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聞折柳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26
  第60章 聞折柳

    徽州,仙來酒樓。

    聞濯收到了京畿的飛鴿傳書,上頭除了朝中近來大事,還稟明都察院意欲不軌的狼子野心,提前預測了他們那批刺客的行程。

    這本來是好事,但他並沒有鬆下心來。

    七月裏他快馬加鞭往京城送的信,林總共有三封,前後消磨大半月的時間,卻一封也不見京畿回音。

    他唯恐濂澈瞞了他什麽,卻又見飛鴿傳書上最後一行小字,寫的是:世子安好。

    沈宓尚且安好,便沒有什麽事情能讓他遲疑。

    梧州一行,草烏之案越發撲朔迷離。

    先前追蹤的那幾個攤販,並沒有露出什麽破綻,像是早就知曉有人會追查一般,連續幾日都偷偷摸摸地去城內各個地方踩點,具體壓根就沒有接觸到草烏散的交易。

    怕耽誤行程,聞濯並沒有多待,隻是離開梧州之際,特意留了幾個人在這裏繼續蹲守。

    到了徽州之後,才算平靜。

    徽州地偏北,不似梧州嫋嫋清嘉,卻依舊別具一格,風土人情留有南方特色,卻又不顯得極致含蓄。

    第一日遊逛城中,遇到些特色糕點,聞濯照常差人打包送往江中,期間並未發現城中集市有什麽異樣,便在主街尋了個酒樓落腳。

    翌日,方書遲照例督促行程。

    又聽聞濯談起賀雲舟迎娶吳西樓之女,不日將啟程趕回北境邊關之事。

    他稍稍附和了幾句,聞濯又扯到了都察院。

    “方大人隸屬都察院,那跟前都事魏簾青應當是舊相識?”

    方書遲抿了抿唇,“確實相識,但都察院內部職責不同,平時能碰麵的機會也不多。”

    見他撇的一幹二淨,聞濯抬眸看了他一眼,繼續敲打道:“看來你們都察院的內部保密做的很不錯。”

    方書遲:“為天子效事,自然不敢怠慢,隻是魏簾青之罪已經敲定,如今他早已不是都察院之人,還望殿下能夠繼續相信,都察院其他在司官員的衷心。”

    倘若先前他說這話,聞濯還能有幾分動容,如今知曉都察院的頭目餘晚正早不懷好意,連帶著這都察院的一眾人等,他都有些看不順眼了起來。

    初回京時,他念著都察院近幾年未曾出過什麽幺蛾子,平時不問更不入拉幫結派之夥,其中在職官員各個也都盡忠職守,清廉之風在舉朝受過不少舊臣讚譽,便沒有怎麽對他們動手整改。

    結果到頭來,人家就是憋著想幹票大的,靶子對準的還就是他。

    聞濯年少時學不會以直報怨,如今隻修睚眥必報,如果不是草烏之案沒有頭緒,他倒真想回京看看,這都察院到底是個什麽“藏龍臥虎”的地方。

    “那方大人可千萬不要教本王失望。”

    方書遲行禮,隨即便退了出去。

    聞濯重新坐到書案前落筆回信,不自覺提及到沈宓時,指尖沒由來的一陣遲疑,筆尖墨水凝結成珠,倏然落到紙上暈染成一團,糊花了上頭原本寫好的幾行。

    他皺起眉頭,盯了半晌,隨即將紙揉成一團,矢手扔了筆。

    ——

    賀雲舟成親一旬日,夫妻二人舉案齊眉、琴瑟和鳴的佳話,傳遍了京城的大街小巷,連宮中的人也聞到了風聲。

    後早朝之上,賀雲舟當著百官之麵,再次提出了返回北境的請求。

    這回聞欽沒有再猶豫,而是直接準了他的意願。

    但百官之中,有不少清廉之士唏噓不已,感慨賀雲舟為舉國安定舍棄小家,高風亮節,上書陳表意將賀雲舟之妻吳氏,冊封為一品誥命夫人。

    賀雲舟並未推辭,下朝歸府,行冊封太監和聖旨便跟著一路。

    進門見吳清瞳親自在院前等候,更加篤定了賀吳二人的真情,隨即大方宣旨,將金黃帛布遞到了吳清瞳手中。

    宮裏一行人走後,吳清瞳隨手將聖旨扔到一旁石桌上,“總覺得愧不敢當。”

    賀雲舟看向她,笑了笑,“是我耽誤了你,這些名頭你若不喜,不當回事即可。”

    吳清瞳挑了挑眉,“倘若可以依著名頭在那些世家夫人中獨尊稱大,為何不呢。”

    賀雲舟又將桌上的金黃布帛遞給她,“那這個就得好好收著。”

    他動作剛落便想將手收回去,不料卻被吳清瞳抓住了手指,兩人同握著一卷布帛,僵持不下。

    “你…”賀雲舟看著她欲言又止。

    又聽她坦蕩發問:“你何時離京?”

    賀雲舟垂眸,盯著他二人微微交纏的手指發愣。

    其實近日京中四散的傳言並不是假事,他二人相處確實十分融洽。

    而且麵前的女子瀟灑清逸,絲毫沒有深閨女兒的扭捏拘泥,所言所行,實在令人多了絲欣賞和欽佩。

    “明日,”他抬眸看著吳清瞳,在她清澈的可以映出水色來的剪瞳中,看見自己遲疑的模樣,又堅定地重複了一遍,“明日一早。”

    吳清瞳鬆開了他的手,看著那金黃布帛勾了勾嘴角,“原來這不是令箭,隻是讓我這個名義上的統帥夫人,安分閉嘴的一顆甜棗。”

    賀雲舟微微蹙眉,“清瞳…”

    她歎了口氣,“隻是替曾經同樣處境的女子不值罷了,統領放心,你我二人此前就說好了的,統領要走的路,是替萬民謀安,而清瞳,隻當能救近火的看客。”

    看他為國解沙場,看萬民得永太平世——

    畢竟這是賀雲舟所求,也是她親自所選的結局。

    賀雲舟走的這日,眾人於城門之前相送。

    沈宓也去了,立在城門之上,吹著熱風靜靜遠觀。

    季國公夫人季娘子一如既往,臨時繡了件擋沙的披風,送到賀雲舟手上,叮囑的話跟許多麵前時的一模一樣。

    人如故,境不相同,心下唏噓,隻作別離送行的平安之語。

    賀雲舟拜禮,也道了句:“夫人保重。”

    吳清瞳並不擅長刺繡,隻將貼身的平安符取下,遞給了他,“人生在世,總有一時,與佛有求,此物隻作念想,唯願你永遠,都不必有相求的那一日。”

    賀雲舟看著她沉默半晌,沒有將符接到手上,而是附身擁她入懷,在她耳側低聲說:“符留下,我望你長安,等我回來。”

    吳清瞳本來都要愣住,又在他收身之時,附身摟住了他寬闊的肩膀,“此去千萬珍重,切莫忘了,京中還有人在等你。”

    賀雲舟此刻忽然明白了貞治帝非要給他賜婚的用意。

    他確實不想就此鬆手。

    人活一世,心卻極軟,且變化多端,想惦記的百般無奈,想不招惹的萬般難舍。

    他從前或許還不懂,現如今身臨其境才明白,無論什麽時候,唯有眼前人難能可貴。

    不置可否,他輕易地就有了抹牽掛,此去一別,還未動身便想回頭。

    吳清瞳鬆開了手,眼眶微紅,低垂著眼眸不敢正眼看他。

    這個自在灑脫的女子,原來也會在離別之際紅了眼眶,這輪凡人夠不到的天邊月,終於墜入了高樓,沉進一個凡人的溫柔鄉裏,沾染了幾分煙火氣。

    賀雲舟抬手輕輕抹了把她的眼角,隨即手指退到她耳際摩挲,“別哭。”

    吳清瞳皺起眉,終於抬起了下巴,“我沒有哭,隻是風沙迷了眼。”

    賀雲舟忽而勾起嘴角,“嗯,你才沒有哭。”

    吳清瞳見不得他這副模樣,總跟想讓人再留他幾句似的,她別開臉,“走吧,別忘了我說過的。”

    “死都不會忘的。”

    賀雲舟放下手,在她搖擺又難過的眼神裏背過身,翻身躍上馬背,抬臂揮鞭抽在馬身之上,嘶鳴破入長空,驚起數對低飛的燕子。

    揚塵決絕之際,他回頭看了一眼城樓之上。

    沈宓淡淡然地抬頭,望著廣闊無垠的天際,緩緩感歎道:“要有一場雨了。”

    ……

    回到世子府,就看見濂澈端直立在門前,似乎是在等他。

    看見他下馬車,連忙幾步跑過來,將矮凳擺好迎他下了地,接著將袖中的書信遞到了他手上。

    “是殿下差人快馬加鞭送回來的信。”

    沈宓有些不想翻看,揣進袖中便越過濂澈打算進府。

    濂澈焦急地跟在他身側,“屬下聽聞,前些日子殿下差人在梧州送了兩筐果子回來,隻是天氣炎熱,果子壞在了半路,殿下懊惱非常,卻怕壞了世子期望,就沒有如數告知。”

    沈宓眸光微閃過一瞬,又教平靜蓋去。

    濂澈跟在他身後進了前院,又道:“寄信不易,殿下時時刻刻都在擔憂這些信,生怕不能按時送到世子手中。”

    沈宓皺了皺眉,終於停下腳步,冷眼看著他,“你到底想說什麽?”

    濂澈見他麵容不悅,連忙單膝跪下,“屬下隻是想告訴世子,殿下為世子做的事情。”

    “噢,”沈宓語氣冷淡,“我已知悉,你可以走了。”說完直步向裏院走去。

    濂澈仍舊不死心,連忙起身跟上,“還請世子不要誤會,這些話都是屬下自作主張想要說的。”

    沈宓沒有搭理他。

    兩人走到內院,一眼望見溫玦正站在那座爬山虎藤纏滿的亭子下。

    沈宓頓了下,轉向一旁,“我早就與他說過,我們走的不是一條路,時至今日,也不算陡生的變故,我有我的路要走,”他看向亭廊下的溫玦,“餘心之所善,雖九死而其猶未悔…”

    作者有話說:

    聞濯:好像聞到了不好的事情的氣息。

    作者:感謝支持,別忘了點關注!

    注:一品誥命,是誥命中級別最高的封號。誥命又稱誥書,是皇帝封贈官員的專用文書,明清時期形成了非常完備的誥封製度,一至五品官員授以誥命,夫人從夫品級,故世有“誥命夫人”之說。

    “亦餘心之所善兮,雖九死其猶未悔。”——屈原《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