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錦繡途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05
  第61章 錦繡途

    溫玦眼下的那顆淚痣,不知被什麽東西遮了去,隻要不言語,他幾乎可以在所有人麵前以假亂真。

    就連沈宓都恍惚了好一陣,直到聽到他依舊端著從前那副嘴臉,嘲諷道:“世子殿下還真是絕情。”

    沈宓回過神來坐下,“會審的時間定了?”

    因為大理寺所收押的“溫玦”,是大理寺卿溫珩的親弟弟,所以他本人不便直接審訊,上頭給出的處理決策,是讓溫玦此人暫由大理寺收押,後交由刑部和都察院共同審訊。

    而會審之期就是定在三日以後,也就是七月十七。

    “世子盡管放心,”溫玦說:“都安排好了。”

    沈宓掀起眼簾,瞧了他眼他快壓不住的嘴角,“被審訊的人是你的親兄長,我自然是不擔心的。”

    溫玦抿下了嘴角,“世子還是那麽喜歡戳人痛腳。”

    “是嗎,”沈宓漫不經心笑了笑,“原來你也會痛麽,我還以為你從來沒有真情呢。”

    溫玦眼見他幸災樂禍,不悅道:“想來世子也是要痛的,如此,下官又覺得同病相憐,心裏好受了許多。”

    沈宓彎了彎眼角,“那便預祝閣下,最好能一直好受下去。”

    這個“一直”恐怕隻能延續至會審當日,之後的日子,他心知肚明生死難料。

    溫玦眸色頓時暗了暗,“多謝世子寄言,不過今日來此,除了會審之事,要通告世子一聲,另外還有一事。”

    沈宓挑眉,聽他說道:“攏秀坊中有人在候,還望世子未時前去一敘。”

    ***

    未時,天色陰沉低垂,半空的燕子飛的更近,到處都悶的像是隔了一層罩子。

    又極其熱,風裏像是帶了水汽,一股股席卷到人身上,滿是黏糊。

    沈宓出門時拎了把油紙傘,原本叫了府上的車夫駕車,卻在門前看見等候多時的濂澈。

    他還是不肯死心。

    沈宓行到他跟前時,他半句話也不多說了,隻拿了矮凳放在地上,等著攙扶沈宓上馬車。

    “你不必如此。”沈宓說。

    濂澈垂眸,畢恭畢敬道:“屬下亦有該行的職責,跟隨世子,就是屬下該做的事,先前是屬下多嘴,還望世子大人大量,莫要計較。”

    他像是換了一個腦子,說出來的話教沈宓找不出來破綻,也搪塞不回去。

    沈宓不再多說,踩上矮凳進到車廂裏,淡淡吩咐了句“去攏秀坊”。

    濂澈臉色稍微變了一瞬,又重新恢複原來的模樣,收好矮凳翻身上車,默聲駕馬前行。

    一刻鍾後,兩人行至攏秀坊街前。

    沈宓下了馬車,隻讓他在原地等候,自己則獨身進去上了二樓。

    濂澈收好馬,並未罔顧沈宓的叮囑,隨意在一樓找了個座位等候。

    鍾自照在“春灩”號房中等了一盞茶,期間又喚覺柳進屋唱了一支小曲,百無聊賴地自二樓推窗看著樓下前街,直到望見世子府的馬車,才重新煮茶,換了一套上好的杯盞。

    沈宓推門進屋之時,見到的就是他正好在點茶的情景。

    “世子請坐。”他出聲招呼沈宓,卻見來人直接坐了離他有三丈遠的位置,好像他身上是有什麽不幹不淨的東西一樣,要多嫌棄有多嫌棄。

    他有些無奈地笑了笑,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看著沈宓圓場說:“世子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了?”

    沈宓懶得正眼瞧他,隻冷冷撥了把衣袖,“一個位置而已,鍾大人何必想的那麽深。”

    鍾自照繼續點著茶,“是下官狹隘了。”

    一杯茶沫點好之後,他親自起身將杯盞送到了沈宓跟前,“這是江南的點茶手藝,與江中飲茶之道不同,還望世子不要嫌棄。”

    沈宓給了他個麵子,淺啄一口,確實覺得不錯,“鍾大人不愧是自小熏陶江南風俗,這點茶的手藝,我還隻在書中瞧過。”

    鍾自照笑了笑,“世子謬讚了,江南一帶點茶盛行,算不得什麽高超之事。”

    沈宓埋下眸,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一旁小案上的伶仃茶碗,卻是再也未曾動過。

    鍾自照徑自落座於他身側,問道:“可是茶水不合世子胃口?”

    沈宓聞言終於抬眸以正眼看他,“鍾大人今日之客套,實在令我受寵若驚。”

    如今近距離再看,當日直逼他的那種麵容的相似之感,已經淡了許多。

    回想起來,當時的那種心驚和震撼,隻不過是眾人的驚訝堆砌,又加上那模棱兩可的兩句詩的加持,才會讓他如此方寸大亂的罷了。

    歸根結底,還是因為日子過的太舒坦,太不知危險了,自來都是貪戀的越多,擔驚受怕的便越多。

    他這種人更是如此。

    吃過一點甜,就要覺得大難臨頭。

    鍾自照張了張嘴唇,欲言又止,“世子…”他看著沈宓,不自禁皺了皺眉頭,又喚他道:“阿寧。”

    多年前藏書樓的噩夢從未散去,如今再有人喊起這個名頭,他也還是會杯弓蛇影。

    不適地屈了屈指節,他並沒有露出憎惡,隻是冷冷道:“鍾大人還是不要叫得這般親切的好。”

    鍾自照頓了一下,“雖不是親兄弟,卻也是兄弟——”

    “大人自欺欺人的本事還真是登峰造極,尹毓廿載以來,教會大人的東西,就是敞著天窗說瞎話麽?”

    鍾自照被他噎的臉色微僵,半晌過後才恢複原樣,“世子瞧不上我,理所應當,畢竟沈氏才是當時嘉辰帝明媒正娶的皇後,至於尹毓,世子不該如此。”

    沈宓很想冷笑,卻又覺得沒意思。

    鍾自照大概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麽,解釋道:“是你當初斷了他三根手指,害他丟了官職。”

    沈宓這下是實實在在笑了,看他像是在看一個堂而皇之的笑話一樣,“他是這樣教導你的?”

    鍾自照比他年長數載,聽他這般毫無長幼地撒氣時,還是覺得有些不快,“難道不是嗎?”

    尹毓是他的師,授他詩書學問,教他做人處世之道。

    一日為師終身為父。

    他自幼喪父,後母早逝,全憑亦師亦父的尹毓悉心教導,才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君子。

    縱然他摻合進一場千萬人不允的算計裏,卻也不能將錯誤,歸結到他師的身上。

    沈宓清晰地看見了他眼睛裏流露出,平日姚如許提及韓禮時那樣衷虔的目光,頓時覺得他也有些可憐。

    可能這如數參與進這場陰謀裏,攪弄風波的人,自始至終都從未明白過他們的初心。

    隻是生養任由教導之人,又有開辟先道者,替他們奠基了這樣一條是非不論的路。

    並固執地勸誡他們,告訴他們,任何路都可以通行,隻是唯有這一條,是先輩堅定數載的、且始終認為正確的路,是他們這些人嘔心瀝血數載,鋪成了大半的錦繡榮途。

    自這一刻起,便沒有了是非對錯,立場和格局,隻有承繼和延續這樁願望的寄托。

    因為需要有人去做,便是對的。

    沈宓偶爾透徹到底,也會犯起糊塗,其實無論對錯,他始終站的都隻是一個立場的不同。

    可兩邊都是對,兩邊又都是錯。

    這難題磋磨眾人,將原本就立身其中的人衷心,收斂進重現前朝的行囊。

    又暗中盯緊了他這個沾了千絲萬縷不得了幹係的人,等到一個所謂他們的時機,中途也過來拉扯勸說他,要他推翻從前的信仰,來倒戈一方陣地,做一個清醒的參與者。

    這結果怎麽可能辦到。

    卻還是要落到他的頭上。

    “是,如此,你卻還是認為我活著是眾望所歸嗎?”

    鍾自照動了動嘴唇,不知道他為何突然又扯到生死之上,隻是理智告訴他的答案是“是。”

    “我一直很好奇,連這樣的仇怨你們都可以化解,為何謀逆這件事,就不能呢?”

    鍾自照不可置信地看著他,“這是兩碼事,複辟前朝是大勢所趨。”

    “難道不是一茬又一茬的為人師者,培養為他們所用的棋子,以達到一己之私嗎,這樣的用心,也能稱作大勢所趨?”

    沈宓起身推開窗,指向樓下的繁鬧的街道,“你們問過如今置身於太平盛世的人,他們的意願麽?”

    鍾自照反駁不了他,但凡選擇一條道走到黑,就要認準一個死道理,任是別人如何動搖,都不能搖擺本心。

    沈宓無聲的譏笑,又抬手關上了窗。

    “你們說給我聽的道理,正如此刻我指給你看的道理。”

    鍾自照憂心忡忡地看著他,“這條路上已經有太多鮮血了,沈宓,你既然已經選擇,就不能再反悔。”

    沈宓何嚐不清楚。

    “我沒想過要反悔。”他說。

    鍾自照盯著他的眼睛看了許久,最後終於相信一般,舒出一口長氣,“三日之後,便是溫玦受審之時,屆時他的供詞落定,你便再沒有這樣的自由日子。”

    說的好像他一直都有一樣。

    沈宓自顧自嘲諷地彎了彎嘴角。

    又聽他說,“明日中元節,可否與下官一同前去白葉寺祈福祭祖?”

    提及白葉寺三字,沈宓倏然眯了眯眼睛,“白葉寺?”

    鍾自照點頭,“京中未免人多眼雜,白葉寺再好不過。”

    “好。”沈宓沒有再推辭。

    “對了,”鍾自照說:“前些日子皇後賀氏曾往宮外傳過一封私信,半路被我們的人給攔了下來。”

    沈宓眸光微閃,又毫不在意地問道:“哦?寄給何人的?”

    “北境統帥賀雲舟。”

    話落,他笑的如春風般和煦。

    可與此當時,沈宓隻覺得有些發冷。

    作者有話說:

    稍嚐一點甜,便覺要大難臨頭……

    聞濯:摸摸老婆~

    感謝各位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