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姚如許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596
  第6章 姚如許

    悅椿湖一案的供詞證據,早在溫珩提畢結案述文上呈聞濯過目的當晚,便入了刑部和大理寺歸檔落了封。

    這樁說起來賺足了噱頭的謀殺案,終究還是跟著丞相府的喪事一起,息事寧人地封棺下了葬。

    溫珩惦記著前幾日大理寺府衙門前,他仗著聞濯撐腰,一時沒給姚清渠好臉,麻溜的趁著姚家公子喪葬才畢,便手抄了一份悅椿湖一案的供詞和結案述文,親自登上了丞相府的大門。

    彼時姚家門前的白綾帶花的綢緞還大大咧咧地掛著,全府上下噤若寒蟬地忙活些瑣事,愣是大氣都不敢多出一聲。

    守門的侍從見了溫珩大理寺卿的牌子也未曾多攔他,開了門便招人引他進內院見人。

    許是喪葬之事與陰氣沾邊著實晦氣,溫珩從前廳到內院這一路,幾欲瞧見的都是些病殃殃的婆子丫鬟,期間本想多嘴詢問一兩句,又教跟前領著路的小廝以丞相大人等候為由打斷。

    好不容易止了多管閑事的心思來到內院,又著急忙慌地被人告知丞相大人思子心切,久存傷懷一時發了急病,眼下不方便招待貴客。

    嘴上說的是個貴客,實則貴客一路趕來連口茶水都未混到嘴。

    想來前幾日,姚家公子才死,屍體都還未僵時,他丞相大人便能老當益壯地將冤喊到攝政王的頭上,怎麽思量這人也不是個脆弱的裏子。

    抬眸朝著緊閉的房門上望了幾眼,果真像是一縷秋風都不肯大方放進去,或許是他來的不巧恰好趕上了。

    抱著懷裏略微沉甸的匣子歎了口氣:“既然丞相大人身體不適,那下官便改日再來登門拜訪,這結案述文下官給大人擱下——”

    一陣清脆的開門聲將溫珩的話音夾的戛然而止,門縫正中間伸出來一雙修長的手,緊接著是兩片寒煙錦的衣袖,隨即從裏頭不緊不慢邁出來了個人。

    “家父身體抱恙,有勞溫大人了。”這人迎著瑟瑟秋風挪到溫珩跟前,煦煦然地同溫珩客套了這麽一句。

    此前京都滿城風雨都打“丞相大人死兒子”上頭下來的,搞的眾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了這樁驚動了上頭官員的血案結果上,誰也沒有站出來提一句,丞相大人到底有幾個兒子,又死的是哪個兒子。

    如今丞相大人不知從哪兒突然冒出來的另外一個親兒子一頓招呼,溫珩忽感睡夢未醒。

    又想起前幾天他在聞濯麵前,所說丞相大人留有餘地的魚死網破之舉,臉上也有些發疼。

    “本官分內之事,理所應當。”客套回了句話,溫珩才有打量起麵前這年輕人來。

    此人麵冠如玉、薄唇鼻挺,眉目間頗有幾分姚清渠本人英姿。

    早年間,他也聽聞過世家大門之間,流傳下來的幾樁風韻之事,其中有關這位丞相大人的幾乎是占了一半。

    聽聞他年少時素有“寶馬香車”郎的渾稱,每每出門抬轎必須講究是寶馬香車,一來彰顯世家貴胄的風範,二來方便招引玄武道上待字閨中的姑娘們擲果盈車,雖傳聞中那副潘鬢沈腰的模樣,多少有些誇大其詞,但香果滿車這樣的稀罕事倒是未曾作假。

    平白懷了那樣的好麵貌,似是不傷姑娘心。不作混佞事便是有所辜負,也就中年獨上高樓、聲名鵲起之後才威懾的無人再將當年當作談資。

    眼看麵前這姚家郎,當年傳聞也能零星窺想一二,滿腦子寶馬香車的淫詩穢調就差出頭,便教姚家郎及時出聲打斷——

    “家父臥病之際同我提過悅椿湖一事的結案述文,原想親自上門去取,卻不料大人先來一步。”

    那你爹有沒有同你說過,這述文上門是他以官威壓人得來的啊?

    溫珩腹誹幾句,抿了抿唇:“無礙,既述文已親自送到公子手上,本官便告辭了。”

    他拜禮欲走,姚家郎卻又出聲道:“雖證詞結文近在眼前,但在下還是想詢問幾句有關審案的事。”

    身在丞相府,姚家郎發話溫珩自然是不好直截推辭,順著姚家郎的意教他領到一處僻靜內院,那醇香上等的好茶才端到他的麵前。

    溫珩抱起茶杯便小酌一口,先前的不滿散了大半,整人放鬆的大有知無不盡的意思。

    姚家郎淺笑著替他添茶,半點大戶公子的架子也沒有,還語調儒雅地替溫珩打破了疑慮:“聽聞大人也是近來才蒞任大理寺卿一職,想必也是頭一回接手這樣牽涉深廣的案子……”

    溫珩放下杯盞:“身居要職,不敢不重,無論如何、有關斷案之事本官理應當明察秋毫。”他心細,時刻惦記著自己這正三品官職的來之不易,在外頭哪怕是一杯好茶,也輕易不能蒙蔽他說出半句事端之辭。

    姚家郎果然笑了笑:“其實不滿大人說,這樁案子的結果除開我嫡母和父親大人不滿,其他人皆是喜聞樂見的。”

    溫珩抬眸:“案情無冤假錯判,自然該喜聞樂見。”

    姚家郎搖搖頭:“我兄長身為丞相府的嫡子,實則多年來一直占著名頭丟人現眼罷了,大人出去打聽打聽就知曉,他活著的時候,背地裏幹過的醃臢事情不少。”

    溫珩大有種橫在丞相府內宅的明爭暗鬥之間,會被人當槍使的感覺,頓時好茶也有些不服嘴了,腳底抹了油一般就等著走人:“逝者已矣,既然已然結案,本官針對此事也再無多的心思,時候也不早了,本官就先行告辭。”

    他才站起身,姚家郎便笑盈盈地又出聲道:

    “其實我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想提醒大人,這樁案子無論曲直與否,大人該得罪的人,又或者說旁人想教大人得罪的人,確實是已經教大人得罪了個徹底,大人難不成還真以為家父悲痛的不能自己,此時正臥病在床?”

    溫珩心頭一跳,垂在身側的手指微屈:“姚公子何意?”

    姚家郎將溫珩茶杯裏涼透的半杯茶水,徑直倒在了院子地上,又重新往裏添了熱的進去,隨即悠閑地衝溫珩指了指一旁的凳子示意他坐下。

    “溫大人不必如此防備,我在家中排行老二,一般家中親友都喚我二郎,倘若大人嫌棄親昵,倒也可以直截喚我如許。”

    他這一番攀的當真親近,溫珩差些就要教他這同袍密友的嘴臉給帶到溝裏去,淺淡神色冷冷道:“本官軟硬不吃,公子不如直截擺明來意。”

    姚如許點頭也覺得他說的並無道理,於是放下手中的茶壺狀作天真無邪道:“倘若大人是效忠攝政王殿下,不如好意幫我作個引薦?”

    溫珩:“……”

    引薦,就這?

    姚如許自認為他提的並不是什麽太為過分的要求,但瞧著溫珩一臉難以言喻的神色,深想又以為是自個兒尷尬的身份實在是令人生疑,便又解釋道:

    “我同他們不屬一派,大人是明眼人也應該瞧得出來,我在府中並不討喜,倘若此次不是因為我兄長辭世,恐怕還輪不到我在大人麵前露臉。”

    溫珩能大概明白他這嫡庶的處境,但又實在不解他這般的目的:“為何是殿下?”

    姚如許:“因為先帝遺旨。”

    溫珩差點跑到他跟前捂住他那張沒個天高地厚的嘴:“你知曉你說的是什麽嗎?”

    姚如許:“自然。”

    溫珩還是覺得此刻頭皮有些硬,歪著頭打量了周遭好幾眼,確認是確實無人在側,才敢低聲問出口:“你要本官將你引薦給殿下,又跟先帝遺旨有什麽關聯?”

    姚如許皺了皺眉:“大人屆時便會明了。”

    溫珩一個頭兩個大:“你方才所說你不是丞相大人他們那一派,又是何意?”

    姚如許眯了眯雙眸:“勞煩大人將此話傳回殿下耳中,自然能見分曉。”

    溫珩:“……”

    茶過三巡,這回不是溫珩自個兒要從丞相府跑路的,反而還是他問題太多,被姚如許硬生生趕回去的。

    大理寺一年到頭難辦一樁命案,平時是沒什麽機會把折子呈到承明宮,教批奏折的人浪費心力的,所以夜裏聞濯無意翻到“大理寺卿 溫珩”這幾個字時,還有些遲疑。

    原以為是沈宓那樁案子他還有不滿,便先挑出來他的折子作了翻看,目光觸及到裏頭明晃晃寫著的“先帝遺旨”四個大字,他忽然狠狠皺了一下眉。

    他原本隻願這偌大的朝廷,沒那麽多處心積慮的巧合。

    可是,誰又由他做主呢。

    連夜喚人吹燈布輦出了宮門,聞濯一路繞去了寧安世子府。

    開門的老管事看見是熟人也懶得再攔了,放了聞濯進去裏院叮囑了一句“世子殿下歇下了”便再未多說。

    顯然聞濯對著個沈宓是沒有什麽耐心的,老管事的囑咐左耳朵進右耳朵出,他大刀闊斧地一腳踹開沈宓閉的嚴嚴實實的房門,揪著剛躺上榻的沈宓,就直接拖到了被秋寒卷的冰涼的地毯上

    粗暴的行徑,和從放門口汩汩灌進來的寒風,將沈宓好不容易升起來的瞌睡碾的一點兒不剩,強打起精神抬手揉了揉眼睛才想起來自個兒早成了個瞎子。

    聞著麵前的聞濯風塵仆仆的氣息,都能想象出他此刻,眼珠子教火氣醃紅了的模樣,思來想去最近他也沒作什麽死,便無辜地問道:“何事又惹著殿下了?”

    聞濯鬆開他的領子,咬牙切齒道:“你同姚清渠到底是什麽幹係?”

    沈宓柔弱地笑了笑,左右言他道:“為何先前殿下待我不管不顧,如今卻是似是拳腳相加,也不足以解恨?”

    “你一早就知曉先帝遺旨上到底寫了什麽,也清楚姚清渠那個混蛋兒子那日出門會死是不是?”

    沈宓雖生的是個災星命,卻到底沒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他拿捏準了聞濯不會殺他的念頭,半句都不多解釋。

    夜裏秋風蕭瑟,凍的他淡薄的身子骨打了好幾重顫:“殿下隻手遮天,難不成還怕查不到麽?”

    聞濯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你是故意的、還是你沒得選?”

    沈宓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我若是說沒得選,殿下會信我嗎?”

    聞濯沉默半晌,良久才答了一聲。

    沈宓迷迷糊糊的,臨了也沒聽清他答的是會還是不會,清醒過來時,人已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