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立針芒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2444
  第92章 立針芒

    池霽來時沒料到方書遲竟然也在。

    悠悠地走近,衝麵前二人行禮,餘光一直落在傍邊的方書遲身上,“這是陛下下令著重授學的科目。”他從袖中探出一疊冊子遞給姚如許。

    既然改製,自然是要摒棄先前的糟粕,教當下良才以時製為圭臬,聞欽改了往年授學科目的範圍,特意教他今日送到太學來。

    姚如許接過冊子翻開了兩眼,“勞煩池修撰奔走一趟。”

    “不勞煩,”池霽不以為意地笑了笑,側首看向一旁的方書遲,“說起來,今日也是湊巧,下官原本就打算送完冊子後,找方大人談些事情,沒想到能在這裏碰上。”

    “談事情?”方書遲挑了挑眉。

    池霽點了點頭,“倘若大人的差辦完了,邊走邊說吧。”

    方書遲:“……”

    他這浮生半日閑擠也擠的不容易。

    真是一語成讖,烏鴉嘴荼毒自個兒沒完了。

    池霽見他麵上有猶豫之色,壓下心底一陣不虞,開口問道:“方大人的差還未辦完麽?”

    方書遲教他頂在公私分明的良心之上,說辦完不是,沒辦完也不是,一時之間噎的半句話都解釋不出來。

    前陣子他應了池霽的約,上他在京都新置辦的宅子裏小坐了片刻,聽他調好古琴奏了一曲。

    旁的倒也沒做什麽,隻不過池霽當晚彈的那首曲子,是從江南流傳下來的孤本,名為《悅君兮》,取自“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一句。

    倘若方書遲去年七月不曾下過江南,他定然也聽不出來別的名堂,偏偏他不僅下了江南,還曾在梧州當地的一家茶樓中,親耳聽本地琴女彈過,順帶知曉了其中“求君心似我”的深意。

    他倒是不確定池霽此人,是否打聽過他去年的行跡,所以才故意選了這麽一首令人誤解的曲子,還是隻是趁興而至彈了這麽一首。

    總之當夜自他琴音歸寂,隻有他二人的屋子裏,就總圍著一股諱莫如深的氣氛。

    他及時找了個借口回府,才未惹出更多不清不楚的東西。

    之後再見,便是今日。

    其實他本來都躲著這人走了,實在是京都地界窄,近來朝中圍繞的差事也就太學開設惹人注目,這才誤打誤撞地碰上。

    “也不是,方大人說要請本官吃酒來著,”姚如許見他半晌不說話,隻好替他解釋了一句。

    看了看手中的冊子,又無可奈何地衝方書遲道:“倘若有要事要忙,你我二人不妨改日再聚。”

    方書遲表情悲壯地點了點頭,“隻能如此了。”

    ——

    從太學學堂裏出來,兩人就一路緘默,先前什麽話都敢張著一張嘴往出蹦的兩個人,忽然像是變了個謹小慎微的性子。

    方書遲十分不習慣,能走之直路的腿都忍不住打偏,老把距離拉開幾丈遠。

    池霽餘光瞥進眼底,也隻能裝作沒看見,再不動聲色將間距湊近,衣衫蹭著衣衫。

    “方大人近來可好?”

    方書遲聽見問話,忽然覺得他二人生疏了太多,“很好。”

    兩個字落下,他便沒話講了。

    池霽等了須臾沒等到,長長歎了口氣,說道:“方大人可知曉近日京都傳出來的那陣流言?”

    談到正事上,方書遲的神色便多了幾分凝重,說話也不再像先前那般搪塞,“知曉,傳出來已有幾日,”他扭頭看了眼池霽,問道:“怎麽,宮裏也傳開了?”

    池霽點頭,“陛下已下令讓錦衣衛徹查此事。”

    方書遲鬆了鬆眉頭,“那便用不著你我……”

    他本想說既然有人管這事兒,那自然用不著他二人操心,轉念一想那流言的內容,眼前的他二人剛好就在風口浪尖上,上一刻還理所當然的聲音陡然就弱了下去。

    他才意識到,原來他二人在如今的政治立場上,從來是對立的關係——

    “忘了問,方才池大人所說要與本官商議的,到底是何事?”

    池霽拉著他到一處茶館裏麵坐下,才堪堪鬆口,“陛下有意讓你承襲方氏的爵位。”

    方書遲眯了眯雙眸。

    近來貞景帝待這位新科狀元青睞有加,日常宣昭他進長樂殿伺候筆墨,舉朝大大小小的事情幾乎都從他眼皮子底下過,知曉有關世家承襲的安排也不怎麽奇怪。

    隻是有些突然。

    “不知池大人告訴本官這個做什麽?”他警惕地看著池霽,眼神裏露著隱憂。

    池霽卻比他想的要坦誠的多,“我也希望是你。”

    他目光如箭,看的方書遲心底驚動,防備更甚。

    “池大人慎言,”方書遲皺著眉頭,“雖然大人在科舉考場上驚才風逸,但從官場,隻憑意願行事是走不通的,而且池大人今日之言,倘若傳到聖前,今日之無上恩澤,眨眼間便能煙消雲散。”

    池霽不以為意地替他添了一杯熱茶,推到他跟前時,衝他笑了笑,“隻要方大人不說,沒人有那個機會告發下官。”

    方書遲看了一眼他添滿的茶杯,皺了皺眉,“你到底想說什麽?”

    “眼下世家與寒門之間的較量針尖對麥芒,誰也不可能退步,”桌上的熱霧冉冉飄到他麵前,遮住了他原本清晰的眉眼,“我知曉大人不屑站隊,也隻在乎朝野一心,但京都四家以方氏為首,隻要方氏有人站出來牽頭,那其他三家定然跟隨,屆時我與大人聯手,舉朝動蕩定能平息——”

    “你放屁!”

    方書遲沒想到他的心思竟然這樣野,還敢假公濟私把主意打到他的頭上來。

    “你以為方氏是四家之首,就能替其他三家做抉擇?還是你覺得,我為了區區一個爵位,就能不擇手段,罔顧手足情分?”

    池霽麵上原本掛的笑意淡了些許,想解釋又教他打斷。

    “你將我當作什麽人?”

    方書遲從來認為,以坦誠相交他人,哪怕無法投之以桃報之以李,那也算是問心無愧。

    他此前不信官場渾濁之人,時至今日,又要多一類試圖拉他入渾濁之地的人。

    他不後悔當日欣賞寒門子弟之心,還有此中所付出的真意,卻由衷的可惜他藏了數年的那把焦尾古琴。

    他看著池霽對這個問題無言以對的神色,滿心嘲諷,茶水半滴未沾,便起身離去。

    ……

    京都內開的幾個書院,其中隻有滄瀾書院接收從支州上來京都求學的寒門,而近日四起的流言,也正是從這裏流傳出來的。

    近日貞景帝交給錦衣衛徹查的差事,特意安排了聞濯隨行督辦。

    主要是因為錦衣衛久未被啟用,難能讓人放心,又加上攝政王殿下自三月會試一結束,便跟個閑人一樣整日窩在自己府上享福,早朝也很少上。

    於是貞景這回就存了心地給他找了點事做。

    ——

    作者有話說:

    聞濯:我的理想隻剩老婆跑馬熱炕頭了~

    注:“山有木兮木有枝,心悅君兮君不知”出自《越人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