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病痛退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4217
  第33章 病痛退

    三月三,上巳節。

    封後大典恰逢一期。

    當日淩晨,京畿便早早熱鬧起來。鴻臚寺提前設製書案、節案、冊案、寶案在禦座之前,禮部則擺放彩轎在奉天門外。

    見季氏女後,由司禮監念宣讀製詞,一行人浩浩湯湯進宮,在百官麵前拜見天子。

    停攆坤清殿外,聞欽看著他這還未見過的麵的妻子,正身一步一步走下漢白玉階石,女子站立的姿態嫋嫋娉婷,大紅團扇半遮半掩的麵龐如霞如似霰,手如柔荑紅唇烈烈,怎麽看都是個絕頂的美人。

    可聞欽心下半點也不高興,甚至有些複雜,他先前也在鶯鶯燕燕堆裏胡鬧過一陣,那時候不懂情愛之事,隻知曉讓自個兒痛快,也不懂得兩個人湊在一起,到底有什麽好的。

    直到他瞧見沈宓如同懶貓一樣躺在聞濯的承明殿裏,他那時候才覺得,倘若是沈宓的話,兩個人好像沒什麽不好,什麽都好。

    他木訥地扯過紅綢一端,跟著司禮監的念詞與他這名義上的妻子同拜天地,行祭天禮,飲合巹酒,念封後製詞,受百官朝拜。

    樁樁件件都做完以後,才發覺手中捏著的紅綢,已經教手心出的汗打濕了一塊。

    他無所適從地朝台下聞濯的方向看了一眼,望見他正牽著蒙了眼紗的沈宓,一隻手溫柔地伸到沈宓額前,將他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後。期間嘴唇微動著,全副身心都隻耗在那一個人身上。

    聞欽心底泛起一陣酸澀,遊走的神被司禮監喊了幾回才喊回來,他跟大夢未醒似的,隨著禮製流程走完了大半。

    剩餘還有一些婚嫁講究,須得他二人挪步宮殿繼續走完,至於百官,則退卻章華宮,同聚一堂慶宴。

    ***

    章華台,是宮城建立之初便設定的宴請大殿,內裏開闊寬敞,可容百餘人,正堂中央設上座,兩旁以右為尊依次排開。

    聞濯拉著沈宓坐在中央右下第一個位置,兩個人糾纏的十指期間就沒分開過,親昵過了頭的姿態,惹得眾臣紛紛腹誹揣測。

    聞濯視若無睹,心裏別提有多嘚瑟,就差將“沈宓是我的人”幾個字,掛到臉上昭之於眾,最後沈宓終於看不下去,頂著身後密密麻麻的目光,起身拜別聞濯離開了席座,徑自窩到了偏殿的一處角落,吃了兩杯熱茶。

    恰好一盞茶的時候,溫玦就跟嗅見了味道的狗一樣找上了門。

    他旁若無人地坐到沈宓身側,抬手給自己添了杯茶,又慰問了幾句有的沒的,才開始進入正題,欲打探沈宓在聞濯身邊的情況。

    結果沈宓這回帶來的確實是個好消息——

    “你要回世子府?”溫玦眼珠子都瞪直了,“攝政王能同意嘛?”

    他當然不同意,不過沈宓有的是法子讓他同意。

    “這麽吃驚做什麽?”沈宓揶揄地看了他一眼,顯然瞧不上他這副大驚小怪的樣子。

    溫玦還是百思不得其解,“我以為你這樣,起碼得被關個幾載調教。”

    沈宓“噗嗤”一聲笑出了聲,莫名其妙盯著他渾身打量道:“喲,你竟還懂得調教。”

    溫玦一副“少看不起人”的模樣瞪了他一眼,伸手從案上的碟子裏,扒拉了兩塊花糕喂嘴裏。

    “我近來消息不大靈通,不知姚芳歸那頭有沒有什麽新的動作?”沈宓問道。

    溫玦先前說過,京畿這幾個唯韓禮馬首是瞻的,壓根不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分別管控和籌謀也都不一樣。

    由於姚氏在朝廷的根基穩固,他們也就參與朝政較多,掌控的政治局勢清晰,甚至輕而易舉就能壓製其他幾個支部的“眼線”。

    溫玦雖然不會違背韓禮,但是他為人十分狡猾,心眼忒多,一同從事這麽多年,斷然不會讓自己輕易受製於人,所以在背地裏,他大概留了些後手。

    “世子倒是很了解我。”他舔著嘴角的糕點碎渣衝沈宓笑了笑,接著又從碟子裏扒拉了一塊,邊往嘴裏喂邊說道:“姚清渠那老匹夫最近估計遇到了麻煩,自從悅椿湖之事一出,他幾乎不怎麽在朝堂上露麵了。”

    沈宓想著也是,他尾巴都藏不住了,要是還上趕著在聞濯麵前蹦躂的話,那可真是在作死。

    溫玦灌了口茶,將喉嚨裏塞的一堆糕點咽下去,又道:“姚如許最近還在忙戶部漕運,和去年賦稅統計的事情,說來也奇怪,”他咂了咂嘴,“這兩人好像都約好了一樣,同一時期都被絆住了手腳。”

    沈宓不自覺看了眼高台上的聞濯,在對方視線掃過來之際,又及時收回了目光,緩緩開口說:“開春之計,忙也正常。”

    溫玦不以為然地擺了擺手,“最近朝中的眼線折了不少,攝政王有意提一批自己的人上去,隻好變著法兒的替換我們在暗部的樁。”

    沈宓不動聲色地又替他添了杯茶,“韓禮就沒急眼?”

    溫玦隨意抹了一把嘴角,直勾勾盯著他道:“說之前我得問你個問題。”

    沈宓無語地抿起了嘴唇,“但問無妨。”

    溫玦躍躍欲試,“先生拿你試探攝政王的用意,到底是什麽?”

    沈宓挑了下眉,“這話你不該來問我。”

    溫玦想了想覺得也是,聽聞先前他被聞濯整的沒好到哪裏去,兩人一見麵就跟仇人似的掐起來,恨不得鬧個一死一活,這段日子恐怕他也吃了不少苦。

    “罷了,”他說,“今日先生又得一幕僚,受姚相舉薦,聽聞他不日便會抵達京中。”

    “幕僚?”沈宓眯了眯雙眸。

    “是,好像叫什麽,什麽鍾自照…”他正說著,漸漸卻放低了聲響,還沒等沈宓再追問詳細的,他便抱起案上的碟子一溜煙兒跑了。

    沈宓:“……”

    扭過頭,一身赤色蟒紋官服的攝政王殿下,已經撩袍坐到了他身側,趁他回神,毫不容人拒絕地將他的手指收在了掌心。

    他手中溫熱,憑著皮膚的靠近,綿綿不斷地將這溫度傳過沈宓血肉之中,就像一種無聲的歡喜,昭然若揭地向沈宓宣告:瞧,這個人身心都是為你暖的。

    沈宓心下微癢,不自在地抽動了下手指。

    “怎麽,方才還在我眼皮子底下與旁人私會,這會兒又知道心虛了?”

    沈宓望到案上,單手從碟子裏抓出塊糕點給他喂進唇邊,堵住了他那張胡說八道的嘴。

    聞濯咽完甜糕伸出舌尖舔了舔唇邊,抬起下巴點著案上的茶壺道:“糕點太幹。”

    太幹你怎麽不慢點咽!

    沈宓憋著個不情願的冷臉,從茶案上翻起個幹淨的杯子,正準備往裏頭倒茶,卻被這事兒精給攔住——

    “還怕我嫌棄你用過的杯子嗎?”聞濯眯著眼睛瞧他,裏頭的笑意都快溢他一臉。

    沈宓舉著自己用過的杯子遞到他唇邊,絲毫不講究地往他唇齒裏灌,喝是沒教他喝到,前襟倒是給他喂濕了一片。

    不得不說,天道好輪回。

    接著沈宓便被他冷笑著一把拽了起來,“好得很,本王這袍子既然濕了,那便由你給本王換一身。”

    在外人眼裏看來,台上身量八尺有餘的攝政王殿下,死死扣著蒙眼瞎的沈宓,還使勁把人從案前往外拖,這一幕就跟流氓霸王硬上弓,殘暴蹂躪小白花差不多,怎麽看後者的下場都不容樂觀。

    溫玦在旁急的差點跑上去拉,卻教身側的人給一把拽了回去,“你去幹什麽!”溫珩看著那二位當眾大發的戲癮,太陽穴都突突地疼起來。

    “沈宓便不管了?”溫玦沒好氣地推開他的手。

    溫珩又重新拽住他,“你要是想死,你就跟過去。”

    不遠處那二人背過了身,一個架著一個,無視眾人目光漸漸消失在了宴廳裏,溫玦看著他們離去的方向張了張唇,欲言又止,“沈宓他…”

    溫珩見他被騙的實在辛苦,沒忍住歎了口氣,“他受的苦,又何止這些。”

    溫玦教他歎的心底一塞,良久矗在原地沒回過神來。

    另一邊,受苦的沈宓已經跟著聞濯回了承明殿,喝著熱茶吃著糕點,在裏室燒著爐子取暖。

    已值初春,天氣回溫,但沈宓這副嬌嫩的身子骨怕冷,還總是寒涼的不似常人。

    聞濯心疼的打緊,年裏天天都在給他做新袍子,燒爐子,裝湯婆子,治標不治本的折騰下來,效果仍舊甚微,後來又用禦醫開的藥膳調理,仔細調養了幾個月才好上了許多。

    隔著屏風換了身幹淨的袍子出來,沈宓已經將身上披著的大氅取下,掛在了矮塌旁邊的桁架上。

    “方才觀禮站了半天累不累?”聞濯坐到沈宓身旁,拉住了他被爐子烤的熱乎的手指。

    沈宓搖頭,“我又不是真病入膏肓了。”

    這回事一提起來,聞濯心裏便不怎麽舒坦,他抬手扯下沈宓的眼紗,又戳了戳他先前教賀雲舟刺了一刀的胸口,“你倒真敢說。”

    沈宓無辜地笑了笑,溜到一旁獸皮毯子裏,將腦袋靠在了他膝上,“近來,姚清渠是不是舉薦了一位,叫做鍾自照的寒門子弟?”

    聞濯一隻手摩挲著他的下巴,聞言並沒有出聲否認。

    “這次他們在朝中所謀的,又是哪個官部?”沈宓又問。

    聞濯道:“殿前給事中。”

    建立新朝以來,給事中主要職務逐漸變得多重,從一開始的監察百官,糾彈官吏,到後來的輔助皇帝處理政務,給予諫言擬令下旨,從六科之上,成為了堪比丞相的存在。

    多年前這個職位就麵臨空缺,如今朝中監察糾彈政務,均有丞相和都察院來分攤,這個職位也隨之名存實亡——

    沈宓神色不愉,“他們當舉朝無人嗎?”

    聞濯搖了搖頭,摩挲的指尖微頓了頓,他問:“你還記不記得尹毓?”

    霎時間,沈宓幾乎是下意識身心一顫。

    腦海裏當年藏書樓的事情晃晃蕩蕩地浮出水麵,尖銳又惡毒的語言直奔他而來,他隱約又聽見尹毓當年與嘉靖帝在書架前的交談,又看見眼前一片血肉模糊的情景。

    他被鮮紅刺痛了雙眼,接而僵硬著身子將屈青指節猛地捂上了臉。

    聞濯被他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隨即立馬跪下身子撈他,抹到他滿頸子汗水,慌得連忙喊了好幾聲他的名字。

    沈宓死死拽住他的衣袖,醃紅了眼尾和脖頸,愣是一句話也說不出聲來。

    聞濯鎖著眉頭,半屈在獸皮毯子上將他扣在懷裏,輕聲輕氣地一下下撫著他的後背,嘴裏念叨叨的什麽“摸摸毛,嚇不著”,“順順背,病痛退”。

    也不知道是真有用還是假有用,過了沒一會兒沈宓果真不疼了,埋在他懷裏,一張嘴聲音嘶啞的喊他:“聞旻…我…”

    聞濯伸手摸他的眼睛,將他睫毛上的淚花楷去,又俯身去湊他嘴唇,“天色還早,我抱著你睡一覺,睡醒了就不疼了。”

    沈宓曉得他是在胡說八道安撫慰他,但這人的懷抱實在是太過溫暖,哄著他的嗓音低沉又迷蒙,宛如夢裏來的一陣囈語似的,招的他沒三兩下就被蠱惑了過去。

    殿外春光旖旎,喜鵲登枝,殿裏爐火燒的恰如其分,沉水香也燎的不清不淺,聞濯置好了殿裏的一切,將沈宓放到裏室軟榻上蓋了張毯子,俯身吻了吻他的眉目,才起身挪步出了殿門。

    作者有話說:

    戀愛要談,劇情也要走!

    注:鍾自照,自照的含義是“三鏡自照”,三鏡是指,銅、史、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知明得失。”出自《全唐文紀事》。

    手如柔荑出自《洛神賦》

    桁架:是指古代的衣架。

    “給事中”,“章華台”包括皇後封典,都是真實存在的職位,建築和禮製,給事中的權利在曆史後期也確實是越來越重。

    還有封後詳細的過程很多細節,我就沒著重描寫,皇後沒有“回門禮”,皇後回娘家叫做“省親”,一般來說也很難得,隻能由娘家的人進宮拜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