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此中意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652
第75章 此中意
十二月,大雪。
落木蕭蕭,枝頭隻有凍幹的紋路。
天還未見雪,不過也快了。
屋裏燒著幾個爐子,上頭擱著薑絲紅棗茶在煮,特別的香氣總是能喚起人不足為道的記憶。
沈宓自夢中醒來,抬眸一眼撞進聞濯直勾勾的眼神裏,他當即愣了一下,接著歪了歪頭:看我做什麽?
“你好看。”
自這段時間說話變得困難了之後,他便養出來了許多小動作,很多時候不用解釋,聞濯也能知道他想表達什麽。
這就像是一種心照不宣的秘密。
每次聞濯一本正經地接上話,他都特別想湊上去親一親他。
沈宓隨即便微張嘴唇,露出一節粉紅的舌尖在皓齒畔,聞濯心領神會地俯身壓了下來,輕輕掃過沈宓齒列,纏著他的舌葉慢慢留逗。
差不多的時候分開,再咬一咬他的唇片,啄吻幾下,將他抱起放在胸膛上摟著,捏著他的後頸仔細摩挲。
“快五個月了,沈序寧,”他碰了碰沈宓的脊椎骨,“我至今一閉眼,都還是那日的情景。”
沈宓蹭了蹭他的胸口,都不敢抬眸去看他。
先前籌謀諸多,他連聞濯也如數騙了進去,且還拿他當柄鋒利的刀使,利用他做了許多醃臢,事後半句都沒解釋,就在他麵前差點撒手歸西。
想來自己都覺得自己不是個東西。
可恨他眼下一副慘傷的骨頭,還得連累人家繼續細心照顧。
天底下恐怕再也找不出比他更厚顏無恥的人了。
他頭埋的著實,大半張臉都快捂進長衫裏,聞濯怕他憋壞,好心抬手將他下巴抬起,教他躲閃的神情撞進自己眼裏。
“躲什麽?”
沈宓望著他撇了撇嘴:自知理虧,躲是應該的。
“沒怪你,”聞濯長歎一口氣,輕輕彈指到他額上,“我是怕的。”
沈宓摸了摸他的下巴,以作安慰。
“我真的怕,你不要再不當回事。”
沈宓堅定的看了他一眼,抬起半個手掌,做了個發誓的手勢,又折回兩根手指,剩下個兩:我發誓,再也不會有第二次。
聞濯樂意教他哄著,每回都信的不行。
聽見一旁爐子上的薑茶冒出沸騰的聲音,起身將他挪靠在貴妃榻上。
繼而下地走到爐子旁,拎起壺從窗台底下的小案上翻出來個茶杯,往裏頭倒滿,又擱了些許冰糖攪勻。
“放了些糖,應該比昨日好喝一些。”
他走過去,立在沈宓跟前,將杯口遞到他唇上。
沈宓就著他的手淺嚐了一口,被辣的皺起了眉,仰了仰下巴:拿走。
聞濯不信邪地嚐了一點,確實有些辣。
他今日薑絲放的多,特意多熬了會兒,本意還是想著天氣愈來愈冷,沈宓這紙糊的身子必須得好好驅一驅寒,不然晚間降溫渾身又要不痛快。
“隻是辣了點,總比苦的好。”
今日藥還在煎,晚間還有一道,也難怪他不願喝這些難以入口的東西。
“喝了帶你去見個人。”
沈宓歪了歪頭:見誰?
聞濯將茶杯再次遞到他唇畔,態度十分明顯。
——
沈宓兩杯薑茶入肚,整個人從裏到外都暖了。
興衝衝想要出去見人,又教聞濯按著披了件大氅,攬著他放到輪椅裏,躬身替他穿上了雙毛絨絨的長靴。
跟踩在雲朵上似的,腳下輕飄飄的,毛茸茸的棉絮纏在他小腿上,煞是可愛。
他指著長靴,衝聞濯歪了歪頭:什麽時候準備的?
“早就做好了,就等著你賞光,”聞濯低首,仔細將他褲腿紮到長靴裏,接著拍了拍他小腿,“你倒是也不能仗著我每次都懂你想說什麽,就一句話也不開口了。”
沈宓笑了笑,手放在他麵頰上微微捏了下。
聞濯抬手撐在他手背上,眼睛膩出水似的盯著他,說道:“叫我。”
沈宓張了張嘴唇,“聞濯。”
聞濯被他硬邦邦的兩個字叫的心尖一動,仔細琢磨了片刻,又覺得不太滿足。
“有事的時候一口一個阿旻叫的親,沒事了就是聞濯,你怎麽那麽會算啊沈序寧。”
沈宓翹起拇指蹭了蹭他的嘴唇,“聞嬌嬌。”
聞濯許久沒有再聽到過這個名字,久違入耳,竟然覺得私密情趣的不行,按耐心裏那些下流念頭,他吮了一下沈宓指尖,“再叫一聲。”
“嬌嬌兒,”沈宓碰了碰他齒列,“想親。”
聞濯起身撐著輪椅兩邊,輕輕咬了咬他的指尖,“想親我?”
沈宓微微點頭。
“那還想見外麵等著的人嗎?”
沈宓又點了點頭。
“你真是,”聞濯氣的笑了笑,“招了我還想著外頭的人,真是欠收拾。”
沈宓歪了歪頭:?
“今日喝完藥之後,就不給你嚐糖桂花了,”聞濯握著他的手給他塞進大氅裏,抬首輕輕吻了吻他的眼尾,“免得你忘了該要哄著誰。”
他這樣的神情態度,沈宓不消得猜,也知曉外頭候著的人是誰了。
——
姚如許當日在廬州時,後背至心口被刺了一劍,倘若不是韓禮那老匹夫的手稍有偏差,他今日也沒機會再站在沈宓麵前。
他的傷勢就那一處,雖說傷在心脈,卻也比沈宓好的多,幾個月養下來,人已無大礙,瞧上去與常人所差無幾。
聽見輪椅軲轆滾動的響聲,便轉身朝著門口望,看見沈宓瘦成一把骨頭窩在輪椅裏,他心下泛酸。
上一回見麵他尚且運籌帷幄、從容自若,幾月不見,已沒了往日風光,活脫脫就是一副病秧子像,瞧著也似命不久矣。
三人臨於亭子底下,煮著一壺沈宓往日喜愛的茶,卻相顧無言。
想說的話有太多,此情此境又覺得沒有必要再多提,想問的問題也諸多,啟唇又怕問到了傷心之地,徒增對方煩惱。
從前無話不談的局麵,成了如今這樣的無話可說。
好似從前的局破了,他二人交情也隨著那些冤孽一起死在了鳳凰閣下。
“不知姚大人今日來此所為何事?”聞濯不忍幹耗著,便想要攆人。
“探病,”姚如許終於找到由頭開口,問出了想問的,“世子的傷,近日恢複可還好?”
沈宓衝他點了點頭。
“下官從府中帶了些滋補藥材,方才移交給了前院的管事,倘若能夠用得上最好。”
沈宓衝他笑了笑。
“世子…”他頓了頓,看著沈宓的眼神還是有些無法釋懷,“可有想對下官說的?”
韓禮等人以及謀逆複辟前朝之事,對沈宓來說,早在鳳凰閣那日,同他必死的決心化作了塵煙。
而對於他們這些被蒙在鼓裏,堅持著愚忠和愚信的參與者來說,無疑又成為了他們心中一道新的過不去的坎。
困住沈宓的桎梏被他自己親手折斷。
困住他們的枷鎖,卻仍舊在那些他們心甘情願的歲月裏,腐蝕著他們的堅持和良心。
他們的故事還未徹底有個終結。
但他們都無比希望,能夠從沈宓這個唯一解脫出來的人身上,找到一個釋然的答案——
沈宓衝他搖了搖頭。
他確實無話可說。
***
聞濯毫不留情地送了客,陪著沈宓又在亭子底下坐了一盞茶的時間。
杜若上門時,瞧著沈宓的臉色不怎麽好看,把完脈後,便眉頭緊鎖,“憂思過度也傷身,如今這副樣子,就不要再糾結了。”
聞濯盯著沈宓半晌沒說話。
待杜若配好明日要煎的藥材,又挪到他身側倏地開口,“人活著,又如何能夠不思慮呢?”
杜若愣了愣,將配好的藥材打包遞給他,“人好不容易活下來,思慮的就該是些、樂完了還想樂的芝麻小事,命都沒了,操那麽多心有什麽用。”
聞濯覺得他的話雖然直接不計後果,卻是再坦誠不過的道理。
“倘若我將他關起來,誰也不見,會不會好一些?”
杜若愣了愣,扭頭睜大了眼睛看他,“你說誰?”
聞濯隨手一指屋裏正盯著他倆看的沈宓,“自然是他。”
杜若:“……”
他有時候真的覺得,堂堂攝政王其實是個金玉其表,敗絮其中的莽撞人。
藥材配完,剩下的事情便不需要他忙活,趁著氣氛還沒變味之前,他火速離開了這座令人融入不進的王府。
屋裏兩人還在對峙。
桌上放著今日煎好的湯藥,苦的發澀的熱氣飄在屋子裏,如同一根勒著脖頸的細繩般,讓人呼吸不暢。
聞濯率先打破僵局,挪去窗台將窗柩支開,露出個灌風進來的口子,回頭瞥見的案上插的枝山茶花,忽然想起來去年冬天,他二人齊齊倒在雪地裏賞梅的情景。
這兩天王府裏的梅花還沒開,世子府湖心亭那邊的梅林,他還沒得空去瞧過,估計已經開了有幾日。
“賞梅還是得下雪天好。”
他走進屋裏,挪去沈宓傍邊,將他身上的大氅解下,指尖掂著他的脖頸,緩緩蹭了一下他凸起的喉結,“生氣了?”
沈宓搖了搖頭:並沒有。
聞濯像是得了甜頭,停在他頸子裏的手指開始肆無忌憚,仔細順著他的血管往下,碰到他溫熱的衣襟裏,摸了一把單薄的鎖骨。
他抬眸盯著沈宓的眼睛,指尖繼續往下,在他胸口的皮膚上找到了去年年關,賀雲舟拿刀留下的疤。
接著長歎了口氣,無奈地埋頭栽進沈宓頸窩裏蹭了蹭,“怎麽那麽瘦啊,還渾身是疤。”
沈宓微微抬手放在他腰側,輕輕道:“養一養…”就好了。
“想親都怕折騰壞了。”
沈宓麵上見了笑,“誇張。”
“是嗎?”聞濯從他頸窩間起來,往他唇上湊了一下。
沈宓點了點頭,剛張開嘴唇要出聲,就被他湊上來堵住了要伸展的舌尖,隨即被深深纏上。
齒列和上膛撓出層出不窮的癢,他微微瑟縮了下,糾纏的動靜瞬息而止——
他睜開眼睛瞧著聞濯,“癢…”
聞濯心尖猛然一墜,食指撐著他的下巴抬起,再次纏了上去。
……
作者有話說:
聞濯:每天都想親親抱抱舉高高!
他倆分開了二十章,這樣的劇情怎麽也得寫夠本!
注:標題是指“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這種感覺真的太好了!
“金玉其表,敗絮其中”,出自明·劉基《誠意伯集·賣柑者言》,是指外強中幹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