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殺二臣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73
  第67章 殺二臣

    尹毓麵不改色:“殿下有所不知,江南一帶氣候陰濕,患有骨病的人占了大半,草烏炮製成散,服用適量的話,便可以緩解疼痛。”

    “雖然官府命令不許私下售賣,但民間總會有人找到路子流通,下官雖為廬州刺史,掌管一城,卻沒有治病救人的能力,偶爾感慨民生多艱,也隻能在草烏一事之上寬限。”

    尹毓抬頭看了聞濯一眼,繼續說道:“況且,草烏過量便是毒,江南人深知此理。”

    “是麽?”聞濯冷厲的目光半落在他身上。

    “千真萬確。”

    “本王知曉你們的人已經收網,但此行,”聞濯頓了頓,繼續道:“本王是特地來見刺史你的。”

    姚如許動了動眼皮,朝他二人之間來回打量了一眼,便將目光落到了聞濯的身上。

    “下官惶恐,不知殿下何意?”尹毓問。

    “當年在藏書樓發生的事,尹大人可還有印象?”

    尹毓下意識遮擋了下殘缺的左手,低眸說:“時隔多年,已然記不清了。”

    “怎麽,”聞濯站起身,“還需要本王幫你追憶一二麽。”

    尹毓看著他,神色有些緊繃。

    如今攝政王親臨廬州巡訪,並未帶領親兵,而他身為一州城刺史,所擁的府兵也足夠能將聞濯拿下。

    “來人——”

    他的聲音被抵在喉嚨處的匕首逼的戛然而止,身子不自覺隨著刀尖的方向立了起來,他看向聞濯神情,下一刻脖頸的皮膚被陡然劃破,細細劃口滲出血珠,滾落到他衣襟。

    姚如許張了張唇,欲言又止。

    最終隻是看了看他二人,轉身出去站在了門口放風。

    “聽聞尹大人的斷指是由寧安世子所為?”他看著尹毓袖中,手中的匕首卻押的嚴絲合縫。

    “寧安世子?”尹毓眯了眯雙眸,臉上並未露出害怕的神情,“殿下是想替他討個清白?”

    “看來是沒得聊了,”他押緊匕首,長眸淡淡掃了尹毓一眼,窺見他眸中一閃而過的慌亂,彎起嘴角笑了笑,“藏書樓之事,不重要,本王想殺你,早在見你之前。”

    話落,他利落收刀,割斷了尹毓的喉嚨。

    出門時姚如許正背對著議事廳,聽見他腳步聲轉過身來,瞥見他袖上沾的血跡,一句多餘的話都沒有問。

    兩人前腳出刺史府,府兵後腳便趕了出來,州城巡防守衛聞見響動,兩麵夾擊。

    聞濯來時早料到會有這樣的場麵。

    今夜之後,江南草烏一事昭然若揭,案子也成了無頭之屍,倘若尹毓不殺,他們一樣走不出廬州城。

    “你猜他們會不會連你也一起殺了?”聞濯突然問。

    姚如許腳下一頓,“殿下邀我夜出,就是為了這番試探?”

    聞濯朝他笑了笑,“並非如此,隻是想找個合適的時機問一問大人,你們的人到底在京中籌謀什麽?”

    姚如許眸光微動,抿了下嘴唇。

    聞濯知曉他不會輕易交代,沒指望他的答案。

    抬眸,遠處的馬蹄聲鏗鏘飛快,直奔著他們的方向而來,他看著街道上擺成長線的火光,撫了把頸間的墜子。

    “你們的大業終於快要成了嗎?”

    姚如許瞳孔一縮,來不及出聲詢問,便被暗處陡然生出的長劍打亂陣腳,氣勢駭人的馬蹄聲親臨身側,馬鼻呼出來的熱氣一層層卷麻他的頭皮,原本還在遠處的火光近了,他看清了來人的臉。

    “先——”

    他看見來人冰冷的眼神,一陣不寒而栗,方才想喊出來的稱謂,也斷在了舌尖之上,他轉頭去尋聞濯的身影。

    卻見對方正被壓在刀劍雨林之中,唇邊噙著抹笑定定看著他。

    他神色微變,身體下意識上前兩步,一柄長劍便抵在他後心。

    “患有二心者,該誅。”

    尖銳到催斷他五髒六腑的疼痛,貫穿他整副身軀,他喉嚨湧上股腥甜,膈進皮肉的兵器冷得讓他心神恍惚。

    但他卻猶如終於鬆了一口氣。

    劍刃沿著原來劃開的破口一路抽離,他強忍著的一口血腥如同散開的花兒一般,從他喉嚨中噴湧而出。

    倒地前昔,他還能清楚地聽見,往日授他詩書的那道聲音,越過他朝著人群說道:

    “此二人膽敢冒充當今攝政王殿下,夜探刺史府行刺刺史大人,即刻處死,就地行刑!”

    ——

    夜裏下了一場大雨,銀河倒泄的響動布滿了宮殿,氣吞山河的狂風刮斷了院中的白玉蘭樹。

    沈宓伏在榻上大半夜都未曾入睡,聽到院中的樹枝折斷時,曾起身在窗台朝外望了一眼。

    四肢痛的發麻,他手腳變得吃力,行動也不利索,躺到榻上已是三更天後,疼出了一身冷汗。

    孤零零的大殿靜謐的滲人,他蜷縮在單薄的被衾上,身軀彎成蝦子樣,牙齒不知不覺將手腕咬出了血,他又冷的將被褥卷到身上。

    疲憊至極時寐了片刻,卻沉沉跌入了一個冰天雪地。

    這是個噩夢。

    因為這段時日做過太多次,他已經見怪不怪。

    寒天綴雪,江上無來人,隻有一個熟悉至極的背影。

    沈宓沒有試圖過去。

    因為那道背影手裏握了枚玉墜,每當沈宓試圖走近他時,他總會回過身來,狠狠將那枚墜子摔在沈宓麵前,然後用幾近仇視的目光盯死他,說:“我平生最為後悔之事,便是愛你。”

    沈宓不想聽他言語,站在原地矗立良久,也不肯出夢清醒,望著段背影偶爾也能出神,想起聞濯從前冬日送他的一枝白玉蘭。

    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

    到今日,那株白玉蘭木也終於由天象催斷。

    他長歎一聲,遂走出去兩步,眼睜睜看著對麵那道背影轉過身來,將他當初親手雕琢相送的菡萏墜子摔碎在冰麵,飛濺的碎玉劃破他的皮肉。

    那句比噩夢還要令他畏懼的話,也如約而至,但他並沒有停下腳步,無視那道仇視的視線,他攬他入懷。

    撲麵而來的冰冷將他凍的打了一個寒顫,他將懷中的人摟的更緊。

    “你會後悔嗎?”

    “會。”沈宓說。

    他平生已經後悔過太多次,從前都是沒得選,但唯有這次,他真的想做一回選擇。

    天色微蒙時起身,外頭的雨小了不少,隻狀若牛毛地飄飄灑灑下來,院子裏的花木不止折了一株白玉蘭,幾乎是滿園狼藉。

    他在窗台前站了許久,微涼的風吹冷了渾身溫度,才得已清靜下心來。

    寅時末,殿外有人冒雨匆匆行來。

    他敞殿迎人,被其人告知江南亂民生事,攝政王生死未卜的消息。

    彷徨半晌,終等到聞欽送來一封江南密報。

    “朕已經派人去查,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事情尚未定論,皇叔定會安然無恙。”他似乎也有些難過和憂心。

    不是為君臣,而是為叔侄。

    攝政王一出事,聞欽手裏的政務和百官上書的折子隻會更多,他偷空得見沈宓一趟,待了不足一刻鍾,便回了長樂殿。

    下朝之後,鍾自照便也來此探望。

    進殿之後,神態還算自然,自己倒茶找位置就坐,還不忘欣賞了一番殿外院中的殘敗之景。

    “世子是在為攝政王之事難過?”他出聲問道。

    靜謐的大殿突然出現人聲,清晰的就如同咫尺之隔。

    沈宓輕輕掀開眼皮看了他一眼,“人非草木,我亦是人。”

    鍾自照笑了笑,“可當初江南草烏走私一案,不是由世子親自串通溫玦生出的事端麽?”

    “話雖如此,”沈宓看向他,“但我未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良心愧責都不曾有的話,我便也成草木了。”

    鍾自照啞然失笑,“繞了半圈,原來世子隻是想諷刺下官木石之心。”

    沈宓並未否認。

    他便又道:“聽聞世子年少之時,輕易能推人下水,縱火燒樓,也能當著九五至尊之麵斷人手指,時至今日,竟然還未一改仁慈之心嗎?”

    沈宓冷笑,“斷人手指,你是說尹毓?”

    鍾自照的眸光漸漸變冷,“不知世子可曾愧責過。”

    “從未,”沈宓站起身,一步步朝他走來,“為臣不端,結黨營私,他該死。”

    鍾自照眯起雙眸,目露寒光,“世子未免待人過嚴、於己較寬了些,滿朝汙濁,如何就那一個該死了?”

    沈宓冷笑,隨即果真露出一聲釋然的歎息,“鍾大人想聽我如何解釋?”

    鍾自照盯了他半晌,“不過他遠離廟堂,於水鄉安享晚年,還能親眼目睹攝政王殞命,也不算遺憾。”

    沈宓不動聲色,沉默半晌,仿佛緩過神來一般點了點下巴,“感慨過了,也慶祝過了,接下來,記得叫你們的人抓緊動手。”

    鍾自照眼裏的不悅瞬間消失,恭恭敬敬像他擺出了一套臣子之禮,“世子大可放心。”

    ——

    這日夜裏,吳西樓用過晚膳正要寬衣休息,吹燈之時忽而聞見窗外有響動,推窗去看,果然有人留了東西。

    是一封信,上麵寫著:懷汀親啟。

    信是皇後季瑾瑜在賀吳兩家結親之前親手所寫,差人送往宮外交給賀雲舟的。

    但是被鍾自照的人中途攔下,一直都不曾送出去。

    當時季瑾瑜聽完戲文,方寸大亂,又礙於賀雲舟還並未與吳氏正式成親,便在信中多次提及前塵往事,雖結尾落下祝願,但前文每一條,都能夠讓人當做把柄。

    況且如今季瑾瑜已經貴為一國之母,一言一行皆被千萬人盯著,這信倘若流傳出去,私通之名坐實,不僅季國公府,就連他們吳氏也可能難免其難。

    吳西樓思慮再三,愁的覺都醒了,重新披上外衣,連夜趕去了賀雲舟在京禦賜的宅子——

    作者有話說:

    聞濯:活的宛如配角~

    (走劇情的話,每個角色都算是主角)

    注:“江南無所有,聊贈一枝春”出自陸凱《贈範曄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