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得哄人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847
第28章 得哄人
這世上清除孽債的最好辦法便是死亡,隻要人一合眼下了葬,便與身前之事再無糾葛,生前虧欠之債也會成為無頭之債。
說的簡單點,隻要殺盡這天下人欠欠人的忠義、抑或宵小之輩,廿載乃至於幾十年幾百年的冤孽,都會埋進在泥土裏,在深林山澗的泥土中揮散的一幹二淨。
正如今日,倘若沈宓手刃溫珩,用他滾燙卻不無辜的鮮血向這不爭的命,作出他的第一回反抗,那麽乃至於之後種種,他便是要殺溫玦,要殺韓禮,要殺姚清渠,還要殺姚如許,要殺盡這塵網裏所有與他們牽扯幹係的人。
須得來日血流成河、屍骨成山他才能消的完,可如此,沈宓不如一刀了結了自己來的更快,他卻又難以付諸。
偶爾看著這些故人舊友甚至覺得怨恨之入骨髓,恨不得啖之血肉、毀之筋骨,這樣都無法消除他心下憤懣。
可他仍有理智告訴他,他是個堂堂正正的人——
“今日你無論是否能完好無損地回去,韓禮都會猜忌,不如我們演一場戲。”
溫珩並不能理解他這樣做的深意,“世子又如何知曉我能夠答應。”
“你還不明白韓禮究竟想利用我的身份做何事麽,看著溫玦都能親自攪弄這蹚渾水,你難道不怕?”沈宓挑起眉梢。
溫珩還算冷靜道:“世子何意?”
“你作為一個靠真才實學躋身朝廷的寒門子弟,身家也還算幹淨,如若不是有人主動勾起往事,恐怕你並不能想到以改朝換代這種方式來結算舊債,而依你的品性,對於你那唯一的親弟弟,你應該會千方百計阻攔他摻入這些陰謀裏來,”沈宓眯起他那雙鳳眼,“可事實卻並非如此。”
沈宓也曾懷疑過他二人一齊受韓禮差遣的用心,隻是後來去大理寺見了他二人,發覺這二人表麵並算不上是兄友弟恭。
溫珩為人親厚,斷不會待自己的親弟弟有所刻薄,所謂苛責,當日也隻是針對溫玦登門世子府做“眼”一事。
所以從頭到尾,他都不願溫玦與他同謀,隻是後來不知為何事態沒有隨他的心意,也可見韓禮在裏麵下了多少文章。
沈宓不在乎殺人誅心,隻怕誅心的言語不夠幹脆利落——“溫玦,隻是他控製你的棋子。”
沈宓話落,溫珩神色果然慘白一片。
其實他一直都猜測得到這背後緣由,隻是習慣了自欺欺人不願深究,甚至將所有罪責都埋怨在了不省心的弟弟溫玦身上。
眼下聽沈宓這般毫不留情地語氣拆穿,他後知後覺地手腳冰涼,脊骨生寒。
沈宓看著他的反應笑了笑,繼而緩緩蹲下身來,直視他垂下的雙眸,“你是不是真覺得,那樣桃李天下的人至此一生都是抱誠守真、高情遠致的?”
他自然是這麽認為的,否則又怎麽會甘心俯首廿載,卻不問其所為之是非。
可這又不怪他。怪隻怪,韓禮有幸做了北辰帝廿載太傅,遍覽群書、博聞強識,文學大家風範鑄就了他千金不換的氣度,滿腹經綸讓他善於口吐蓮花、能言巧辯,隻要他往書案前一坐,很難不引得那些求學之騷人墨客耳提麵命。
不得不說的是,他年少時,十分專注於治學,後朝廷生出變故,也隻帶了藏書流落支州,如今老病殘年,卻依舊能夠講出治世之學問、明道之思潮,哪怕屈身於鄉野偏村也能聞名遐邇、受人敬仰。
聽聞他從來堅持治學與明道齊驅並駕,哪怕流亡途中,都不忘遊走各州寒門好學者傳道講學,經年累月,沂水之風膾炙人口,聲名遠揚。
常有人言其“實淡泊而寡欲兮,獨怡樂而長吟,聲皦皦而彌厲兮,似忠士之介心”,甚至大有學者尊稱他一聲“青蟬居士”。
這樣高風亮節如梅似菊的人,沈宓起初也很難懷疑,可世事如棋、變化難測,哪怕再有清高之名的人也會為了處世而背信棄義。
或許,他本不覺得自己有錯,隻覺得這世道有錯,所以才想掀翻這風雲——
“你吃過苦,嚐過肝腸寸斷的滋味,難道比我還不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沈宓問他。
“我知曉,可是…”溫珩頓住話音。
沈宓知曉他在可是什麽——可是他還沒有被逼到絕路,又怎麽會輕易改變如今已經堅持太久的那條陽關道。
“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可你們也要知道冤有頭債有主,塵網廿載,殃及池魚,我這生來不幹淨的人便罷了,可馮昭平呢?”
聞濯看了沈宓一眼,“夠了,”他沒等溫珩回話便將沈宓拉起來拽到了身側,繼續衝著溫珩道:“他在乎你們的命,本王並不在乎,今日你出不了承明殿的大門,若是想死,大可自便。”
他拽著沈宓的胳膊大步流星出門,離開了耳室後,將房門落鎖又差了人看守。
屋裏的溫珩神色未動,眉頭緊鎖盯著暗色的地毯愣神。
聞濯的話他沒什麽好懷疑的,攝政王殿下殺過的貪官汙吏不下百數,哪怕無辜之人他眼裏也擱不下,更別說他們這些本身就不無辜之人。
他心下已經有所鬆動。
但聞濯似乎並不想沈宓主導此事,才會在他出聲之前把沈宓拉離了房中。
聞濯……
他沉吟半晌,想到去年悅椿湖一案,姚清渠受到韓禮指示,前來大理寺同他商討誣陷沈宓之事。
那幾日沈宓雙眼才瞎不久,溫珩也提前收到了來自溫玦所寫的密文。
他們都心知肚明沈宓隻是個試探聞濯的楔子,且也知曉聞濯初回京時待沈宓的態度並不寬厚。
起初他們並不明白,為什麽會有試探一事的必要,後來親眼瞧見聞濯三番五次,為沈宓屈尊降貴地跑到大理寺,心裏的答案才水落石出。
但他比溫玦遲鈍的多,根本不通情愛之事,隻以為這位手腕嚴酷的殿下當真是剛正不阿,或是先帝遺旨上寫了什麽保沈宓性命的鐵令。
當時也慶幸目的已經達到,並未深想。
到如今思慮,又覺得說不通。
當時的朝廷攝政王獨大,區區一個萬民唾棄想殺之人,非顧及先帝的遺旨作甚?
溫珩想不穿聞濯究竟意欲何為,不過這位貴人的言談舉止,他此時此刻也無力再深究。
另外,還有一件事又令他感覺咄咄怪異——為何當初韓禮,就偏偏知曉能用沈宓試探聞濯呢?
這個問題,聞濯自然想過,更比他好奇的多。
可眼下他同沈宓並不能好好聊上一聊,他使了強迫的手段逼沈宓留在承明殿,更擅作主張打斷了他對溫珩的策反。
他甚至以為,沈宓會再次給他一耳光。
實則沒有,他安靜非常,順從地隨聞濯進了殿裏,一句剜人心肺的話都未說。
聞濯不習慣他這般,還覺得自己好像是做錯了什麽,一聲不吭地鬆開手貼上他的臉頰,手指輕蹭了蹭沈宓方才從殿門外進屋時,被寒風吹的發紅的眼尾。
“方才弄疼你了?”他隔著衣料,用寬厚溫暖的手掌揉了揉沈宓的手腕。
先前他在氣頭上,拉他幾回都是使力拽的他的手腕,沈宓皮膚瓷白,最是容易留下傷疤痕跡,他此刻不用看也知曉他手腕定然是紅了。
沈宓下意識垂眸看了一眼,搖頭道:“沒有,我——”
聞濯用指節隔著那曾雲錦眼紗,在他睫毛上蹭了一下,那觸感古怪的令人顫栗,沈宓莫名地愣了一刹。
“滿口謊話,”聞濯掀開他的衣袖,果不其然看到他通紅的手腕,一時有些愧責,又有些埋怨沈宓,“你在我跟前厲害我很高興,但日後,不要再教我瞧見你待他們心慈手軟。”
沈宓預抽回手腕,又教他牢牢抓著手指按了回去,“再動便罰你。”
“罰你”這兩個字在沈宓心裏已經成了一種不太雅觀的印象,他微抿嘴唇沒有再掙紮。
“我要見溫玦。”他道。
聞濯就知曉他這副乖巧定然沒有那般簡單,不過也不惱,今日溫珩進宮被揭露,他們見溫玦也是遲早的事情。
不過沈宓乖順的時候太少,聞濯趁此機會,並不想教他輕易就能滿足。
“你是在求人麽?”聞濯拿過一旁小案上侍從端過來的藥膏,蘸取些在指尖上,再輕輕敷上沈宓手腕。
沈宓蹙眉,又掙紮著想抽回手腕,不料下一刻手腕沒抽回來,唇上倒是被聞濯湊近輕咬了一口。
“聞旻。”沈宓帶了些惱怒地叫他的字。
聞濯覺得有些好聽,便想他再多喊一次,於是湊近又吻咬沈宓嘴唇,緩緩分離,壓著低沉著聲音對他說道:“序寧,你得求我。”
沈宓羞憤又無可奈何,實想再甩這登徒子一巴掌,想起來手被聞濯按著,便隻好對他出言不遜,“聞濯,你可真是要臉死了。”
聞濯教他一句憤懣不足、又似嬌嗔的話給逗得笑起來,頓時覺得沈宓眼下這般光景惹人可愛的極了,隨即又湊身在他唇上淺啄。
收不回嘴角笑意般說道:“從前我說你不討喜,是我的不對,實則你真的是討喜死了。”
沈宓聽出來他這是在學自己說話,惱地動了腳往聞濯腿上踹了一腳,緊接著便被他夾住雙膝。
趁他掙紮之際,聞濯飛快抽出一隻手來掐住他的下巴,再次在他唇上淺嚐輒止,隨後又抓住沈宓活動的手腕按在了兩人緊挨的雙腿之上,讓他動彈不得。
“你他媽要不要臉!”
聞濯定然是不要臉的,但沈宓已然憋紅一張驚豔四座的臉。
“你他媽想發瘋便換個人!”沈宓繼續罵道。
他極少這樣罵人,雖然平時聽過許多人這般罵他,但骨子裏端的還是文人風骨世家風範,作不出粗言鄙語這樣的姿態撒潑,原本他是不屑的,可今日被逼的急了才發現罵出來是那般痛快。
又想到,那些罵他的人是得有多恨他,才忍不住這般罵他。
原來他那麽惹人厭棄。
“真氣著了?”聞濯見他不罵了,反而覺得奇怪,“若覺得不痛快,大可再多罵幾句。”
沈宓閉嘴不言了。
“怎麽?”聞濯鬆開他的手腕。
沈宓抽回手,原本扇他耳光的心思也消失的無影無蹤,“我要見溫玦。”
聞濯雷打不動,“說了你得哄——”
他話未說完,便見沈宓伸手撫住了他的下頜,另一隻手輕鬆將眼上鬆鬆垮垮的眼紗扯下,一雙鳳眸滿眼都是聞濯地傾身湊近了他,最後貼在他的唇角,停了許久。
霎時間,兩人隻聽得見殿裏炭火翕動、殿外風雪飄搖的聲響。
聞濯下意識伸手按下沈宓的後頸,將他整個人都按進了他懷裏……
他承認他當初口不擇言,實則沈宓想要討喜,真的能死人。倘若能有那麽一日,第一個死的肯定是他聞旻。
作者有話說:
沈宓:要死趕緊死,我要見溫玦。
聞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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