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怨憎會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633
  第65章 怨憎會

    他身上的傷口如今就差修養,溫玦卻還是不大放心,夜裏臨時搭了方窄榻房中,時時還要擔心他夢裏翻身。

    身體折磨的人哪怕意誌再堅定,也要受基本虧空的苦,溫珩清醒之後便頭腦清醒,但服了湯藥後,就有些架不住氣血兩虛。

    腦子裏亂七八糟的都湧上來,神思一沉,反而睡了個踏踏實實。

    夜裏迷迷糊糊中感覺有人桎梏著他的身子,想要伸手去碰,又不甚清醒,連胳膊都抬不起來。

    期間又覺,有水順著幹裂的唇縫沁進來,解了他夢中焦渴,有人替他整理衣衫,教他身子清爽。

    偶爾還有低吟的囈語在他耳畔響起,總是讓他想睜開眼看看,麵前到底是何人。

    這一覺漫長又慵懶,再醒來之時,已是三日之後。

    七月二十。

    刑部整理好的結案公文呈上,由聞欽親自批閱。

    奏文中含雜審案供詞中寫:合謀草烏散走私一事,與西南閬州傳遞消息,是由寧安世子授意,西南閬州為北辰帝遺黨起事之地。

    聞欽不信。

    深夜出宮去尋沈宓方麵質問。

    即時沈宓已寬衣歇息,聽到他登門的消息,又披上外衣起身點了盞燈,坐在屋裏等。

    聞欽來的氣勢洶洶,連門都未敲,大刀闊斧地推門進屋,周遭卷起陣風一般挪到了他麵前,一聲不吭地直接將手中的奏文扔到了地上。

    “這上麵所寫是真的嗎?”他問。

    沈宓施施然彎腰撿起地上的奏文,攤開仔細看了一遍,隨即合上奏本,笑盈盈地看著聞欽,“陛下以為呢。”

    “那溫月琅朕曾見過,並非是信口雌黃之人,此事定是有人指使,朕會教刑部聯合都察院複審此案,至於你,”聞欽稍頓,又一鼓作氣道:“宮城外的王府已護不住你,朕要你進宮,入居承明殿。”

    沈宓眸光微閃,“陛下何意至此?”

    聞欽來的匆忙,滿心惦記著奏文之事,都沒來得及好好看他,此時語塞,對上他那雙熠熠生輝的長眸,忽然又多打量了幾眼。

    他身形單薄,顯然是又瘦了,骨相清臒,又不亞於桃李,眉眼慵懶,欲拒還迎。

    哪怕一副病身,也足夠令人想入非非。

    “陛下?”沈宓的聲音打斷了他的旖旎心思。

    “承明殿乃皇叔舊居,你在那裏,比在宮外妥善。”

    沈宓似是非是地點了點下巴,毫不拘泥地拜了個鬆鬆垮垮的禮,接著露出滿臉笑意,“那便承蒙陛下恩澤了。”

    ——

    翌日,沈宓入住宮中承明殿的消息不脛而走,刑部尚書何之意,連同都察院掌禦史餘晚正一同上書諫言,申請下批關押文書,均被聞欽一紙複審令打回原位。

    三司齊聚一堂,於大理寺重新審問參與草烏一案涉事罪犯。

    提審罪犯時,卻得知魏簾青已經自戕在牢房之中的消息。

    人死了有一日之久,身上也沒有留下任何東西。

    刑部在複審的結詞上寫下“畏罪自戕”,認定他先前招供的罪行,所以並沒有過多追究。

    隨後著重要求提審溫玦,半點沒有顧及座上“溫珩”的感受。

    這一出偷天換月,溫玦早料到會有第二番,但他能做的,隻有跟其他兩司執法官員沆瀣一氣,死咬草烏一案跟寧安世子有牽扯。

    溫珩在榻上養了三日,本來皮開肉綻的傷已經開始慢慢結痂,自牢房中到審訊室的一通拖拽,又如數蹦開不少。

    宛如死魚一般被架到刑架上,身上滲出來的血都打濕了衣衫。

    座上溫玦看的嘴唇緊抿,不悅道:“都察院的官差,下手向來都是要把犯人往死路上拖麽?”

    “溫大人,審案之中可不宜包有憐憫之心。”餘晚正說。

    溫玦握緊了手指,“三司會審的用意,諸位也用不著本官直接點明,如今奏文上呈,是陛下不滿這個結果,哪怕今日就此把人打死了也沒有任何意義。”

    餘晚正做賊心虛地咳了兩聲,隨即揮手蔽退了左右隨從,才怨怪道:“溫大人,好歹當著底下人,說的這般敞亮,也不怕教有心人聽了揭發上告。”

    溫玦笑了笑,“有心人不都是餘大人的人麽。”

    何之意聽著他們這窩裏橫鬧心的很,伸手敲了敲桌子,“行了,還審不審?”

    “自然是繼續審——”

    “二位還想審出什麽?”溫玦冷冷道:“你們想要的供詞已經如數呈上,事實如何陛下根本不在意,他要的隻是個結果。”

    何之意看了看刑架上半死不活的“溫玦”一眼,眯了眯窄小的眼睛,“溫大人是在維護一介罪犯?”

    “是又如何,”溫玦起身,“何大人還想告發本官嗎?”

    “溫月琳!”何之意頓然惱怒,指著他半天沒罵出一句合適的髒話來。

    看著溫玦挪步到刑架旁,親自解開了束縛在溫珩身上的鐵鏈,將人攬入懷裏靠著,他才反應過來喚人去攔——

    “何大人,”溫玦扭頭盯著他,“本官知曉你在盤算什麽,隻不過此人如若今日死在這審訊室裏,我們之間的約定就算作廢。”

    話落,他抱起溫珩消失在了審訊室的門口,隻剩裏頭餘晚正和何之意兩張老臉麵麵相覷。

    “溫月琳所說確實有道理,兩司會審之時,他親自旁聽審問自己的親弟弟,此等大義滅親之舉,按道理說沒有人會不相信,”餘晚正頓了頓,稍稍壓低聲音又道:“所以問題根本不在審訊和供詞本身,而是在陛下——”

    “餘大人!”何之意惶恐地打斷他,“慎言呐。”

    餘晚正做賊心虛般看了看兩旁,又重整些底氣,“其實本官一直都想問個問題,”他看了眼何之意的神色,問道:“為何何大人你與溫大人,一定要緊咬寧安世子不放?”

    這個問題何之意早就想過了,他伏名多年,從未教任何人下過命令,而今第一條,是由鍾自照親自登門下達指示。

    他不曾問緣由,隻是聯合大理寺卿溫珩押定供詞之後,才覺得這件事背後推動的手潛藏眾多。

    雖然不知道他們到底意欲何為,卻總覺得如今的進程太快了。

    朝廷六部多多少少都安插了他們的人,但各部根基還有如數沒有清除,像顧楓眠、吳西樓這樣的舊臣也沒有定論。

    當下他開始頻露風頭,就代表多年的計劃走向,開始朝著朝廷頂部這一層貴親開始出手。

    但為何要用寧安世子這個由頭,他並不明白。

    或者礙於他的身份,他也不需要明白。

    “餘大人難道不覺得寧安世子作惡多端,恩寵太甚嗎?”

    餘晚正意味深長地朝他笑了笑,“餘大人說的是。”

    ……

    溫珩身上的傷口再次崩裂,流的血頗多,滲透了兩層衣衫。

    溫玦替他解開衣裳,重新上了一次藥後,又給他擦了遍身子,才換上幹淨衣服,人就醒了。

    雖然身上未曾增添新痛,但撕裂的舊傷口似火一樣烤烙,動作間隻有痛楚,他覺得他就像隻打碎了脊椎和骨頭的魚,躺在炙熱的岸上,一呼一吸之間都仿佛要窒息而死。

    直到溫玦將茶水遞到他唇邊,他淺抿一口才得以偷生片刻。

    “我都聽到了。”他氣聲低淺,溫玦隻好側著耳廓湊到他唇邊聽。

    “你為何…非要這樣做?”

    溫玦抬起眸,瞥見他額間冷汗,伸手替他拂去,又低眸盯著他一身傷痕,問道:“你會恨我嗎?”

    溫珩皺著眉頭看了他半晌,才道:“不會。”

    溫玦紅了眼眶,湊首挨到他耳側,像是小時候睡不著了吵著要人講故事的樣子,“兄長待我,向來嘴硬心軟。”

    溫珩閉上眼,“這條路,是我所選,我沒資格恨任何人,隻是……”

    “隻是什麽?”溫玦炙熱的氣息打在他側頸間。

    “隻是沈宓,不該如此。”

    溫玦笑了笑,掩下泛紅的眼眸,譏諷道:“他又何須你來操心。”

    “我選錯了,我後悔了,不行嗎?”

    陡然落下來的一滴溫熱,打濕了溫玦的鬢角,他愕然抬頭去看,發覺溫珩睫毛沾濕。

    他不禁覺得荒唐和嫉恨,衣袖中的手指握的陷進了肉裏,冷著臉抹去溫珩眼角水痕,他盯著指尖的水色看了半晌。

    “你哭了?這眼淚是你為他流的。”他陳述的毫無感情,卻又顯冷淡。

    “走出去太遠的路,回頭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就算今日你幡然醒悟,為愧疚之心挽回了沈序寧的命,那你的來路呢?”

    他冷笑,接著道:“他沈序寧適合幹幹淨淨的,你我便適合一起下陰詭地獄是嗎?”

    溫珩睜開眼睛看他,“溫月琅…欠債還錢,天經地義,算計人心,早晚…會不得善終——”

    “那你希望是誰不得善終,是我?兄長是想為了旁人舍棄我的性命嗎?”

    溫珩又閉上了眼睛,不願再直視他逼問的眼神。

    “我明白兄長的答案了。”他笑了笑,摸了一把眼角。

    起身挪步,卻又在頃刻之間倏地回過身,一把抓住了溫珩垂在一旁的手指——

    “你騙我!”他滿目猩紅,連成線的淚珠垂直落下來,砸在溫珩麵上,滾熱的溫度仿佛有種穿透皮膚的威力,刺的溫珩無端心下絞痛。

    “倘若你想我死,早在何之意初審之時,就該當眾拆穿我假冒的身份,還有這一次,你明明能說,卻為何不說?”

    “溫月琳,我從未懂過你。”

    溫珩努力張了張嘴唇,又聽見他說:“你也從來不想讓我懂你,你是不是…”他頓了頓,又哭又笑起來,“就想看我因你躊躇跳腳的樣子?”

    溫珩終於露出坦然,“我從未怪過你。”

    溫玦盯了他半晌,直到他沉沉睡去,才湊身貼近他額頭,低聲道:“你以為我想聽的是這個麽……”

    作者有話說:

    兄友之睦又怎麽不算愛呢。

    這對沒有特定,怎麽嗑都行。

    聞濯:別人的奪命問題都是,“你愛不愛我?”,咱們小池塘裏的問題都是“你要他死,還是我死?”

    別人的回答都是“愛,愛你”,咱們小池塘裏的基本都擅長自問自答——“好,我死。”

    真棒啊。

    (問個問題,大家是情願一下子更四章每章都是三千多字,但是接下來幾天可能就沒有更新,還是情願一章一章來,至少一周有四天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