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人間月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759
第68章 人間月
吳清瞳獨自守著將軍府的日子還算愜意。
她雖未曾親眼窺見過世外的山川丘壑,曠野平原、落日孤煙,卻早在書中領略過千萬遍,隻可惜她天生女兒身,無法像男人一樣邁出故園,去親眼看看天地萬象之變幻。
所幸她嫁的還算如意,為人婦之後,幾乎沒有人會管製她,從前不能讀的書,不能做的事,她閑暇之際全都能做個一遍。
也再沒有人指著她,說她是離經叛道。
統領夫人的名頭,除了能鎮的住京中大家貴族裏的那些夫人們,偶爾也能替她平個反。
她家的統領為國守邊,端的是慷慨為民之義,隻可憐了她一新婦孑然守門庭,不過作為為大義犧牲的女子,那些人說的也比從前少了。
賀雲舟偶爾會從邊境寄信回來。
他大抵是軍務繁忙,寫信也是擠著空閑給她寫的,時期也不定,自離開京畿之後,隻往回寄過兩封,一封是在去北境途中寫的,一封是抵達北境軍營時寫的。
因為路途匆忙,一封信隻有寥寥數字,大多都是叮囑她過的自在些,再報個平安。
吳清瞳知曉他為人是木訥的性子,平日裏極少這般細致囉嗦,除非是真的掛念在了心上。
前塵舊事或許真的如一捧雲煙,消散盡在京都的肅殺之風裏。
從今往後,仿佛隻剩他二人。
***
昨夜裏下了大雨,白日便貪覺多睡了幾個時辰,夜裏神采奕奕,她便點起了燭火在小案前看起了話本子。
看到一半,前院便通傳吳西樓來此拜訪,似乎是有急事。
她匆忙披了件外衣,起身出門迎接。
兩人對坐客廳,吳西樓滿麵愁容,將一直捂在袖中的信遞給了她。
期間一言不發,坐立難安,待她看完內容,才焦急出聲問道:“他可曾同你交代過這些事?”
賀雲舟從前隻同她提過,他有一位心悅之人,隻是未曾提及名姓,她也沒有興趣多問。
後來兩人成親之後,這男人沒教她多操心過,反而時時在意她的喜怒哀樂,相處時克己守禮,從來沒有讓她受到什麽委屈。
久而久之,她甚至都忘了,他從前的那位心上人。
如今再提起來,說不在意是假的,但知曉是季國公府的女兒,又有些釋然。
季國公夫人季娘子曾與當年的賀皇後交好,兩人金蘭之交在京中也為人美談。
後來賀氏一家變故,隻剩下年幼的賀雲舟無人照拂,聽聞季娘子多次探望,時常噓寒問暖,與長姐所差無幾。
這些年未曾斷過聯係,去年冬日北境將領回京述職時,兩家交往還十分密切。
此情此境之下,賀雲舟與季氏之女曾有過一段過往,也算是人之常情。
想來當日他不曾仔細提起過這段往事,或許也是因為如今二人身份有別,輕易不能再提。
“往事已矣,”吳清瞳長歎一口氣,又問道:“不過此信,父親是從何處得來的?”
“事到如今,你信他有什麽用!”吳西樓一拍桌案,滿臉恨鐵不成鋼,又歎了口氣,稍緩解釋說:“這信是方才我歇寢之時,有人故意放在我窗台上的,恐怕現如今,根本不止我們知曉此事。”
吳清瞳蹙起眉頭,“有心人為之,恐怕不僅僅是想讓我們知道此事這麽簡單。”
吳西樓聽罷又一臉擔憂,“倘若此信暴露,傷及皇家顏麵,這可是誅九族的大罪!”
他騰地一下站起了身,“不行,古往今來,雖然沒有女子休夫的道理,但是今日為了保全你自己,我吳氏一門就算被外人戳斷脊梁骨也沒有關係,爹給你研磨拿筆,你今夜就寫下和離書。”
吳西樓說著就點水磨墨,全然不給吳清瞳說話的空隙,胡亂扯了好幾張宣紙鋪在小案之上,伸手遞給她隻毛筆——
“我不願和離。”吳清瞳沒有接筆,“此事還請父親不要插手,倘若來日當真被有心人攤了出來,還望父親不要替任何人求情。”
“你!”吳西樓氣的不能言語,原地踱步半晌,又皺著眉頭埋怨道:“你倒是為了個不值得的男人不怕死,你爹我呢,活該白發人送黑發人嗎?”
“您先坐下,”吳清瞳推著他落座小案旁,“先別說喪氣話。”
吳西樓看著她欲言又止,憋著氣的直捶椅子。
“賀懷汀沒有做過逾矩之舉,他為國效命數載,如此一封信便能教他九族株連,那才是天下之大不韙之事。”
她牽住吳西樓的衣袖,衝他搖了搖頭,繼續道:“父親知我是離經叛道之人,便更應該明白,我而今求的已然不止是琴瑟和鳴,還是他為天下太平苛磨數年、從未更改過的丹心,和離書易有,可他賀懷汀,世間隻此一個。”
——
此事涉及季國公府,吳清瞳翌日便登門拜訪。
吳西樓與季國公交好,兩家時常小聚,又緣由賀雲舟的關係,季娘子對她印象很好。
聽聞是她登門,連忙喜出望外地前去迎接。
兩人才飲了一盞茶的時間,吳清瞳便提入宮探望皇後的念頭,季娘子思女心切,想都沒想就便答應了。
兩人乘坐元帥府的馬車前往宮中,憑借吳清瞳誥命夫人的名頭,一路還算暢通。
未央宮裏接到季娘子入宮探望的通報時,季惠瑜正在宮殿裏的一處池子旁喂魚,她百無聊賴,直到聞見宮人稟報,才露出點神采。
母女二人甫見麵便執手相看淚眼,沒走進去兩步,就一起抱著流了哽咽了聲。
她二人心裏都有數,季惠瑜這個皇後在宮中過的並不開心,當初隻是為了堵上眾人之口才冊封的。
後宮之中,皇帝最寵愛戶部尚書的千金顧氏,雖然她父親前些日子被停職查辦。
但顧氏已有身孕是板上釘釘的事實,皇帝就算再怎麽怪罪她父親,也決計不會怪罪她的腹中的孩子。
先前命令禁足顧妃之後,皇帝依舊日日流轉在她的宮中,朝中有大臣曾上書勸說,卻也沒有起到什麽實際作用,久而久之,旁人也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後宮裏的流言蜚語如同利箭一般,日日隻朝她身上紮,她既不能發泄處置,又學不來諂騷獻媚的那套征得皇帝寵愛。
每每夜深之際總會追憶起從前諸事,更痛恨當日季國公輕而易舉將她送往宮中的決定。
可木已成舟,她隻能怨悔,並不能改變什麽。
今日得見季娘子,隻是連日的委屈幽怨,終於找到了借口宣泄,便再也忍不住。
兩人寒暄了良久,才抹幹眼淚,終於望見一旁陪同的吳清瞳。
見此女子長相熟悉,還盯了許久,“你是…清瞳妹妹?”
從前的高門宴會上,總有各家千金集聚一堂的時候,三三兩兩圍在一處相識,講的都是刺繡撫琴之事,吳家的姑娘喜歡讀書題賦,時常同她們聊不到一塊兒去。
隻有輪在吳西樓和季國公偶爾會麵時,才能拽著兩家姑娘小坐片刻。
季惠瑜見過她,卻沒說得上幾句話。
對方是個令人豔羨的女子,不屬於她們這樣的別有幽愁裏,活的自在瀟灑,也很聰明,從來知曉自己想要什麽。
更別說…嫁的人了。
吳清瞳向她欠身扶禮,“娘娘金安。”
季惠瑜衝她彎了彎眼角,“讓你見笑了。”
“並未,”吳清瞳搖了搖頭,“人之常情而已。”
季惠瑜從前便佩服她身上自成一派的氣度,無論身在何處,麵對何人,她都是把規矩做到讓人挑不出半點錯,姿態也不卑不亢,哪怕位分低微,卻也讓人覺得,她才是那個唯一的中心。
而自己的雙親以及兄長從小教導她的,便是要討人歡心。
女子天生依附於人,前十數載靠雙親養育,後十數載憑借夫家立身,德行一旦有失便是萬劫不複,她將此奉為圭臬,卻過的並不開心。
觀之吳清瞳,她好像從來都是要自己開心,也並不甘為哪家哪個姓氏的附屬品,從來都先是她自己,後才是誰家的女兒,誰家的妻子。
她得到的所有,都讓人覺得,那是她本就該得的。
“不知你是否還記得,我們從前見過。”季惠瑜說。
“記得,”吳清瞳看著她,“娘娘擅刺繡,喜歡蕩秋千。”
季惠瑜眸中閃過一絲驚喜,“沒想到你記得比我還清楚。”
吳清瞳默然片刻,垂眸掃了一眼她手中捏的帕子,緩緩道:“或許隻是娘娘忘了,從前京中閨閣裏的姑娘,隻有娘娘刺繡的功夫稱絕。”
季惠瑜抓著帕子的手指收緊,她張了張嘴唇,“時過境遷,如今就算我的繡工再好,卻也沒什麽用處。”
吳清瞳擺了擺頭,“有些事情好就是好,不需要非得有個用處。”
季惠瑜看著她眸光微閃,半晌未曾再言語。
季娘子看她二人氣氛融洽,甚感欣慰,拉著她二人說了好些體己話,直到吳清瞳重新將話題,引到了季惠瑜手中的帕子上——
“娘娘手中的帕子瞧上去十分精致,是娘娘自己所繡嗎?”
季惠瑜摸了把帕子,把花樣攤開來給她們看,“是,正值夏日賞荷,我便在園子裏,對著池裏的荷花繡出來的樣式。”
“不知娘娘可還繡了有多餘的?”吳清瞳又問。
季惠瑜點了點頭,“有,我去拿出來,你若是喜歡,大可自己挑一些喜歡的拿去。”
吳清瞳隨她一同起身,“那妾身隨娘娘一起去拿。”
季惠瑜笑著衝她點了點頭,拉過她的手,隨她一起往殿裏走去。
吳清瞳趁此機會,將一直藏在袖中的信塞進她手心,又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必出聲。
兩人趁著拿帕子的空隙,避著宮裏的侍女,使了些眼色。
季惠瑜連忙半遮著手中的東西低頭看了一眼。
窺見上頭寫的“懷汀親啟”四字,她頓時手腕抖了一下,都快要抓不住手裏的信。
還好吳清瞳及時握住了她的手背,看著她發紅的眼眶,低聲安撫道:“不要哭,宮裏還有外人看著。”
作者有話說:
聞濯:想老婆~
自古以來,有溫柔婉約的女子,就有堅韌聰穎的女子,有重情重義的女子,也有剛烈勇敢的女子,相比於男人來說,女性團結的力量往往更加直接而善良。
我喜歡吳清瞳這樣的女子,也同樣敬佩季惠瑜、季娘子、賀皇後這樣的女子。時代可能不會善待她們,但是時代一定能夠在壓迫和束縛下,讓我們看到她們身上更難能可貴的東西。
所以,不必自卑,焦慮,眼著於他人,每個人的不一樣都很難得,在保持自我的前提下共勉之,就最好啦!
(感謝大家聽我碎碎念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