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柳下惠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705
第34章 柳下惠
今日皇帝喜宴滿堂喝彩,趁著眾人酣暢,姚如許打著出章華台透氣的名頭,一路趕去了參政殿。
屆時聞濯正在裏頭等著他,殿外由金吾衛暗中看守,見來人是他才沒有出麵攆人。
進了中殿,聞濯正背對著他,望著堂上的“如日之升”四個大字一動也不動,似乎是走了神。
姚如許近身行禮,喊了一聲“殿下”。
聞濯轉過身,神色瞧上去並不明媚,直截了當問道:“尹毓為何會跟閬州那位攪在一起?”
姚如許低著後頸,“微臣並不知悉。”
聞濯冷笑,“那你還能知曉什麽?”
姚如許不卑不亢道:“年初查的漕運之事已經有結果了,如殿下所猜測,江南一帶確實有條‘陰路’悄悄夾帶私貨,上岸後就在漕運盡頭的湖州本地,組織起了一個黑市進行交易。”
漕運走的是水路,一般正常由官府督辦運送貨物,沿路進行貿易,這樣的正規的形式俗話稱作‘陽路’,與之相反,期間凡是夾帶私貨通過官運來進行私下交易,夾帶市麵上嚴格管控貨物進行兜售的,就叫‘陰路’。
大型漕運商貿行動一般都會由官府嚴格把控,但這中間不乏貪贓枉法的官僚,在收了封口的贓款之後,他們會默認走私方貨物的正規性。
到達交易目的地之後,跟隨差辦漕運貨物的官員,也會在賣方卸貨交易之後,在其中抽取一部分的利潤,其餘剩下的才歸走私者所有。
由於上頭掙破頭都要來分一杯羹的官僚實在太多,一重重的利潤抽取下來,交易後實到的錢財所得也剩不下什麽。
走私的貨隊因為入不敷出而變得越來越少,一旦沒有了分贓的錢財來源,管理漕運的官員就開始自己盤算起這種賺黑錢的門路。
於是慢慢地,原本的走私工坊、商隊成了批發貨物的賣方,而官僚則成了直接交易方,他們利用漕運的管控便利,自己在其中夾帶私貨,到達目的地以後,又通過哄抬價格來爭取暴利。
經年累月,這條水路貿易鏈中的交易所得錢款,基本上都是壓榨著平民進了官僚的口袋,所以哪怕從南方支州呈上來的奏章稟報“風調雨順”,京畿官員前去實地考察時,也還是會遇見民不聊生、路有凍死骨的狀況。
兜兜轉轉,貿易商業就算再怎麽發展,該到底層窮苦百姓的東西,依舊是壓榨著他們自己的血肉,才能流轉到他們手裏。
先前聞濯教姚如許特意調查此事,原本是為了試探他的深淺,或者從中抓些把柄,沒想到他為官還算得上是有良心,真的在其中查出來了不得了的事情。
年初的時候,他就帶著查出來的這條線索,打著拜謁的旗號跟他洽談了一番沈宓的事情。
他說,他想讓沈宓擺脫韓禮的掣肘,讓時局為他所控。
聞濯並不是一朝一夕便能輕信別人的性子,就算今日姚如許掩人耳目前來赴約,並仔細傾出江南漕運“陰路”一事,他也還是覺得這個人礙眼得很。
“既如此,你便派人暗中去查。”他說道。
姚如許還彎腰站著,見他沒多說別的,也沒起身。
“序寧今日問本王,可知鍾自照。”他陰測測的開頭,聽得姚如許頭皮發緊。
姚如許連忙解釋說:“世子同溫氏相交親近,自然也聽到的風聲。”
聞濯:“卻也說明你們這幾人之間,雖所謀之事各自分離,卻也有互通有無的門路。”
姚如許抿下唇,“相對於溫月琅此人來說,姚氏確實耳目不靈,此人極其擅長追察消息,而且他雖蟄伏世子府,但手中卻有一路釘進各處的‘眼’。”
聞濯好奇地“嗯”了一聲,抬了抬手示意他直起身來說話。
姚如許頓了半晌才感覺腰背的血脈活絡了起來,他站直身子,說道:“舉朝上下,凡是可乘之處,幾乎都有人能同他聯絡。”
聞濯笑了笑,極為諷刺地說:“你們那位先生,竟然還教人做奸細,真是有意思。”
姚如許百口莫辯,隻好閉嘴。
“除了漕運一事,還有另外一件事,”聞濯說:“盯緊尹毓他們,特別是他們今後針對北境的動作。”
“北境…”姚如許瞳孔一縮,連忙俯首合掌,“下官謹聽上令。”
***
天色低垂,星河流轉,今日月牙輕巧,淡淡浮著清光。
聞濯回了承明殿,見沈宓還在睡,便沒吵他,又怕他中途醒來覺得餓,便差人去後廚熱了一道飯菜。
他坐在軟榻旁邊的矮椅上批著幾道新呈上來的折子。
近日聞欽準備大婚,政務之事又砸到了他這裏來,還好近日舉朝都在預備封後大典,除了各個家中都有閨女的官員上書要增添後宮,其他各部也沒有什麽正事找。
隨意寫了幾個“閱”字他便扔了筆去看沈宓。瞧著他此時真切的麵容,上回他親口說的那句“予你”,仿佛又回蕩到聞濯耳邊。
那夜之言,他想當真卻又不敢當真,直到宮人吹燈,他二人才不約而同地撇開臉去,當做無事發生。
聞濯自詡算不得什麽禁欲耐性之徒,但當晚粗略講完白葉寺之事後,他忽而有種自卑的感覺在心底探出頭來,以至於讓他詭異地覺得,如今他單是立在沈宓身前,都像在褻瀆這個人,畢竟…先前他做了很多出格的舉動折騰沈宓。
他也知道他自己那是在發瘋,可他完全抑製不住,沈宓這個人太能搖擺他的心意了,他就像是會令人上癮的毒藥,沾一點,就完了。
如今更是,不用沾,光看一眼,他就完的徹徹底底。
窗外吹來一陣涼風,把映在沈宓臉上的燭火給撫地晃了晃,眼前明滅撲朔,閃的人眼睛不痛快,聞濯正想起身壓了燈芯,就見榻上的人忽然睜開了猩紅的雙眼,猛地一頭紮了起來。
他整個人快要窒息般佝僂著腰背,驚慌的要碎,額頭上冷汗打濕了堆在一旁的發絲,他大口喘著夜裏微涼的春風,宛如一隻驚弓之鳥一樣垂死掙紮出,那些快要吞噬他的夢魘。
聞濯過來將他揉進懷裏,撫著他的頭發替他拭去鬢間的汗水,如白日那般哄他,“聞旻在,你不要怕,序寧別怕……”
沈宓終於脫力地蜷縮進他懷裏,緊緊抓著他的衣襟大口喘著氣,他的骨節握的青白的筋盡數泛起,那些尖銳又突出的骨頭,仿佛要從那層單薄的皮底下鑽出來了一般。
聞濯抿著唇,不動聲色將他屈緊的手掰開握到掌心裏,一隻手仍舊不停地在撫摸他的脊背一下一下往後順。
手上不停,嘴上哄唱的話也未停,殿外的風吹動了窗戶,顯得四周寂寥,人聲便也清晰。
整個大殿裏室,隻有味道還算清冽的香枝燒的微響,一陣一陣飄過來,捎著聞濯待他的小心,緩緩沁進了沈宓的身心裏。
他下意識伸手抹了把鬢間,單薄的手背碰到聞濯溫熱的唇,他抬頭看進聞濯那雙算得上是溫和的眼睛裏,不自覺地生出了種,想把自己這副鬼模樣給藏起來的念頭。
但聞濯似乎沒有注意到他的情緒,又伸手揩了把他鬢間濕冷的汗水,用嘴唇碰了碰他眼神躲閃的眼睛,“明日,去宮外踏青吧。”
沈宓眉頭情不自禁就鎖了起來,臉上的神情已經充分表明了猶豫。
聞濯低沉的笑聲傳來,在他耳側縈縈招招地勾他心尖發癢,噩夢過後的那些窒息感消失的無影無蹤。
他抬起臉,將心底那點悲觀念頭撇淨,對準了聞濯那張勾人的嘴就貼了上去,廝磨了半晌才從軟榻上起身下地。
回過神來的聞濯連忙伸手要去扶他,卻沒來得及,隻拽住了他的一片袖子,原本他那裏衫就被睡夢時的動作蹂躪散開了大半,當下這麽結結實實一拽,根本就不用好好穿了。
沈宓隻覺鎖骨一涼,袍子上的係帶開了大半,他單薄的胸膛露在外頭,在聞濯麵前好上演了一出活色生香。
灼熱目光的盡頭晦暗難測,沈宓盯著他的眼神笑得放蕩,“夜且還長,殿下這就忍不住了?”
聞濯撲上來在他唇上盡情解釋,兩隻手還不忘了給他把裏衣的帶子給重新綁上。
臨了沈宓又瞎起來嘴賤,說他簡直是個柳下惠,逼的聞濯咬他頸脖、鎖骨,還在上頭留了好一長串“春夜梅烙”。
兩個人胡鬧完,聞濯吩咐後廚將熱好了飯菜拿了上來,又從衣櫃裏撈出前兩日,司製局才做好的貂毛毯子給他蓋在腿上,這才讓他安心動筷。
沈宓一度覺得自己好像真病入膏肓了似的,無奈地看了對麵的罪魁禍首一眼,對方隻無視他的神情繼續往他碗裏夾著菜。
“鍾自照——”
“吃這個。”他剛一出聲聞濯就打斷了他,不容拒絕地就著自己的筷子給他喂了口魚,“食不言,寢不語。”
沈宓:“……”
他就奇了怪了,也不知道先前都是誰他媽在飯桌上沒話找話,非要找他不痛快。
“你想管我?”沈宓放下了筷子,神情有些認真。
聞濯看了他片刻,抿下唇反問,“我不能管你麽?”
沈宓皺起眉,“你最好不要。”
聞濯泄了氣,垂下眼眸埋頭又給他夾了一筷子魚肉。
沈宓拿他沒轍,又哄著說,“但偶爾可以。”
聞濯抬起頭,嘴唇已經泛出了笑意,轉念一想鍾自照這個名字,他卻又笑不出了。
“今日姚芳歸來找過我。”他轉移話題道。
沈宓果然被“姚芳歸”這三個字吸引去了大半注意力,“是漕運之事?”
先前有關此事,沈宓也偶爾同他聊幾句,知之不多,但基本能夠猜得到個七七八八。
聞濯點頭:“江南一帶,‘陰路’繁榮,久病不醫,已成沉屙。”
沈宓倒是毫不意外,他興起給聞濯夾了個糖醋排骨,自以為毫不唐突地開口說道:“我打算回世子府。”
作者有話說:
端午節快樂寶子們!
看到評論區有寶子討論cp名,這個我還真沒想過,你們要不集思廣益一下想一想?
注:“如日之升”完整句來自:“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壽,不騫不崩。如鬆柏之茂,無不爾或承。”段源自《天保》。
閬洲(lang第二聲)我編的,取自《紅樓夢》“閬苑仙葩”。
尹毓(yu第四聲)取自“鍾靈毓秀”,形容山水好風光。
漕運的“陽路”和“陰路”是我編的,至於這種分贓的彎彎繞繞曆史記載不多,但貪官確實都是這麽玩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