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姚清渠
作者:池也池      更新:2023-01-02 11:35      字數:3535
  第5章 姚清渠

    沈宓沒料到自個兒凍了一夜會服病不起。更沒料到名頭在外的攝政王殿下,會屈尊降貴地來大理寺這多陰晦之地,探看他一介病犯。

    隨意揩了一把額上的冷汗,嘴角便帶出來一抹客套的笑意說:“殿下這是怕我就這樣死了,太便宜我。”

    聞濯知曉他向來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便冷冷道:“你知道便好。”

    沈宓仿佛真心實意地衝他笑了笑:“其實殿下也不必這般憂心,這案子如今的局麵一目了然,隻要您大筆一揮直截下旨結案,一切都迎刃而解。”

    聞濯抬眸盯著他:“你就這麽想死?”

    沈宓偏過首,捋了捋身下打皺的被衾:

    “近日殿下聲名在外,想必這朝廷內外大小事宜,殿下也了然於胸,先帝在時待我多加袒護,承蒙恩澤逍遙數年,且還教我平白混了個寧安世子的名頭,授著無上殊榮,倚仗先帝聲威坐吃等死,實則我這封侯封爵的章程造禮根本就名不正言不順,聽聞殿下眼裏向來容不得沙子,血洗京都內庭之嚴苛尚且還熱乎著,我自知沒由沒理為板上魚肉,如何還能衝撞殿下康瑞,自尋不得好死呢?”

    聞濯算是聽出來他這一出四兩撥千斤借力使力,不自覺皺起眉頭:“既然你這般替我著想,不如老實同我交代、先帝的殊榮為何不承給旁人,卻偏偏承給了你?”

    沈宓鼻尖的湯藥味道縈縈湧動,他撇下笑臉咧了咧身子:“殿下說笑了,先帝之意又豈是我等卑賤之人可揣的。”

    聞濯端著藥碗的手指暗暗收緊:“旁人都說你瘋了,可我以為你精明的很。”

    沈宓半笑不笑,抿唇未曾接話。

    聞濯看著他那張波瀾不驚的假皮,氣的腦仁直疼,心下有怒又奈他不能,隻好伸手掐起沈宓下頷,生硬地抬起拿著的瓷碗,把湯藥全都往他嘴裏灌了進去。

    沈宓反應不及,直接嗆得猛咳不止,褐而發苦的湯藥不斷從他的鼻喉裏嗆湧出來,沾了他滿身。

    他倒是也有幾分愛講究,隨意撚起身下的被衾把臉鼻擦了個幹淨,還不忘笑臉盈盈地迎著聞濯不善的目光,同他致歉:“是我愚笨,實在辜負了殿下一番好意。”

    聞濯冷眼盯著他身上被湯藥染的泛黃的裏衣,並沒有跟聞欽那個草包一樣萌生什麽憐香惜玉的念頭,掐著沈宓下顎的手指分毫未鬆,他聲色淺淡地命令著沈宓:“張嘴。”

    沈宓像是一個不會拒絕別人的漂亮木偶,麵上的笑意還未收起便乖乖聽話分開了唇,任由聞濯將手中剩下的湯藥接著灌進嘴裏。

    瓷碗邊緣將唇裏磕碰出來一道口子,不多時,鮮血便滲著唇縫緩緩現出名目,沈宓伸舌舔去,又正兒八經衝聞濯道:“多謝殿下不吝照料。”

    聞濯見他任人拿捏,隨即冷哼一聲起身將碗摔在一旁的小案上,拂袖轉身時語氣泛涼地問:“沈宓,你難道就從未做過噩夢麽?”

    話落,他邁步出門、頭也未回。

    ***

    沈宓出獄不過三盞茶的功夫,這頭溫珩的結案述文尚且未落筆,大約摸到點風聲的丞相大人姚清渠,便整裝上了門。

    姚氏一族世代事君,落到姚清渠這輩算是雛鳳清聲,先輩官職有大有小,唯他一人做到了正一品丞相的位置、且忠效輔佐了兩代君王。

    先帝還在世時內外大小事悉多數經他手操辦,兩人之間也從未出現過君臣嫌隙的隱患,相伴在側效忠多年,無論朝中諸臣背地裏有多眼紅他的位置,任由使盡多少手段,也未曾成功將他從那孤寒之地拉下來過。

    長靖二十幾年來他身居高位、承負先帝青睞,鮮少有人觸著黴頭不給他麵子,如今聞濯這如同虛設的禦弟一回京,便鐵了心地隻手遮天同他做對。

    姚清渠前日忍著不滿任由他包庇沈宓未跟他計較,如今三日已過、刑審尚且都沒動真格,沈宓那個混不吝便借著服病的由頭,滾到了大理寺卿安排的廂房裏。

    他家慘死的親兒子的棺材板還放在屋裏頭等頭七呢,那早該伏罪的沈宓倒是好一個金貴。

    於是,在大理寺安插的眼線才將此事通報,他便趕著飯點來到了大理寺門前。

    溫珩接到前門當差衙役的傳話,方才放下筆起身前去迎接。

    出門見到姚清渠的時候,能擔大局的攝政王殿下已然在場對峙了。

    溫珩依次拜完禮,悄悄摸摸立在了聞濯身後,裝作不會說話的孫子。

    大名鼎鼎的攝政王殿下果然如外頭傳的一般處變不驚,輕飄飄地立在人前,隻字未言便已然將姚清渠盯的出了渾身不自在。

    對方倒是先耐不住了,便不滿道:“殿下準允沈宓出獄養病是何意?”

    聞濯側首瞧了一旁的溫珩一眼,半分沒留餘地地將他給推了出去:“這樁案子溫大人已經結了,證沈宓清白無罪。”

    溫珩看著芒寒色正的聞濯,一時有些後悔先前的輕率決定,心下悔意還未蔓延開來,又聞見頂頭的上司發話:“溫大人結案述文應當就等上批了罷。”

    大字都還未寫成一個的溫珩心裏虛的發慌,順了兩口氣才鎮定回道:“回稟殿下,述文還尚未提畢——”

    “不知溫大人是以何立的沈宓無罪?”姚清渠實在忍無可忍地打斷了他。

    溫珩下意識頓了一刹又瞥了聞濯一眼,振振有詞道:

    “下官先前仔細審問過當日悅椿湖畔所有圍觀者,但是他們的供詞中,除了寧安世子謀害令郎之辭皆為一致之外,其他的細節幾乎都對不上,而且下官也遣人去打聽過當日玄武道上,世子出行之後發生之事,雖中間兩人確實起了些口角,但世子並沒有殺害令郎。”

    姚清渠聞言直直冷笑,故意抓著不放道:“世子?沈宓如今不過一介入獄罪犯,居然也能夠教堂堂大理寺卿聊以尊稱,那看來你溫珩審案程中,也並非是沒有徇私舞弊的嫌疑。”

    溫珩皺起眉:“公堂之內,尚且有審理保留的供詞以及人證筆錄,倘若丞相大人信不過下官,大可自行去驗看。”

    姚清渠自然知曉當著聞濯的麵,他不可能扯謊,悅椿湖之案他心如明鏡,如今還在嘴硬攀咬,不過也是權宜之計罷了。

    隻是沈宓……他不明白為何這人作惡多端的名頭都已然落實了,聞濯卻還是不動聲色,心下憋了一肚子悶氣又道:

    “沈宓若當真無罪,為何滿京百姓皆想他死?溫大人受命之任父母官,難道眼睜睜看著百姓諫言,卻選擇視而不見!”

    溫珩聽出來他這是有意針對,心裏瞬時也惱了火:“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倘若下官今日以為丞相大人擔不得首輔之任,丞相大人便真是擔不得,便也要引咎辭官麽?”

    他當著聞濯的麵說這些大逆不道之言,也並非是欠考慮,他知曉聞濯心下意思便不管不顧了些:“丞相大人,凡是倘若皆可憑心而論,那是否也沒有刑部和大理寺存在的必要了?”

    姚清渠本還想說些什麽,忽然教聞濯抬手打斷,差些一口濁氣沒上來。

    “二位皆為北辰朝廷效力,不如都少說兩句,”聞濯淡淡然地衝溫珩抬了抬下巴:

    “既然丞相大人有疑,你便依照章程把供詞證據都給他呈到跟前,丞相大人為國效力輔佐兩任帝君,也不是揣著明白裝糊塗,不分好歹的人,你怕是近日審案審的肝火旺盛了,明日下朝之後,記得去尚醫局領些黃芩降降火。”

    溫珩對這這出指桑罵槐暗自叫絕,嘴上又畢恭畢敬地衝聞濯拜禮荷恩。

    姚清渠敢怒不敢直言,大袖一揮冷哼道:“犬子尚在喪期本官不便久留,還望姚大人改日將結案述文和審理供詞,一同送到府上來。”

    溫珩當然說好,今日他同正一品的官員對峙絲毫沒有輸了氣勢,他日沒有陰晴不定的攝政王殿下撐腰,他指不定還要被人給穿什麽樣的小鞋,索性什麽樣的台階他接著便是,省得多生麻煩。

    姚清渠一走,溫珩便感頭皮發緊,跟前立著周身三尺怵死人的聞濯,他開口不是不開口也不是,猶豫了半晌,才腳趾抓地地挪動了半步衝聞濯說:“正是餐時,殿下不如留下用膳?”

    此話甫一說出口,他便有些後悔。

    且先不說用什麽破爛理由招待,就大理寺那些粗茶淡飯,他還妄想留住這位盛著錦衣玉食長大的金貴身子,他簡直是大白日裏發了夢。

    正等著聞濯開口回絕,哪知好巧不巧的攝政王殿下陰晴不定且當頭,信信然地便應下了。

    溫珩心下窘迫的實在想要找個地縫鑽進去,急赤白臉地請辭了聞濯、適才躲進大理寺的後院,招呼婆子殺雞宰鴨好開一頓葷。

    聞濯這頭當真沒作妖地就留下了,不過轉身又跑去了沈宓歇著的臥居。

    他實則也搞不清楚這沈宓到底有什麽值得他再三探看的,雖先帝遺旨白字黑字地記著要護他周全無憂,但倘若旁人實在投機取巧,趁他不注意要了沈宓的命,這也是定數上要他遭此劫難。

    寺廟枯坐數年雖六根未斷,他倒也悟出了常能清淨的道理,上一輩欠下的無頭之賬又與他何幹呢,他是拜菩薩又不是真菩薩,況且這沈宓,也並不討喜……

    倘若放在以前,他還是願意承認的,但如今,沈宓不知讀了什麽歪文邪氣,長成了個一張口吐言就令人生厭的性子,他實在難能生喜。

    皺眉立在沈宓榻邊,他盯著病容滿麵的沈宓,不自覺緩緩舒展了神色。

    應該當真是病的不輕,他不過才出去一眨眼的時候便老老實實歇下了,也不如平時那般還要鬧一陣。

    俯身盯著沈宓平緩的唇角,終於不再見他那像假皮一樣的神情、聞濯不由得身心鬆了一口氣,隨即鬼使神差地伸手出去,用拇指摩挲了兩下沈宓瞧上去略顯溫柔的唇廓。

    冰涼又柔軟的觸感教聞濯探火一般收回了手,他又緊緊皺起了眉頭,盯了半天見人沒醒才暗暗喚了一聲沈宓的字——

    “沈序寧……”