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與長琴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72
  第90章 與長琴

    僉都禦史的禮也不是尋常人一兩句就能夠要到。

    方書遲看了他半晌,見他沒半點要賠罪的樣子,又挑起了眉頭,“你好大的膽子。”

    池霽衝他淺笑,“大人要治池某的罪麽?”

    方書遲自然沒那個閑心,不過此人言語輕佻,莫名地教他有些想撩招,他挪步走到池霽跟前,瞧了一眼他懷中的破琴。

    “想要大人我送琴,先生也須得有禮尚往來的心才是。”

    池霽目含幽光地看著他,“大人又怎知池某沒有。”

    “噢?”方書遲饒有興趣的眯了眯雙眸,“說來聽聽。”

    池霽款款從袖中摸出來一隻柳條編的手環,煞有介事道:“仲春四月,眼見大人眉目難展,折柳編環,預祝壞運退散,禮輕情意重,世間此一隻。”

    嘖!

    方書遲根本沒想到到頭來被招的人竟然是自己。

    “收起你的小心思,”他皺著眉頭,垂眸看了眼那粗製濫造得柳環,並不相信他嘴上那一套,端正站姿悠悠道:“倘若殿試先生拔得頭籌,今日所求之物,大人我屆時定當雙手奉上。”

    池霽抿了抿唇,“那某先謝過大人了。”

    他言語之中半點下風不落,即使知曉麵前站著的是朝廷官員,也不卑不亢從容應付,可見涵養道行。

    不知道為什麽,方書遲竟覺得他的話很可信。此刻杏榜初揭,就恍然有種殿試人員前三甲已經敲定的錯覺。

    “謝早了,”方書遲敲了敲懷中抱的雕花匣子,“先生倘若想要收禮,盡管在殿試奪魁之後敞開大門,諸如此類,莫要教大人我捉個現形。”

    他這話說的十分隱晦,似是撩撥又似警告,威脅中帶著的那點玩趣,恰如欲拒還迎一般讓人想要去找他的底線。

    池霽盯了他良久,才緩緩錯開交鋒的視線,“方大人放心。”

    春闈會試上頭派下來的巡撫,諸位考生都有耳聞,隻是這位大人平日低調的很,會試半月中都沒怎麽露過身份。

    雖然不曾見過這位大人的廬山真麵目,但敢穿素服在弘文館隨意走動,還能從戶部尚書府的家奴手中拿走東西的,恐怕隻有眼前這麽一位人物了。

    他溫潤地合手拜禮,舉手投足之間也盡是風流。

    方書遲靜靜盯著他站直身子,被猜到了身份也未惱,轉身即走,又被他叫住——

    “大人還未說明,倘若捉到現形該如何?”

    “倘若捉到……”方書遲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後垂眸看了眼手中的長匣子,回眸凜然地盯了他一眼,“那今日從大人我這而要的琴,怕是再不會有機會收到。”

    這句意指琴,也意指殿試的資格。

    方書遲以為自己話裏藏鋒,應當能逼出他幾分正經來,不料他猜不透這位讀書人的臉皮到底有多厚——

    對方聞言信信然道:“那某定會不忘大人教誨,時時牢記潔身自好。”

    方書遲沒再同他玩猜字謎的把戲,冷哼一聲沒作下文,隨即徑直轉身出了院子。

    ***

    四月中旬殿試,以貞景帝出題,貢士當麵對答。

    策論一題所出,是為:“察覺今下,改朝之初,欲使四海之內,邪慝不興,正學日著,其道何之從?”

    眾人答案大同小異,唯有池霽一人答案另辟蹊徑,以前史為鏡,倡內外同法,陟罰臧否,先整朝廷清明之風,再從太學重開做引,評時論策,以世家與寒門的參差做切點,直接點進了貞景帝的下懷。

    毫無懸念,得貞景帝親眼,一舉奪魁,被定為新科狀元,入翰林院,授官職翰林院修撰。

    四月二十五,設瓊林宴於京都護城河畔雲英閣。

    ——

    為祝賀新科狀元,這日護城河畔座無虛席,貞景帝也在雲英閣上旁觀。

    會試之中的幾位考官依次以座位排開,以攝政王為首,先受狀元郎陳辭致謝。

    禮畢場子便熱了起來,眾人觥籌交錯,拉著殿試前三甲寒暄起來。

    這殿試第二名榜眼名叫付行止,字景遊,支州寒門人士,第三名探花劉存異,字思齊,也是寒門弟子。

    放眼今科殿試榜上,世家子弟屈指可數。

    貞景帝想要過河拆橋用寒門新刀,半點沒顧及世家顏麵。

    原本開春頭一個放火的蘇時稔,也被聞濯著重舉薦推著做了華邕閣大學士,這叔侄二人是擺明了想要保他,也亮明了對世家的態度。

    雖瓊林宴歡聚一堂,遍地心下存異的卻是冒出了不少。

    上回顧楓眠差人送去弘文館的墨梅圖,池霽並未收,還教方書遲給逮個正著,不用想也知道,這巡撫的監察職責向誰交了差。

    他戰戰兢兢等著宮中消息,卻遲遲不見貞景降罪,心下對方書遲為人存了幾分賞識,又後知後覺的開始憤懣起、當下朝廷對世家堪稱剝削的舉動。

    殿試前三甲入翰林院,擺明了貞景是想壟斷內閣人選,控製世家控政的專利,這是在剝他們的權。

    二月戶部好不容易補齊的窟窿,卻因為新政,豁然從他心口摑開了一道口子——

    “季國公當真笑得出來麽?”

    他身側上位坐著季國公,正眼巴巴地瞧著那幾位才俊認真挑選,忽而教他一句陰陽怪氣的話打斷,他略有些不悅。

    “誰又惹了顧尚書了?”

    兩家明麵上破鏡重圓,實則背地裏關係並不如之前那樣好,顧妃因為爭寵陷害季皇後是事實,後宮爭鬥自然也跟政治站隊掛鉤。

    “國公之女貴為國母,自然沒人敢惹。”顧楓眠不滿他的語氣,又覺得他實在遲鈍的很。

    “顧尚書是想吵架?”季國公十分不快,原本明媚的臉色都轉陰沉。

    “如今寒門得陛下青睞,國公難道半點居安思危的心都沒有嗎?”

    繞來繞去重點還是在今日這瓊林宴會的主角身上,“得之我幸,失之我命,我又不像顧尚書,身居要職,日日都要衡量改退,思慮萬千。”

    這天兒是沒法兒聊了。

    顧楓眠突然惹一肚子氣,甩袖起身直奔著吳西樓的座位而去。

    見他正同吏部侍郎梁羨山交互,頓時眼睛都直了。

    趁著他二人放下,連忙上前擠了個位置,拉著吳西樓道:“紀桐兄同吏部的人相熟?”

    吳西樓搖了搖頭,“談不上,隻是寒暄幾句,圖個宴酣罷了。”

    顧楓眠才不信他,斟酌幾句張了張嘴唇,對方又搶先道:“我聽聞兄長家中第三子,也參與了本次殿試。”

    他說的除了顧豫還能有誰。

    “別提了,”顧楓眠恨鐵不成鋼道:“那小子就是湊個熱鬧,毛都沒長齊呢。”

    吳西樓擺了擺手,“入了太學也好,路且長著。”

    顧楓眠沒再接話。

    吳西樓自從嫁女之後,心性就不比從前能爭,吳氏早些年還能靠著祖上積攢下來的清名與四大世家並肩,近些年波折不斷,與其他四家的差距越來越大,有心也無力。

    再者說,他也並非是個有野心的人,蹚不來有些渾水。

    這一回兩回的,顧楓眠原本的愁緒未解,又愁上加愁。

    簡直愁死人了。

    ——

    今夜這場宴會,世家占了上座大半,卻都撐著麵子,慶祝寒門躋身政途,池霽眼瞧他們嘴都快咧豁了,竟也不嫌累的慌。

    舉目四望,他並未等來他想等的人。

    興致缺缺地挨著眾官上前道完喜,天幕濃稠,這場宴會也終於迎來尾聲。

    方書遲此人僻靜,不喜歡湊熱鬧,通常有宴會都趕著送上禮,人卻遲遲到不了,這幾年用他辦差的地方多著,大年三十都還在外頭跑,沒人特意想著給他留個位置。

    也還好池霽提前打聽過他,知曉了他這念著宴會尾巴來送禮的習慣,謝絕了其他兩位進士郎的邀請,特意在雲英閣候了許久。

    夜色之中槳葉蕩起清波,在護城河畔泛的伶仃,水聲潺潺,卻不見搖槳的人。

    方書遲踏著月色來遲,一眼就在橋頭望見了他。

    踱步過去,懷中顯而易見地抱著個沉重的物件,腰上纏的香囊晃了幾下,被夜風撩散幽香,“我去了趟攏秀坊,聽說狀元郎並未賞臉,才趕來的這裏。”

    這些風流才子的慶祝自然少不了美人管弦,攏秀坊徹夜是前人傳統,也任他們在春宵之下淋漓盡致地吟詩作句。

    池霽並未繞著這個話題多纏,瞧了他懷中的東西一眼,幽幽道:“大人教某好等。”

    方書遲將手中的東西丟給他,見他穩穩接進懷裏才收回眼,“那又能怪得了誰呢。”

    池霽隔著上頭的一層灰布摸了摸琴弦,“這是大人曾用過的琴麽?”

    方書遲慢條斯理地盯著他搖頭,“偷來的。”

    話落他看著池霽微詫的神情又恣肆一笑,眨了眨雙眸,“可千萬得收好了。”

    池霽盯著他狡黠的眼神簡直心尖發癢,“大人放心,跑不了。”

    “大人我放心的很,”方書遲漫不經心道,“賀禮送到,也預祝池大人此後官運亨通,一帆風順,告——”

    他“告辭”兩個字還未說完,便聽見池霽隔著布撥動了琴弦,沉悶的低響,在夜色靜謐處顯得格外嘲哳。

    “大人怕不是拿了把劣等的琴來誆我?”

    方書遲看著他明亮的眸,窺出他語中的拐彎抹角,是還有別的話要說,滿不在乎道:“是又如何?”

    池霽笑的滿目風情,“那隻好請大人同我去府上小坐須臾,待某驗明真偽,好還大人清名。”

    清名?

    方書遲笑了。

    作者有話說:

    方書遲:這哪裏是撩動琴弦,這簡直是撩動了我的心弦~(作者讓我這麽說的)

    作者:我的攻都是倆字兒。

    注:邪慝(te四聲)不興,正學日著:壞的風氣日漸消失,好的風氣朝陽並發。

    翰林院修撰:從六品,官品不高到機構很重要,相當於內閣預備役。

    標題的“琴”同“情”,嗯是副c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