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故人歸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662
  第93章 故人歸

    錦衣衛都指揮使名叫談引戎,先帝在世時他便在側效命。

    後到了貞景帝聞欽上位,由攝政王代理朝政,用的都是禦林軍,極少有私下決策差使他們的時候,才在朝中息影。

    直至貞景元年中鳳凰閣事變,朝廷恢複元氣大損,皇城內禁軍的作用終於受到重視,京畿的軍隊一律加強布防和管製,連帶著一直被擱置在宮外的錦衣衛被重新啟用。

    此次查滄瀾書院,派遣來的是錦衣衛的右鎮撫使,名叫宣周。

    錦衣衛辦案向來手段嚴酷,聞濯早有耳聞,進去時特意吩咐了一句“不用傷人”。

    但滿院子讀書人被刀鞘壓著跪地的場麵,也著實讓人眉頭一皺。

    “讓他們站著。”他落座眾人麵前,視線停在了書院院首身上。

    對方抬眸間對上他的目光,刹然義憤填膺道:“不知我等是做了何種大逆不道之事,才引諸位大人如此大動幹戈?”

    聞濯淡淡回道:“近來京都出了很多流言,說舉朝擁護的世家將要落幕,而寒門則登上朝野,明鏡高懸,這是大勢所趨。”

    院首的麵色變了變,“大人是懷疑這流言是本院傳出去的?”

    “不是懷疑,”聞濯凜然盯著他,“有人在背後查了你近來動向,順帶將流言的線索扔到了本官麵前,咬定了你就是散播謠言的主謀,這肥差本官白撿來,不查也說不過去,所以今日便登門拜訪,拿你問一問虛實。”

    院首依舊嘴硬道:“大人空口無憑,這罪名草民定不會認。”

    “你要什麽憑證,人證麽?”聞濯抬手虛指了一下人群中的兩個書生,身側帶刀的錦衣衛立馬抽刀過去,將人拎雞仔一般提了出來。

    “念你二人是初犯,倘若老實交代是誰指使的散播謠言,本官可以考慮從輕處置。”

    脖子上架的刀明晃晃地泛著冷光,鋒利的刀芒在皮肉間冒出股寒氣,逼的人下了一身冷汗。

    “是院首!”其中一人匆匆指著院首喊道:“是院首指使的!”

    院首突然間被指認根本不服,看向這兩個平日裏尊師重道的學生,滿麵的不可置信,“爾敢胡言!”

    聞濯不想聽他辯解,直接命人將他提了起來,“還有什麽話,大可留著去慎刑司裏說。”

    地上還跪著的兩個學生,壓根兒不清楚這流言其中的幹係,聞濯本來隻是懶得找什麽直接的證據,才冒指了一下他二人,唬出個人證要院首將此事的幹係坐牢實。

    但他二人這指認的態度也太沒有文人風骨。

    聞濯抬手,教押著刀的錦衣衛把人放了。

    錦衣衛鎮撫使宣周來時,一切都打著聽聞濯指揮的原則辦事,到頭來,抓到的人他自己心裏根本沒底。

    他們沒這麽辦過案子,手上也沒有證據,錦衣衛如日中天的時候早已成了曆史,時隔兩年再度被啟用,這其中拿人的邊界不好把握,就這樣提個人回去審問他也沒辦法向上頭交差。

    “下官愚鈍,想多嘴一句。”分別之際,他與聞濯停在書院門前。

    聽到問話,聞濯看了他一眼。

    “沒有證據就捉拿此人,是否有不妥?”宣周問。

    “自然不妥,此事不是抓了人就完了,將人帶回去後,用不著審問,記得好吃好喝的伺候著,再派些人過來守在書院周圍暗中觀察。”

    這事沒完。

    區區一個民間書院就敢肆意散播為亂朝政的流言,說上頭沒有在朝的官員指使,誰敢信。

    但叫停一個書院的損失最小,為今之計也隻能這麽辦。

    ***

    近日京畿科舉改製鬧得火熱,無視寒門出身的決策愈演愈烈,不少人眼紅,想寄希望於明年,再戰春闈。

    為了響應讀書人的需要,京都集市一夜之間開了不少賣書和印書的鋪子。

    學生一多,光顧的人便多,就連商人走販都被這股重學的風氣熏染,時不時地也會上去瞅兩眼。

    沈宓近日身子好了大半,隻要是能出府,必定要往東街的書籍鋪子趕。

    聞濯先前出去辦差的時候,在街上守株待兔過幾回,每次都是“人贓並獲”。

    今日有這個閑暇,便去了東街候著。

    也是湊巧,從前他從未步入那些鋪子瞧過,今日卻破天荒地頭一回進去挑了幾冊,都是沈宓平時愛看的類型,類似山海經怪誌這樣的稀奇傳記。

    每家鋪子陳列的書籍各有千秋,他逛了幾家,最後停在一個拿書蓋著麵的老板跟前,敲了敲書案,

    “別來無恙啊,溫大人。”

    也是沒這麽巧過。

    被認出來的溫珩頓了片刻,緩緩掀開麵上的書,“殿下是怎麽瞧出來的?”

    聞濯笑了笑,拎起案上幾冊新上的繪本故事,“下次記得提前藏好,別等人都瞧清楚了臉,才知曉欲蓋彌彰。”

    溫珩抿唇撇了撇嘴:“其實也沒什麽好藏的,隻是再見故人,難免會有不知所言的時候,到底還是怕惹殿下不快。”

    他看著聞濯漫不經心地掃著麵前繪本,又補充道:“而且,草民一介微身,今時不同往日,實在怕得殿下笑話。”

    聞濯聽他說完抬起眸,順著他眼角瞧了一眼,確定他眼下沒有淚痣,才皺起了眉。

    眼前的溫珩,言語之間與從前相比判若兩人,仔細琢磨過後,又覺得像極了另外一個人,

    他像極了溫玦。

    去年七月京都發生的諸事,包括溫氏兄弟二人之間的變故,沈宓後來都與他全番交代過。

    他知曉溫玦當日是為沈宓所利用而死,但後來沈宓替他殺死韓禮,鍾自照等流,替他清除了所有挾製他們的幕後之手,保全溫珩一人的清白,也算在這條曆史遺留的冤孽裏做到了互不相欠。

    無論結果如何,一切都是他們生前選的,怨不得旁人。

    “溫大,”他頓了頓,自覺不妥又換了個別的稱謂,“溫先生何必妄自菲薄。”

    溫珩笑了笑,“怎麽才算妄自菲薄,草民以為殿下誤會了,正如同‘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的道理一樣,這破爛書鋪一隅,裝得下草民身上的太多東西,遍眼的書香文氣,足夠洗的清前身如數不幹不淨……”

    聞濯望著他漫不經心的眼神,看見了他心底的怨氣。

    他將自己的樣子變成另一個人,連帶著那個人往日的品性風範,一起刻入了骨髓。

    聞濯叫他言語之間處處針對,也惱不起來。

    “說了這麽多,忘了問,殿下來買書嗎?”

    聞濯抿了抿唇,答非所問道:“寧安世子近日常來?”

    “來吧。”他言語之中有不確信,似乎沒覺得有過這事兒。

    兩人各懷心思地待了一刻鍾之後,聞濯看到濂淵的身影朝書鋪走來,才琢磨出到底是怎麽一回事。

    先前他從來都是在街上遇到的沈宓,從未到這書市裏頭去過,每每瞧見他懷中抱著書,便下意識以為對方是親自去了趟書鋪。

    想來那會兒,沈宓便是差使著濂淵這個生臉,過來照顧溫珩的書攤生意。

    “這東街的生意怎麽樣?”他雖是在問溫珩,視線卻在盯著不遠處的濂淵。

    看的對方一愣,腳下邁出的步子都不如先前利索。

    “不怎麽樣,一條街都是賣書的,能有多少生意。”

    他話音剛落,濂淵已經挪來了書鋪跟前,揣了鬼的眼神還垂著不敢亂瞄,“要新上的那幾冊。”

    他賣舊主求新主的心還算從一而終,就算沒預料地在書鋪這裏瞧見聞濯,也鐵了心地不與對方相認,交了銀子拿好書,腰杆筆直地在舊主凜冽的眼神中走出了書鋪。

    聞濯這廂還記得他那“守株待兔”的大計,同溫珩這裏交代了一句“改日再來光顧”,便追著濂淵的腳步消失在了書市拐角。

    他見到沈宓時,濂淵買好的書已經都交到了他手上,兩個人供認不諱地站坐在一處茶攤等他,還頗為細心地給他點了杯茶。

    待他坐下,沈宓便將茶水推到他跟前,先入為主道:“今日不是查滄瀾書院麽,怎麽又來了這東街書市?”

    聞濯從桌子底下牽住他一隻手,指尖扣住他手心摩挲了兩下,款款道:“還能因為什麽,除了逮你,我也沒別的特長了。”

    “還在外頭,”沈宓抽了抽手腕,“鬆手。”

    “不鬆,”聞濯沒聽,反而捏的越發緊,“滄瀾書院的事算是個開頭,想要完還沒影兒,而且今日詐的兩個書院學生,指認主使的時候,連辯解的話都沒求著陳情幾句,錦衣衛的刀都還沒碰著肉,尚且還架在後頸的衣服上呢,他們一個個仿佛都斷了骨頭,眉頭一豎便直指院首,這供認的態度空前坦誠,說沒點問題誰能信。”

    沈宓拗不過他,隻好用袍子遮了遮兩人交握的手,問道:“你可知

    最早在京都開設書院的是什麽人?”

    聞濯舔了舔嘴唇,“這些都是因為春闈自發開辦的書院,雖說朝廷內外喜聞樂見,但二者並沒有直接關係。”

    沈宓挑了挑眉頭,“那此事深追,結果就隻有兩種了。”

    他看了聞濯一眼,壓低了聲音繼續道:“一是朝廷中有人,想用京都世家和寒門的矛盾,來挑起更大的紛爭,讓朝野動蕩,再回到以前世家鼎力擁護天子的局麵,”

    “二是新晉寒門想要利用貞景帝對世家挾製的厭惡,在京都靠散播流言引起世家眾憤,進而沆瀣一氣在朝上盡情彈劾寒門登上廟堂的現狀,使帝心敏感猜忌,因決策部署受到世家大臣控製,產生抵觸,徹底偏向這些毫無根基的寒門士子。”

    四周無人,他二人又是悄著私語,不知不覺間肩膀靠到了一起都未曾顧及。

    沈宓本想起身,又教聞濯一把按了回去,“躲什麽。”

    沈宓抿了抿唇,懶得同他解釋,瞥首看了看周遭。

    中午走在街上的人並不多,隔壁那條賣餛飩大餅的食街,倒是坐滿了歇腳的商客旅人。

    他是在府中用過了些點心才出的門,但麵前的大忙人連早膳都沒顧得上吃,這會兒定然腹中餓得不好受,“換個地方說。”

    聞濯好奇地衝他抖了兩下睫毛,“要將我拐去哪兒?”

    沈宓將自己的手指從他掌中抽回來,一臉冷漠道:“拐去青樓,發賣了。”

    聞濯:“?”

    ……

    作者有話說:

    聞濯:真的不想上班,隻要跟老婆貼貼。

    注:“斯是陋室,惟吾德馨”出自《陋室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