好能為覺柳所用,好讓攏秀坊徹底變成京畿的一道情報據點。”
聞濯微訝,又自然而然分析道:“我今日見了溫珩,並不覺得如今的他會很好打交道。”
沈宓不置可否,“所以才要弄清楚他到底想幹什麽。”
聞濯沉吟半晌沒作聲。
沈宓抬眸看他,正好對上他注視著自己的視線。
“我……”他本想接著解釋他做這件事的用意,卻突然被聞濯湊上來的嘴唇堵住了氣息,靈活的舌尖將灼熱的溫度探入他唇齒,纏綿悱惻半晌,才找回呼吸。
“你這般未雨綢繆,是怕現在的朝廷真會如我們料想的那般翻天覆地,還是怕聞欽政權穩固之後,第一個要殺的人是我?”
“不是怕。”沈宓露出牙鋒咬他唇畔,尖銳的貝齒潰破了柔軟的唇肉,嚐到鏽跡斑斑的腥氣。
聞濯由他咬,時不時將舌葉送入他齒後,去找那處最鋒利的牙尖舔舐。
“那是什麽?”
沈宓無聲地吻他,宣泄淋漓後,窩在他脖頸窩之中,枕著他的臂膀閉上了眼睛。
“我也想你被捧在手上,無論走到哪一步,都能有得選擇。”
***
溫珩此次來京並不是巧合,卻也沒有別的深意。
在惠州的時候,他曾被溫玦往日在京畿的舊部找上門來,那些人告訴他京畿那些年布下的“眼”,在溫玦死後便易主,改認他的命令。
他本不想再問朝政,卻因為溫玦這兩個字,再次踏入這座冤孽至深的宮城。
鳳凰閣事變之後,溫氏是北辰帝舊部的事便被人挖了出來,他被沈宓之前在他身邊安插的人連夜送出京城,一路奔波抵達惠州,才得以安穩數月。
路途遙遠,不方便運送棺槨,他隻好在京郊埋了溫玦的屍骨,帶了他的衣冠遠走。
回京第一件事,便去看了溫玦墳塋。
今年的春三月的水土難得的比往年豐茂,郊野的白原滿山遍綠,不過短短數月,新翻的土堆之上就生了野草,碑前光裸一片,伶仃的可憐。
他倚著土丘坐了一夜,天色破曉之際短暫地做了個夢。
夢裏,溫玦讓他把跟過往有牽扯的東西,都拋給過往的人,還讓他珍重自己,離得京城遠遠的,最好再也不要回來。
屍骨塚到底還是比衣冠塚靈驗,從前守在惠州他就沒做過夢,時隔多日回京,居然頭一晚就能在夢裏見他。
這夢他印象尤其深刻,翌日白晝宣泄,頭腦清醒過後,認真考慮起來他在夢裏聽到的叮囑。
將過往之物還給過往,偌大的京城之中,沒有比交由沈宓更恰當的選擇。
時隔多月,寧安世子沈宓因護駕勤王被貞景帝赦免謀逆之罪,前朝之人的身份也沒有再引人追究。
但他沾著這座宮城千絲萬縷的幹係,依舊留在了這困住他的囹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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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的春闈鬧的沸沸揚揚,京都來的各地學子尤多,京城的布防營為此又多添了人手巡邏。
聽聞沈宓近來常常光顧一些話本鋪子,他才隱在這東街書市裏,隨意擺了個攤。
不過能撞見聞濯,他確實沒預料到。
他與這位攝政王殿下交情甚淺,也始終沒弄清楚過他與沈宓之間的糾葛。
去年年中鳳凰閣事變之後,他斷了與京畿的一切聯係,並不知曉堂堂攝政王府中藏了人的密辛。
不過他總覺得,隻要見了聞濯,那麽距離見到沈宓登門來尋也快了。
事實也果不其然。
第二日上午他到書市打算擺攤時,沈宓就立在他鋪子門前,身側跟了個十分麵熟的侍衛,
“月琳兄,好久不見。”
換得沈宓稱呼一聲兄友,實在是少見之事,溫珩不敢貿然答應,上前打開了鋪子的門,引著人進了裏頭。
這兩天有雨,鋪子裏頭潮的慌,他留了道口子通風,招呼沈宓坐到了裏屋的八仙桌旁。
兩人屋裏燒茶,濂淵則被支去了外頭開攤。
“月琳兄好像料定我今日會來找你。”
溫珩未曾作聲,替他添好茶落座在他對麵。
“月琳兄近來如何?”沈宓又問。
溫珩微微點頭,“多虧了世子安排,一切都好。”
沈宓笑了笑,直接問道:“近來回京都,是要辦什麽事麽?”
溫珩抬眸看著他,皺了皺眉頭,“溫玦留下來的那些眼線還在京畿之中。”
沈宓張了張唇,毫不意外地點著下巴,“我知曉。”
溫珩直截了當道:“我可以讓那些人任由世子差遣,但還要世子答應我一個請求。”
沈宓抬了抬眉頭,“什麽?”
“幫我把溫玦的屍骨連同棺槨,移送去惠州安葬。”
沈宓並不覺得這算是什麽要求,倘若他二人是無欲無求坐在一處對談,他依舊能夠無條件幫溫珩做到此事。
“應該的。”沈宓應了聲。
溫珩隨即起身離開座位,從屋裏窗台下的小匣子裏,摸出來了個小物件,又挪步拿到沈宓跟前,把東西遞給他看。
是一把月牙形狀的銅質鴿哨,摸在手心冰涼,卻沉甸甸的稍有分量。
“這是鴿哨,那些藏在京中的眼線就是‘鴿子’,”溫珩眸光隨著那把偏移挪動,仿佛透過這個小玩意兒在看別的人。
“這群‘鴿子’嚴格意義上來說並非隻是溫月琅一人的傑作,當初這支鴿組是為韓禮一手培養,因他在支洲講學不便管控,才交到了溫月琅手中,後續的事情,你也全都知曉。”
沈宓順著鴿哨上的紋路摩挲了片刻,緩緩抬眸同他道了聲謝。
溫珩沉吟半晌,待他飲完桌上剩下半杯茶,起身將他送到書鋪的門前。
臨走時珍重地對他叮囑道:“你要好好活著。”
沈宓愣了愣,側過視線看他,才發覺他眸中閃著微弱的光,仿佛翱翔高空的烈鳥,垂死之際才會露出來的憐憫。
那抹光隻出現須臾,便徹底消失在他眼底,又變成了兔死狐悲的冷漠。
“我會的。”沈宓說。
他下意識猜測溫珩方才盯著他的那刻到底在想什麽。
即使直截發問未免太過殘忍,但是想探求真相的欲望,讓他果斷抹殺了心底的一絲不忍,他轉身問道:“那你呢?”
溫珩衝他久違地笑了笑,從前那個溫潤如玉的人,仿佛又恢複了往日的栩栩如生,他淡淡道:“我也會活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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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人緬懷可以另外一個人的時間其實很短,眼前望見的是墳塋雜草橫生,實則裏頭的棺槨都尚且嶄新,人的屍骨僵硬,皮肉被蟲鼠啃食,或許都未曾爛成煙塵,可活著的人,卻已經記不太清他生前眉眼間的哀喜情動。
對著一道孤碑,隻有留下來的名姓日益深刻。
哪怕做夢見到,五官的輪廓也因為逐漸凝澀的記憶而模糊成一團,他自始至終隻是知曉麵前是那個人而已。
總有一日,他會忘的幹淨,還要因為忘了個幹淨,而為自己不齒。
這從來都是溫月琅要溫珩銘記他的一種懲罰,他是鐵了心地要讓溫珩痛,可要感覺到痛就必須活著。
如此,他又怎麽能不好好活著。
……
作者有話說:
聞濯:沈序寧怎麽可能不像我愛他一樣愛我。
求一波海星和打賞,孩子碼字超努力的!
(主副cp沒有誰追誰太強的概念,就是看對眼了就互撩,深層次的觀感可能就區別於攻比較寵受。
但我如果把一個人當做十年肖想的目標,我也要把他娶回家供著,如果要比付出多少,就得更深的剖析人物了。
副cp吧不方便透露太多,但是每個人物都有自己的特點,發現他們的可貴之處就是難能可貴啊!)
注:標題含義出自《破陣子,為陳同甫賦壯詞以寄之》中,“了卻君王天下事,贏得生前身後名”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