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未還鄉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332
第13章 未還鄉
賀雲舟回朝的消息傳入京都,盼念多時的季國公府季娘子,自然也早早在軍伍進城這日,備著貂裘大衣站在了城門下。
所幸他們行軍的隊伍十分麻利,巳時未到,便陸陸續續延綿到了城門外,隊伍前頭是幾個參差不齊,穿著輕裝甲衣騎馬前行的將領,賀雲舟就夾在中間,眉目冷峻、脊背挺的筆直——
“懷汀!”季娘子好不容易擠到人群前頭,情急之下高語叫了一句。
賀雲舟身側那個年輕將領聞見了聲音立馬瞥了過去,瞧見是個婦人立馬撞了撞他的手肘:“懷汀,有人叫你。”
賀雲舟側身望去瞧見是她,連忙縱身下馬,兩旁的兵卒讓了地方,由他到季娘子跟前拱手作了個晚輩禮:“季夫人。”
季娘子已經有許多年都未曾見過他,如今親眼盯著他的模樣,竟起了些陌生的感覺,張了張嘴半天才吐出一句話:“回來了?”說不清楚什麽原因,問了句有的沒的出來,接著她眼眶便濕了。
賀雲舟點點頭:“是,回來了。”
季娘子揩了把淚花,連忙將手裏抱著的大衣遞給他:“京都入了冬還是極冷的,如今又逢臨下雪,此前這些厚的衣物送不去塞北,回來便能用得上,快些披上。”
賀雲舟順手接過大衣並沒有立即披上,解釋道:“領兵回朝須得及時向陛下述職,等麵聖結束後,懷汀再親自登門拜訪夫人,多謝。”
季娘子自然是怕耽誤他的正事,忙不迭衝他點了點頭,便轉身拉著一起陪同的丫鬟退到了人群後頭。
望著賀雲舟將大氅交由屬下,翻身上馬,又隨著前頭率領的統帥去了,一大隊人馬浩浩湯湯,足將季娘子的視線掩的徹底嚴實,才教她收了收放不下的心。
“懷汀,方才那位便是京都常同你寄信的親屬?”前頭高頭大馬的統帥轉過身來問他。
賀雲舟點頭:“是家姐從前的舊友,季國公府季夫人,我們兩家是多年的世交。”
統帥笑了笑:“如今都回來了,你也別總繃著,待會兒還得進宮麵聖呢。”
賀雲舟麵不改色道:“自然。”
統帥知曉他是這個臭脾氣,緊接著又說道:“今年邊疆戰事吃緊,沒能趕得上回來親見新帝登基,本來還覺著有些遺憾,可如今這都進到都城裏頭了,卻又有些不是滋味了。”
賀雲舟掀開眼簾瞟了他一眼:“大帥是想說…近鄉情怯?”
這統帥是當年嘉靖帝初登位時,提立的一位寒門將領,姓馮名昭平、表字霜寒,中都邊州人。
雖出身低微,卻自幼喜習兵法,後鑽研十數載,靠著亂世諸侯招安的機會上北境殺敵,奮勇浴血數十載,靠著人心向背教嘉靖帝賞識授封。
這一出結草銜環知遇之恩,也教中都穩得太平數十載,他受任於動蕩之時坐鎮六軍,之後順理成章做了統帥。
不過他為人十分大方豪爽,作為六軍之中最大的官銜也沒有架子,將領們私下裏同他關係都非常親睦,賀雲舟自然也不例外。
“你用不著這般謹言慎行地找補,這新立的秩序又沒設下‘咬文嚼字罪’,你怕什麽?”馮昭平道。
賀雲舟歎了口氣:“那大帥想說什麽?”
馮昭平拍了拍腰上掛的寶刀:“無論是改朝換代還是新帝繼任,難過的都是些過往吃了功勞飯的臣子,你說我這獵天狼還能在腰上掛個幾日?”
他那柄刀是當年深入沙奴營寨,收複邊關兩座城池所繳獲,由是承載了北辰眾將士的鮮血,他便一直掛在腰上權當作個吉祥物,每回出征都帶著,卻從未抽出來用過。
“大帥未免杞人憂天了。”賀雲舟不以為意道。
馮昭平眉頭一皺:“你小子如今越發不記長幼有序、尊卑有別了,這正經同你談心,怎的還諷刺我起來了?”
賀雲舟:“軍中將領兵卒也就服您,坐在朝中的那位,怎麽可能會想不開在你頭上動土。”
馮昭平本來聽著尚可,琢磨了片刻越發覺得不是滋味:“自古權臣多枉死,你這是殺人誅心啊賀懷汀。”
賀雲舟終於教他氣笑了:“是,您說的對。”
馮昭平隨即伸手給他肩膀來了一下:“對個屁,會笑就別憋著,不知道的還以為我這個做大帥的怎麽虧待你們了呢。”
賀雲舟笑著擺了擺頭:“您自然不會。”
回朝的隊伍之中,除了一些要職將領跟著入了宮,其餘帶回來的兵卒除了本地居住京都的回了家,還有一些回了大帥府,半數聽上吩咐收編進了禁衛軍。
倒也是好事,總比待在北境舒坦。
……
督查北境將領回京述職這差事,原本是聞濯的,但由於他本人自作主張跑到了沈宓的世子府裏去,馮昭平一行人也就沒能見著。
光一個草包小皇帝坐在龍椅上,渾身跟長了虱子似的,短短一刻鍾便提了三回“言簡意賅”,引得馮昭平一個述職過數十回的統帥,差些連官話都不會說了。
稟到後頭好不容易鬆了一口氣,又念著有關北境駐兵之事千萬不能馬虎,思襯再三還是追問了一句手段狠厲的攝政王殿下。
於是小草包聞欽似乎就是等著他這句話似的,痛痛快快給他指了條明路,教他趕緊帶著這一隊人馬趕去世子府。
馮昭平自然是不敢對著這位,輕易地就將兵部之事囫圇過去,幾人對視一眼,決議還是找攝政王比較靠譜,起身告辭匆匆離了大殿。
走在官道上,賀雲舟的神色不甚輕鬆,傍邊幾位沒注意到他這點情緒,自顧自地便聊了起來——
“話說,這北境將領回朝述職,攝政王定然是一早便知曉的,可他為何不在宮中候著?”
“不清楚,不過此前聽過許多傳聞,說這新任的攝政王承任之前從未沾過官場之事,可一上任卻如同老手一般處置了許多舊臣,手段十分狠厲。”
馮昭平聽著接過了話:“狠厲是應當的,他在朝中原本就沒有根基,倘若再不露點手段殺雞儆猴,聞氏也不會像如今這般安穩。”
旁邊的將領認同般點了點頭:“雖說如此,可他在我們回京之時跑到寧安世子府又算什麽用意?”
馮昭平皺起眉頭推敲了半天也沒想到由頭,抬起眼皮就望見一直沉默著的賀雲舟,他臉上神色越略顯擔憂,遂出聲問:“懷汀是想到了什麽?”
賀雲舟原本還在遊神,教身側的人給拍了一巴掌才回過魂來:“沒有,是京中有些冷。”
馮昭平一聽他這話,原本緊擰的眉頭隨即鬆開笑了起來:“你這小子,走神就走神,連謊都不會撒,怕冷?怕冷方才季夫人給你送的大衣,怎麽不見你披上?”
賀雲舟抿緊嘴唇,原地就學會了裝作啞巴。
馮昭平懶得同他計較,咧過頭又聽見那幾個八卦的副將,說起了另外一個人:“寧安世子不是好些年沒露過麵了嗎,怎麽還跟攝政王扯上關係了?”
“不清楚,可能從小都是在宮裏一塊兒長起來的,有些兒時玩伴的情誼在吧。”
饒是馮昭平也不太了解這段:“或許吧,不過懷汀你是不是也在宮裏待了幾年?”
話題又扯到賀雲舟身上,他這回倒是沒再遊神:“是,不久。”
旁邊的將領來了勁:“那你們豈不是都有些兒時情分?”
賀雲舟微皺了一下眉:“沒有,我同他們不熟。”
他否認的毫不含糊,也沒給別人再繼續追問的餘地,其餘人見他興致索然,便也沒再聊些別的。
幾人騎馬走的官道,人少路平不出一刻便到了。
還是世子府裏的管事出來迎接的,問明了來意放了人進去,隨即便徑直領著一隊“白袍子”頗有氣勢地去了湖心亭。
彼時聞濯和沈宓依舊在亭中玩著那個遊戲。
不知不覺落的小雪,停了一陣又開始落,滿壺花雕還剩個底,爐子上燒著壺廬山雪霧,正在漫著清澈茶香——
“殿下在查我。”沈宓胸有成竹,麵上暈了絲醉酒時的緋紅,將平時裏的冰雪樣染了幾分紅塵氣,倒顯得有些觸手可及。
聞濯拿起一旁的花雕酒壺搖了搖:“酒沒了。”
沈宓挑眉:“我猜錯了?”
聞濯唇邊露出一抹笑意:“我為人可是十分正直,怎麽會幹這種背地裏查探的事。”
沈宓顯然不信:“是麽?殿下對我竟毫無防備之心。”
聞濯給他倒了杯茶:“沈序寧,你難道還想殺了我嗎?”
沈宓不動聲色並沒有作答。
聞濯自顧自地接著說:“是吧,你又不想殺了我——”
“你如何知曉我不想?”沈宓飛快打斷他道。
聞濯眸光微沉,盯著他的神情略微有些冷:“那總得給個緣由。”
沈宓垂眸:“怨,恨,痛,不如意……”
聞濯冷硬的目光沒有一刻離開他身上,隻將他盯得更緊:“沈序寧,哪裏痛?”
沈宓抬起頭衝他嘲諷地笑了笑,隨即便側在了石案上伏著沒了動靜,倒真像是醉了。
“沈宓,你這是佯裝還是真醉?”他問完這句久久未聽到應答,望見石案冷硬,便起身將沈宓攬到懷裏抱了起來,遂無奈地笑道:“沈序寧,你贏了。”
作者有話說:
其實聞濯此時的潛台詞是:媽的,我還是栽了。
(馮昭平,昭,“從日、召聲,昭昭若揭日月而行也”,表字霜寒,是取《獻錢尚父》“滿堂花醉三千客,一劍霜寒十四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