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吳西樓
作者:
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409
第7章 吳西樓
或許是沈宓念念不忘的鬼話終於有了回響,他自提起自己那寧安世子的名頭,名不正言不順之後的第三日,宮中以司禮尊儀為首的禮部尚書吳西樓,就開始在早朝上當著聞濯的麵含沙射影。
他們慣用口誅筆伐,摻合著以往沈宓在京都惹出來的那些出名混賬事,又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地大膽輸出妖孽天收的發言。
提前幾日,就上書奏折,痛斥沈宓此人白占世子之位,是為該廢,無惡不作,是為該死。
上朝時,又拉幫結派在朝中騷動風向,令百官在倫理綱常之上默認要處死沈宓。
再用朝廷如今正缺梁才挾之,以他們頭上的烏紗帽作籌碼,沆瀣一氣地衝他們才上任的攝政王殿下示威——沈宓必須死。
於是不按照常理出牌的攝政王殿下,隨意大筆一揮,順水推舟地撤了幾位湊熱鬧的閑置官員,又借此機會順理成章地推了幾位新臣上位。
隨口譏諷了幾句“屍位素餐”,“在班不思班”諸如此類的言辭,引得一眾老匹夫心有不滿。
畢竟他們當朝數十載、效忠兩任君王業業矜矜,先帝在時替他們攢起來的老臉舍不得丟,此刻倒是成了青竹風骨,沒有陽關道一般的台階他們卻是也連腰都彎不下來了。
於是當場掀了烏紗帽、摔了芴板,踩著官服指著高位上聞濯的鼻子就罵:“聞氏江山來之不易,他日必定毀要在你這黃口小兒手上!”
聞濯難道在乎麽?
他不在乎。
他一個半隻腳都已經邁進菩薩堂裏的假和尚,哪裏在乎江山多少畝、美人多少數呢。倘若不是先帝臨終非要傳旨來召,他如何會踏入這烏煙瘴氣的京城。
他懶洋洋地伸手喚禁軍把人拖了下去,眉頭都沒皺一下地下了一道“抄封令”。
此舉驚得朝中其餘還在搖擺不定的大臣們心頭一噔,眼見他如此軟硬不吃不上道,心下立馬決議要改換策略。
於是齊齊跪下,高聲喊了許多句:“殿下息怒。”
傍邊兒爛泥扶不上牆的小皇帝聞欽都他娘的看傻了。
從前他觀先帝上朝也沒有這般豪橫,反而為了牽製怕得罪這個怕虧了那個的,最後收下一籮筐“百家姓”、“綠肥紅瘦”的美人充納後宮作個擺設,還得白替別人養著張要吃飯的嘴。
雖然他那時還小、卻也明白這叫均衡各方關係拉攏人心,他看在眼裏記在心裏,自認為終有一日自己也會束縛於高閣之上,跟先帝一樣,誰知他這被迫半路殺回來的叔父卻不按照套路出牌。
他莫名有些卡了一口濁氣在嗓子眼兒裏上不來的感覺,但是為了自個兒的江山社稷,他也不能容忍別人這樣肆意揮霍,張了張嘴勸道:“皇叔,既然衛大人已引咎辭官,不如抄家封府就免了罷?”
聞濯麵不改色地回道:“他說你聞氏江山要毀,他明言咒你。”
聞欽:“……”好嘛。
滿朝大臣瞬時頭埋得更低了。
聞濯掀了掀眸子看了一眼殿中朝臣,輕扣著身下座椅,頗有些沒有耐心地說:“你們真以為本王吃了幾年齋,便是個不懂葷腥的草包了?”
殿中無人應答,眾臣皆俯首帖耳。
聞濯便又道:“衛大人為北辰鞠躬盡瘁十數載,未辜負北辰自然也不能虧待了他自己,酒樓、賭坊、勾欄院你們說哪一樣他沒往自個兒袖子裏藏?還需要本王當麵跟你們對對賬麽?”
對賬是不可能對賬的,指不定一對高興還會對出犄角旮旯裏藏著的張三李四來。
會做人的幾位率先把“殿下英明”這幾個字結結實實喊了出來,緊接著殿中“汪洋”一片,個個兒都如結草銜環一般待攝政王殿下忠心耿耿。
聞濯一見老實了,便舍得開開金口說正事,一雙黑的深不見底的眸子盯著殿中立著的禮部尚書吳西樓半晌,才喊他的名字——
“吳大人,您執禮部數載,為人最是知禮明義、尊禮崇紀,也聽聞自先帝起初登基,到後來封後、祭天、喪葬之禮,無一不是出自您親手操辦監看,身居此位多年您當之無愧,近來悉數封典也是多加勞累,方才見您在下欲言又止,可是有何異議?”
料是聞濯自己都沒注意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他一開口便是拐彎兒抹角的客套之辭。
一旁從未聽過聞濯誇讚別人的聞欽,更是目瞪口呆,心還說吳西樓這手腳也並不算幹淨的老匹夫,是如何榮獲他這挑剔皇叔的青睞,下一秒便聽見方才還站在眾臣中間,一同默認要定沈宓死罪的吳西樓連忙擺了一套妄自菲薄的嘴臉說:
“殿下謬讚了,老臣不過是在其位所司其職,禮部諸事上臣並未有旁的建樹,也對方才之事沒有任何異議。”
聞欽以為,倘若睜眼說瞎話的本事能有個出書的途徑的話,他吳西樓必定要占京都西市鋪子一鼇頭。
聞濯素來淡然的麵上微微多了幾分名為滿意的情緒,他繼續問道:
“那既然吳大人並無異議,不如就在年底,將近來京都所流傳的寧安世子的授封禮操辦了罷,畢竟也是先帝親手所擬的封號,”
“先帝在世時便多為倚重大人,如今在天之靈,定然也是將大人視為在禮教上振國興邦的棟梁,倘若他要是知曉北辰上下要為了這麽一樁小事鬧的雞犬不寧,來日泉下相見,難免不會誤會大人,你說呢?”
吳西樓心說自己死後的事情都教他預料的差不多了,他還有什麽好說的?
這托高之詞倘若沒有沈宓那小王八蛋的摻合,他定然聽的飄飄欲仙,但牽扯到先帝生前明旨,他亦是不好反駁,於是隻好麵色如土地應下了差事。
聞濯見他為人還算識時務一時間晴空萬裏,大手一揮擬了旨順帶散了朝。
這是聞欽登基以來同他這位皇叔一起上的第十七個早朝,也是聞欽頭一回見他平時少言寡語、凶神惡煞的皇叔能夠一口氣說這麽多的廢話。
他知曉是因為什麽,便隻好等到忠臣都退散完了才問:“皇叔是為了沈宓?”
倘若他問的是“因為沈宓”,聞濯可能還會借著一時興起多跟他解釋兩句,但他問的是“為了沈宓”,這四個字太過絕對,聞濯不喜。
遂拂袖起身,連個正眼都沒留給聞欽便淩布離去。
轉頭……還是繞去了寧安世子府。
是帶著冊封侯府和世子的章程以及明旨去的,上頭明令寫著封禮的日子和授封的所有準備章程。
聞濯路上瞧了幾眼,這明晃晃的紙上寫的一片,實則多的是做樣子的東西,他殷切極了地想拿給沈宓看,也隻是因為想瞧瞧這人到底會有什麽反應。
算是懷著幾分期待地來到寧安侯府門前,望見前院大門依舊緊閉著,如同大白天裏做了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非要藏著掖著找自在似的。
開門的管家瞧見是登門的是老熟人,客氣話和攆人的話都懶得說了,直接請客進門差人去通報給了沈宓一聲。
沈宓聞見消息時,正在院子裏頭一顆歪脖子樹下午睡。
實則他方才起身,連早膳都未吃,裝模作樣地拿了本北辰野史雜文蓋在麵上,不到一刻便寐著了。
院裏深秋寒風露重,他坦坦癱在木椅上雷打不動,傍邊兒上還站著上回聞濯私心留下來的兩個近衛——濂清和濂澈。
兩人老遠望見聞濯走近,率先行了禮。“殿下”的尊稱出口,沈宓如同睡死了一般就是不醒。
聞濯好似也不計較,挪到他旁掀下來他臉上蓋著的野史本子,隨意翻看了幾眼。
隻見上頭有折痕的一頁寫著——
“逐野之戰,北辰帝率兵三千,於西泠之畔大敗敵軍一萬,俘獲戰俘一千、繳糧草百石,凱旋。”
野史野史,顧名思義也就是北辰上下疆土尚未統一平定之時,各地諸侯爭霸程中所傳下來的奇聞八卦軼事,裏麵大多數史事基本上都是沒有事實根據,道聽途說所記載在冊,假多真少。
而且這頁所載的北辰帝事跡,連個正經名諱都沒有說,一眼瞧上去便像是個編的。
聞濯自覺無趣,隨手又將本子扔回了沈宓身上。
沈宓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長袍,放浪不羈的坐姿將裏衫蹭的鬆鬆垮垮,露出來的兩截清雋鎖骨實在有礙觀瞻,見院內長的眼睛不在少數,嚴明的攝政王殿下便好心地伸手替他整好了衣衫。
聞濯從宮裏來此,手指早教秋風卷的冷硬,方碰到沈宓溫熱的皮膚時,頓時就像沙灘的魚望見了淺窪裏的水。
他下意識愣了一下,又抿了抿嘴角盯著沈宓淺色的唇挑起了眉頭,接著把手擱進了沈宓的頸子裏,得逞一般蹭了一手掌暖和。
沈宓這下終於醒了,眉頭緊皺著微有些不耐煩。
聞濯看的發笑,沒忍住又勾起手指撓了他兩下,緊接著便教沈宓一把抓住。
沈宓的手比他的還要冷,仿佛方才在外跑了兩裏地那個是他似的。
“好玩麽,殿下?”
聞濯翻腕反握住他的手、毫不費力地揉在自己並不暖和的掌心,故意道:“我還以為知曉我來,你今日是無論如何都不會醒的。”
沈宓掙開他的手,扯了一把麵上覆著的眼紗:“又不是死了。”
聞濯瞥了他一眼:“你若再這麽放縱下去,保不齊哪一天——”
“殿下不是應該盼著那一天麽?”沈宓笑著打斷他。
聞濯:“你以為你很了解我?”
沈宓搖頭:“不敢。”
聞濯方才還柔和的麵容又變得無悲無喜,反手將著禮明旨扔到他懷裏:“既然瞎了,便找人念給你聽。 ”
作者有話說:
聞濯:愛我又不肯,調戲整一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