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池中魚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4904
  第25章 池中魚

    聞濯收到濂清二人的消息趕來世子府,已經是賀雲舟那把彎刀傷了沈宓之後,他清楚沈宓誤會了什麽,可他不願多解釋。

    “原來殿下不光會看熱鬧,也會在乎我的命麽。”沈宓推開他,又搖搖晃晃跌坐到地上。

    胸膛的刀傷讓他疼的冷汗淋漓,傷口處的撕裂感仿佛劇烈地快要燃燒起來,他整個人置身於火炬和冰雪兩重天中,難受的恨不得抓心撓肝。

    渾身汗涔涔的,他就像隻苟延殘喘的鹿一樣匍匐在地上掙紮——他掙紮著想,為何直到今夜他都還不能痛痛快快死了。

    恍然間,目光觸及到地上散落的碎白瓷片,他眼中閃過一絲渴求,接著便強忍痛楚爬了過去,打算伸手撈起一片以求解脫,卻又望見一隻月白的靴子——

    那隻靴子輕輕鬆鬆踢走了那片快要被他抓入手中的碎瓷,輕而易舉就能蔑視他的期願。

    這樣的失之交臂讓沈宓的最後一絲希望也被破滅,他忽然覺得連這世道都在欺他,所以故意都在今日這大好時節來折磨他。

    屋外的寒風嘶哮般卷進屋裏,吹亂了書案之上的書卷丹青,將房裏的一切兜進寒冷裏變成一畝冰池,這華麗的富貴籠,在天地的玩弄之間,破爛的跟荒郊的野廟差不了多少。

    可他卻不是其中的乞丐,他是條缺了鰭的魚,在這冰冷的池裏苟延一息,寒冰殺不死他,卻要永久地困住他。

    “我不會讓你死。”聞濯看了他半天,終於在他麵前屈下了身。

    沈宓不以為意地笑了笑:“我們做個交換。”他虛白的唇色跟白日聞濯看到的深淺半分都不相似,卻同樣惹他心裏怒火中燒。

    “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知道當年藏書樓裏的秘密嗎,臨死之前,大不了我全都告訴你。”

    他哄人的把戲還是跟以往一樣,繾綣的語氣能將人心房攻破,溫潤的氣質仿佛能把人包裹起來送入夢鄉,倘若不是他要的是自己死於今夜,聞濯說不定連自己的命也能給他。

    “你就這麽想死?”

    沈宓笑盈盈地看他,“為何不呢。”

    聞濯盯著他身上被鮮血染紅的衣衫,在他絲毫不屑的眼神中把他抱了起來,“你以為你的命是誰的。”

    沈宓苦笑,忽絕渾身苦悶酸澀,良久之後才出聲,卻問他:“聞旻,你還記得那年落玉樓前嗎?”

    聞濯神思微動,等著他繼續說下去。

    “當日我初見你,便想,倘若世間如此珠玉人,當屬於我就好了。”

    聞濯將他放在榻上的手微微一頓,不知他為何今夜不再回避了,眼角餘光不自覺瞥向他身,卻不知他又從哪裏摸出來了一把雪亮的匕首,眼看著就往自己咽喉刺去。

    千鈞一發之間,聞濯伸手抓住了刀尖,滿手殷紅綻放。

    沈宓並未罷休,他看著聞濯啞然失笑,遂摟住了他的肩膀,“如此,哪怕物是人非,死在一處也是好的。”

    他刀尖順勢轉了個方向,直直衝著聞濯刺去,可聞濯宛如一個沒有痛覺的木頭,哪怕手心的傷口已翻攪的血肉模糊,他也分毫未讓。

    沈宓從一開始就知道他對上聞濯毫無勝算,可這人搖擺不定的態度卻讓他生出一種,他二人真能死在一起的錯覺。

    “沈宓,我從來都要你活著。”話落,聞濯騰出一隻手從他身後劈暈了他。

    屋外的濂清聽見聲響,這才連忙進屋跪在了聞濯麵前請罪。

    但聞濯看都未看他,直接將沾了血的匕首扔到了他腳邊,“失察之罪,你自行處決。”

    姍姍來遲的濂澈聽到這話當即想求情,卻讓濂清攔住,“謹遵上命。”

    今夜倘若不是他二人通報延誤,沈宓本可以不用受這皮肉之苦,聞濯想殺他二人的心都有。

    抱起沈宓出門,他頭也未回。

    ……

    第三日,大年初三。

    京畿熱鬧的氣氛差不多散了一半,原本就清冷的宮牆之中更顯寂寥,霜雪蓋滿了琉璃瓦的屋簷,底下還掛了幾隻熾紅宮燈。

    沈宓從藏書樓的噩夢中醒來,驚了一身冷汗。

    清醒之際才發覺渾身宛如教車輪碾過,疼的斷筋裂骨,特別是胸口一路,猶如鈍刀硌在皮肉裏頭不得安寧。

    他皺起眉頭睜開眼,聞濯就靠在他榻邊,著一身玄色寢袍,手裏握著一冊書卷,一半心神落在字裏行間,一半心神卻不知飄蕩去了哪裏。

    聞見沈宓醒來的響動,他才全身心歸神,把視線挪到了沈宓臉上。

    “醒了。”他聲音有些疲倦,仔細瞧的話人也有一些疲態。

    沈宓未同他搭話,側頭掃了一眼室內,才發現這是在宮裏的承明殿。

    “殿下將我擄來宮裏,是怕我不聽話麽?”

    聞濯幽黑的長眸沒有絲毫波動地看著他,說道:“你知道就好。”

    沈宓嘴角莞然一笑,“難道殿下沒有聽說過,隻有死人才最聽話?”

    聞濯盯了他半晌,就在沈宓以為他又要惱不住,伸手來掐自己下巴的時候,額頭卻突然挨了一下。

    他眯著眼睛看見聞濯淡定收回手,語意不明地說:“你日後再提一次死,我便敲你一次。”

    沈宓臉上的笑容終於有了一絲龜裂,他嘲諷道:“殿下居然還玩這種小孩子把戲。”

    聞濯不以為然,“管用就行。”

    沈宓冷笑,“還真是怕死人了——”

    聞濯果不其然又勾著手指彈了一下他的額頭,雖然說不上重,卻顯得有些親昵和兒戲,沈宓極不適應這種假惺惺的接近。

    “殿下腦疾還未好嗎?”他眯了眯眼。

    正要覺得討到了嘴上便宜,卻又被聞濯彈了額頭,他蠻橫無理道:“罵人也不行。”

    “你有病!”沈宓不記教誨,聞濯自然也樂此不疲。

    沈宓氣悶不再同他鬧了,自顧自憋著再未開口。

    “不罵了?”聞濯勾著食指指背,狀作不經意間輕撫了一下他的鬢角。

    沈宓不言,倒反而不如聞濯的意了,他垂眸撈起沈宓藏在被褥裏的手指,故意似的揉搓玩弄了一通,惹的沈宓渾想再給他一耳光。

    想起來,他先前竟然還打了聞濯。

    他竟也不曾還手。

    “看迷了?”聞濯捏著他指尖使力,將他從回憶的神思裏扯出來。

    沈宓皺眉,衝他冷哼一聲:“嗬。”

    不料又挨了聞濯一下。

    “我並未罵你!”沈宓咬牙切齒地說。

    聞濯悠然自得地點了點頭,“讓我覺得你在罵我也不行。”

    他簡直欺人太甚,“你真的有病!”沈宓也是氣的口不擇言,不曉得該用什麽詞罵他了。

    好在這回,聞濯並沒有再用那有些令他難啟於齒的動作逗他,而是垂眸眼諱莫地盯了他良久。

    沈宓正猶疑,忽然又見他傾身而來,如遮天蔽日一般蓋住了自己眼前的光線,麵不改色地用溫熱的唇貼上了自己——

    這樣的情景恍然教沈宓忽然想起那日在院子的梅林裏,他二人雙雙倒在雪地裏的一幕,眼前人與腦海中的重疊,身側也宛如暗香幽浮。

    沈宓愣的忘了推開他。

    等聞濯再離開他的唇時,神情更加意味深長,他似乎還有些高興,“出言不遜超過五次,也得罰。”

    沈宓終於回過神來,冷下神色問他:“殿下這是何意?”

    聞濯笑了:“我現如今還不想死,我要你,陪我一起活著。”

    沈宓有那麽一刻萬分想信他。

    他自持命不由人,可如若能夠遠離那些紛爭安身立命,他又何嚐不想好好活著。

    可聞濯沒有等他的答案,他或許也並不在意他的答案。

    沈宓想,這樣也好。

    這樣,或許他們就都能各自為謀,不會再沾上旁的什麽洗脫不淨。

    ***

    由是,沈宓終於隨了聞濯當初的願搬進了宮中承明殿。

    對外,他們隻是宣稱沈宓病重,世子府下人照看不力,而聞濯謹遵先帝遺旨,自然無法袖手旁觀,所以隻好把寧安世子接進了宮中修養。

    至於為何會把寧安世子安置在自己的大殿,這個聞濯倒沒說。

    不過隨著沈宓住過了一個冬,前來服侍的宮人都親耳聽到過他對攝政王殿下出言不遜,而且趾高氣揚的姿態半點也不顧及位分尊卑。

    更離奇的是,這位聽說是手腕嚴苛雷厲風行的攝政王殿下,竟然每次都不見得惱,任由他言語辱罵,罔顧尊卑,甚至興起了還要同他一起笑鬧。

    漸漸的,宮人心裏各自有了計較,還揣測出了不少流言版本。其中聞濯將沈宓囚禁於宮中折辱的一版,不知怎的就傳入了長樂殿聞欽的耳裏。

    過年那段時間他徹底清靜,毫無節製地在一眾美人身上快活了不少日子,期間連沈宓進宮的消息都教他生生錯過。

    近日隨著氣溫回暖,在旁服侍的老太監存心再不慣他淫樂,美人便也不給他往宮裏塞了,任他鬧了好幾次終於把他催出殿門去。

    結果他這才出來擁抱日月,便聽說了這沈宓靜養在承明殿,還被聞濯好生調,教的好消息,這等大快人心的場麵,他如何能不前去一觀。

    於是差人架攆,匆匆忙忙趕去了承明殿。

    今日戶部尚書顧楓眠特意拜謁聞濯,在其偏殿一同商榷官鹽漕運、以及年前由姚如許差辦的賦稅之事,所以聞欽到承明殿內時,隻有一個老太監出來迎他。

    聞濯不在,他旁若無人得多,下了攆一指老太監的鼻子,便問沈宓在何處。

    那老太監看他如此氣勢洶洶便不敢讓他直接進殿,在殿門口苦口婆心好說歹說,還差點挨了頓板子,結果沒勸成聞欽,倒把殿裏正午睡的沈宓給吵了起來。

    屆時,聞欽這小王八蛋一看見滿身衣冠勝似雪的沈宓,臉都氣綠了,恨不得當場把那幾個在他宮中亂傳流言的侍從給掐死。

    這算哪門子折磨?

    給他吃給他喝,還給他穿的人模狗樣,是打算全皇宮陪他一起熬死麽!

    “沈序寧,”聞欽氣不過,越過老太監直奔沈宓而去,“你倒真舒坦!”

    沈宓一身軟骨頭恣肆地倚在朱紅鎏金的殿門框上,鬆鬆垮垮的睡袍穿的七分放浪八分不羈,渾看得聞欽牙癢癢。

    “那怎麽辦呢,確實很舒坦。”沈宓一開口,聞欽就有點後悔沒直接動手。

    但他又有點怵聞濯。

    上回他在宮裏拿劍刺傷沈宓,那之後大半個月聞濯都沒有再管過他,甚至他的召見不搭理,他上門也隻有罰站的份。

    他不怕聞濯揚言要殺他,他就怕他這般不搭理他、不管他,像個陌生人一樣內裏不動聲色的籌謀著什麽。

    他受不了。

    此刻看著沈宓,他已然冷靜了許多,“你為什麽會在承明殿?”他問。

    沈宓漫不經心地挑起眼皮,隔著眼紗好奇地看了他一眼,“你沒聽別人說?”

    聞欽莫名其妙,“朕能聽別人說什麽?”

    沈宓看著他這副昏庸的模樣,實在沒忍住輕笑了兩聲,隨著他那副病容的清冽神色,聞欽忽然感覺被他勾的心尖上一陣發麻。

    他媽的!

    他暗罵一聲,立馬擺了副凶神惡煞的模樣瞪向沈宓,“你不要以為朕不敢對你做什麽!”

    沈宓懶懶“嗯”了一聲,接著毫不在意道:“當然,你什麽都敢。”

    聞欽又被他這副順從的姿態搞得有些崩潰,但他沒忘自己來此的初衷,“你得了什麽病?”

    沈宓訝異地又看了他一眼,“你不知道?”

    聞欽緊鎖眉頭,一張少年俊朗的臉上滿是不悅,“廢話!朕要是知道用得著問你?”

    沈宓聞言衝他盈盈一笑,掩著唇裝作不適地咳了兩聲,十分怨天尤人地衝聞欽擺了個眼神,“很不幸,是肺癆。”

    聞欽聽完差點沒蹦三尺高。

    “他媽的趕緊離我遠點!”

    到底還是個孩子,一急躁起來居然連自己的天下至尊的身份都忘了。

    沈宓動也沒動,又裝作氣虛地咳嗽了幾聲,將臉色都嗆紅了,“你也別怕,傳染這種事情也有僥幸的例子。”

    聞欽再聽不得他那張嘴的喋喋不休了,三兩步登上轎攆,趕緊指揮宮人將他抬回了長樂宮,一口氣召見了十幾個在冊聲望在頂的太醫,摸了整整一下午手腕,才堪堪相信自己是真沒病。

    隻是沒病也得讓沈宓給氣出病來了。

    原本晚間還打算去承明殿一趟,跟他皇叔討論一下把沈宓扔出宮去、由他自生自滅這件事。

    卻聽身旁伺候的太監說,聞濯中午麵見朝臣回殿之後好像不太高興。

    聞欽剛聽完心裏就咯噔一聲,心說別不是沈宓又怎麽了害他背鍋吧,忐忑的把懷裏的糕點都放下了。

    他裝著若無其事問為何。

    太監好像見怪不怪一樣說:“世子午間吹風受了涼,不小心在攝政王麵前咳嗽了幾聲。”

    這拆開一字一句聞欽都他娘的聽的懂,怎麽合在一起他就聽不懂了呢。

    “什麽叫沈宓受了涼?”他問。

    太監低著腦袋偷偷瞥了他一眼:“就是吹風受了涼。”

    “他的肺癆呢?”

    “世子沒有肺癆。”

    “你之前怎麽不說?”

    太監為難地眨了眨眼睛,“難道陛下想為難世子的時候,撞見殿下麽?”

    聞欽真想說他一句好樣的!

    他咬牙切齒換了個問題:“那皇叔到底為何不高興?”

    太監盡量簡潔道:“世子受了涼。”

    聞欽耳朵好像有些不管用,“什麽?”他又問。

    太監戰戰兢兢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世子不聽殿下嚴令,隨意出殿吹風忤逆了殿下。”

    是啊,這句才對嘛。

    聞欽聽舒坦了,隨即便擺手讓他滾出了殿。

    ——

    作者有話說:

    世間珠玉人呐~

    這還不是雙箭頭?

    這還不甜不要錢?

    這相愛相殺不好嗑?

    這隱忍瘋批狗狗攻不愛?

    這配角老太監和小皇帝不可愛?

    這還不趕緊收藏、打賞、投海星?

    愛我不真誠,打賞又不肯,收藏也不穩,求個海星都教我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